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之后,齐师道微微色变,看向了身前的两个儿子,沉声道:“你们……先出去罢。”
    齐宣如获大赦,连忙拉着弟弟齐屏跑了出去,等这兄弟俩都走出去之后,齐师道又屏退了下人,这才扭脸看向丹阳长公主,深呼吸了一口气:“什么时候的事?”
    齐师道与当年宰相郑温之间的师徒情分,其实是很深的,那时候当今的天子登基没有多久,朝廷基本没有从先帝朝接收到什么政治遗产,也就是说什么东西都要从头再来,正是因为如此,负责替朝廷延揽人才的郑温,当年真正做到了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地步。
    而齐师道曾经,便是郑温的学生,他跟着郑温读了几年书之后,那位慧眼识人的宰相大人便跟他说,他天分不再圣贤书里,应当沙场上。
    后来郑温又出面给他找了几个将军做老师,同时让他研习兵法。
    而他与丹阳长公主之间的姻缘,也是在郑府定下来的。
    当年丹阳长公主与林昭的母亲林二娘交好,于是乎经常去相府之中玩耍,两个人便是在郑家相识,最后被郑温知道之后,也是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宰相出面,给自己的弟子向皇帝提了这份亲事。
    当时郑温的威望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开了口,皇帝自然不会拒绝,于是这一对姻缘才能成就。
