所有的底气,都在这一瞬破碎不堪。
    她答应过我的,她说过她会按计划出国的
    她说你就信吗?姜学尔一针见血。
    安寻心里一沉。
    是啊,姜亦恩最擅长的,就是撒谎让身边人安心。
    是她轻信了吗?是她高估了女孩的成熟吗?在日落的灯下规划一切,都不过是骗她安心的谎言吗?如果是,那也是她的错,错在她本可以看清现实,却相信了女孩的空口白话。
    她承认,她不过是在给自己的沉不住气找一份心安理得罢了。
    可是,她都还没有问过女孩,怎么可以就这样在心里给姜亦恩判刑,怎么可以就这样给自己判刑。
    小恩,她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
    姜学尔有些诧异安寻的反应,一时间语塞。
    放弃留学指标的事情,我确实不知情,您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问问小恩好吗?安寻攥紧了拳,喉间发涩:如果如果真的像您说的那样,她因为我,放弃了自己的前程,不需要您费心,我也会自己离开。
    姜学尔多少被安寻的坚毅震慑,尽管不抱太大希望,也还是应了她的意思:知道了,等她来吧,我也正好要问问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姜亦恩本就放心不下医院这边,收拾了行李,半点没耽误就火速折回。没过多久,她就气喘吁吁冲进了病房,看见外婆的脸色,和安姐姐发红的眼眶,心里还不由得咯噔一下。
    小恩,我问你,你真的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指标吗?
    安寻怀揣着很多不确定,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答案,目光凄凄凝视,内心反复恳求着,求她的女孩,不要让她失望。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姜亦恩竟然就这样毫不晦涩地承认了。
    是,我是放弃了。
    她甚至回答得轻描淡写,就跟放下手里的行李一样随意。
    一时间,安寻那颗顶着万千压力的心,碎得彻底。忍在眼底的泪水,也终于从眼眶溢出,颗颗坠落。喉咙里哽得生瑟发疼,半晌才挤出一句颤抖的低语:
    为什么
    低弱到,似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为什么,要逼我后悔。
    外婆,安姐姐。对不起,我没和你们商量就擅自做了决定。但是学校公费交换出国的指标只有一个,跟我竞争的同学里,有些家境很不好,公费出国是他们唯一的出路,所以,我不想占用这个指标。
    安寻眉间紧锁,眼里多了一份疑惑,心里的绝望好像又被拉拽起了一点点。
    姜学尔显然也没太明白姜亦恩在说什么,一言不发,等着她继续解释下去。
    不过,我也不是纯粹想做善事。你们放心,以我的成绩,其实可以申请更好的游学项目,这样也不需要受学校限制。我已经给X大学发了邮件,对方很欢迎我过去,我申请了奖学金,如果能下来的话,也不会花费家里太多钱的。
    姜学尔大概听明白了,起了起身再三确认:你的意思是,你只是放弃学校的指标而已,并没有打算放弃出国进修这条路是吗?
    当然,我要是没有出国学习的经历,以后很难进仁卓,我知道的。
    姜亦恩舍不得和安寻分开,可短暂的分离,是为了将来更好的相聚,她也懂得取舍。
    安寻此刻的心情,说死里逃生也不为过,眼泪更加汹涌。她没有赌输,她没有错信她的女孩。如果不是当着老人家的面,她真的好想让她的女孩抱抱她,抱抱差一点就要放弃的她。
    她真的很容易放弃,她知道只要自己的存在给了女孩一丁点不好的影响,都有可能成为她放弃的理由。她比任何人,都不舍得也不忍心伤害姜亦恩。
    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她很幸福,却从来不算轻松,她甚至几度徘徊在崩溃边缘,早就已经不堪一击了。
    姜亦恩这一次的表现,无疑是给了她坚守的勇气,她好庆幸,女孩没有让她成为罪人。
    安姐姐,你怎么了?姜亦恩擦了擦安寻的眼泪,心里泛起疼痛,一把护在怀里,撒娇到:外婆,您都生病了,就别操心我的事了嘛~
    姜学尔松下一口气,态度却丝毫没有因此变得温和。
    关于你们两的事
    安寻见状,立即柔声打断:小恩,你去食堂帮外婆弄点早餐来好吗?要清淡一点的。,而后,握着女孩的手腕紧了紧,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出去。
    姜亦恩迟疑片刻,虽然不明所以,但选择相信了安寻:那外婆,我帮您去买早餐,您好好休息。
    病房里的气氛,随着女孩的离开一下子沉落到冰点。安寻确实可以像小丫头说的那样,不管老人家说什么,不听不在乎就是了。感情,本来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她大可不必面对这份麻烦。
    可她也知道,她不来面对,姜亦恩就要独自承受这一切。除了迎难而上,她别无选择。
    您有什么话,还是先跟我说吧。
    她的眼神,温柔又坚定。
    姜学尔看得见,安寻在姜亦恩身前立起了一座高墙,而抵挡的,正是她这道洪。
    可是不做猛烈的洪水,怎么知道这堵墙是不是真的坚不可摧。自己又还能再活几年,如果将来两腿一蹬离开人世,姜亦恩在这段感情里受了什么伤害,连可以为她撑腰的人都没有啊。
    她怎么能放心。
    安寻啊,我知道你很优秀,也一定不缺追求你的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姜亦恩,你们之间差了快十岁啊,论金钱、论事业、论生活阅历,她哪点也比不上你。你只需要每天像养宠物一样,给她些好玩的,好吃的,她就满足了。可你将来要是玩腻了,你要她怎么办?
    苍老的眼里,分明已经噙满了泪水,神色,却依然在替她坚守着立场。深叹了一口气,坚持着把话继续说完:
    现在的小年轻啊,一天一个花样,可我们小恩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从小没了爹妈,是那种你给她一颗糖,她就能为你拼命的孩子。如果你不能护她一辈子,我这个老顽固,只能恳请你,放过她。
    有意刁难,并不是想棒打鸳鸯,她只是必须试探到安寻的底线,必须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安寻真的是那个可托付之人。
    她要用她这把老骨头,拼尽全部力气做出的强硬,来为她唯一的孙女,撑住最后一点底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漾漾倾心》年龄差养成系提前占个坑位,求小可爱们预收(._.)
    第80章
    我不会离开她的。
    除了苍白的表达自己的态度, 安寻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才可以抚平老人家的质疑。
    宠物、玩腻、放过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对姜亦恩的感情, 会被人冠以这样的字眼。她不擅长为自己辩解, 更不知道要如何为从未犯过、将来也不会犯的罪行辩解。
    可就算是狼狈至此,她也依然欣慰, 正是因为有眼前这位正言厉色的老人,在这个世上,她的女孩才从来不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一往情深, 却只有只言片语, 姜学尔自然不为所动。
    孩子啊, 我也跟你交底吧, 我这次把小恩叫来, 就打算好了要把她接回去住。虽然放弃指标的事情是个乌龙,但也不代表那孩子真的成熟。你如果真的爱她,就应该再等等她, 我不支持你们现在就同居。
    老人一身傲骨,从来邻居送她一袋盐, 她要还人家一桶油,宁愿自己吃亏,也不占他人一分便宜。
    姜亦恩现在还是个学生,没有赚钱的能力,没有自己的房子, 不说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不体面, 就说过早的和伴侣捆绑,将来万一分手,也只能是她灰溜溜地搬出安寻的家。作为外婆, 姜学尔绝不允许自己的孙女有一天会落得如此狼狈。
    安寻心里一颤,接回去?回到哪里去?回那个让她的女孩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强颜欢笑本事的家吗?
    在家看着大人的脸色生活,在学校受了欺负不敢回家,每时每刻都要压制着自己的天性,在心里反复暗示自己只有乖巧懂事,才不会被抛弃
    这样的生活对姜亦恩来说不是一天两天,是十五年啊!
    我知道您爱她,她是您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孩子,您要把她接回身边,我没有资格阻止。但是,小恩那些被弟弟抢走的玩具和零食,您能抢得回来吗?上大学这些年,她一直想回家看您,她舅妈从中阻拦才总是不能如愿,这些事情,您都知道吗?
    这样出卖姜亦恩的舅妈,似乎有些卑劣,可安寻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就算是姜亦恩真的要回去,她也要提前为她去除后患。
    你说什么?姜学尔的神色,显然毫不知晓。可是眼里除了疑惑,再看不到其他情绪,没有惊异,更没有愤怒。
    这些年,她不是看不出孙美凤对孩子的偏心甚至是苛待,可她自己也是个女人,她能够体谅孙美凤当半个后妈的难处,很多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安寻咬了咬唇,继续冒犯道:
    您说的没错,小恩她是个一颗糖就能骗走的孩子。可您知道让这样一个孩子彻底放下心防,需要用多少力气吗?在过去那么多年,她一直都在把自己当作小橘就是那只浑身是伤,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她疼到中断了话语,颤抖叹息一声。
    所以,那丫头总是在问我,安姐姐,可以吗?安姐姐,好不好啊?安姐姐,为什么不能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这个世上有些糖果不争取也可以得到,才能让她相信她值得拥有理所当然的爱。可是无论如何,我不可以再让她当回小橘了
    眼里,嵌着心碎,克制的泪水险些决堤,声音也持不住颤抖哽咽,只是学着小丫头卑微的语调,就酸胀难忍,撕心裂肺,又怎么舍得,把女孩再送回那个造就一身卑微的地方。
    姜学尔红了眼眶,压下喉间酸涩,奈何又苦上眉梢,沉默许久,只留得沉重地一声叹惋。
    那又能怎么样呢?我们做家人的都无法弥补的,你就可以了?
    她无力于姜亦恩无父无母的事实,一直也坚信小孩子吃点苦头才能长大。说到底,自己又陪得了多久,给孩子养出一身娇气,以后这孤苦无依的丫头,又如何独自面对世态炎凉。
    无奈太多,无力太多。
    安寻抬起了眼睛,是满眶坚韧而执着的水光,她没有再回避与姜学尔对视,她知道自己不是一腔孤勇,是爱和信任,给了她十足的底气。
    我或许弥补不了她的过去,但我会尽力,不亏欠她的未来。
    姜学尔心里难以平复,十几年来,她自认无愧于姜亦恩,也无愧于自己的女儿,可是今天,听了安寻的话,她心头居然开始涌动着愧疚与自责。
    是不是,真的对小丫头太严厉了?
    所以,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我把人带走了。
    安寻慎重地回答:
    是,只要是她不愿意的事,我不会允许任何人逼她。哪怕是您,我也会坚守到底。
    她暗暗握拳,掩盖下早已经在微微发抖的双手。
    姜学尔终于动容,感叹道:我终于明白那孩子为什么会认定你了,你的确有这个能力,让她离不开你。
    安寻不知道这算不算认可,可是她看见老人威厉的面孔,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之不易的慈祥,像严寒里盼来的一点点暖阳。
    她鼻尖一酸,楚楚落泪。
    姜亦恩,是我孤注一掷的赌。我比任何人都怕赌输了,会误了她,伤了她。可除了她,我的生活里,没有一点光亮了。姜奶奶,不是小恩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她
    她几乎要泣不成声。
    甘愿放弃百毒不侵的铠甲,甘愿从无欲无求到患得患失,她自认,在自我的那场博弈里,她已经输得彻底了。所以,她不能再输掉她和女孩的爱,不能输掉女孩未来的幸福。
    她知道,如果真的有离别的那一天,狼狈的会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也会是她。
    姜学尔握住了安寻的手,轻轻拍了拍:孩子,我并非有意想为难你。只是啊,元旦的时候,我才听说了你们的事情,我也看到了小恩背后的那道疤。
    轻和的言语,晦涩,却不难懂。让那颗刚刚放落的心,再次怆惶失措:我
    她依然无力辩解,女孩为她拼过命,是事实。
    那件事,是安寻心里始终过不去的结,让她注定这一辈子无论付出再多,也会永远欠着女孩那么一点点。
    也因为这件事,她始终会要求自己,爱女孩,永远要比女孩爱她多那么一点点。
    安寻啊,我相信你们两个是真心相爱的,可是那孩子每一次都在拿命护你啊我个快入土的人了,你们年轻人讲究的情情爱爱,我理解不了。说实话,我宁愿她孤独终老,也不要她身边有一个随时会让她拼命的危险人物。我已经失去我的女儿了,我们姜家,只有这一个孙女了,你能明白吗?
    危险人物?安寻心里苦笑,她以为之前听到的那些难听的词,已经是极限了。沉默不语的表面下,心里的那个小人,已经捂着胸口,佝偻着身躯,疼得撕心裂肺,泣得肝肠寸断。
    好在,老人家给了她台阶下。
    但我的态度,终归只是我的态度,你们听也好,不听也罢。我只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姜亦恩替你挨过的那一刀,永远不要失信于你今天说过的一番话。我也放下这张老脸来,恳请你,千万千万,不要再让姜亦恩冒险了,你能做到吗?
    安寻却站在台阶上,久久止步不前。
    姜亦恩为她冒的险,何止是那一刀,几次三番面对医闹,顶撞病人,违规行医有了这些前车之鉴,她哪里还有脸面去说一声可以做到。
    可如果连老人这么简单的请求都不能满足,又如何不亏欠女孩的未来。
    我,答应您。
    护她周全,爱她余生。
    姜亦恩从食堂回来以后,在门口徘徊许久。她能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口看到两人在谈话,极力想听到一点声音,却什么也听不见。安寻背对着她,她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见那始终端正的姿态。应该,没有退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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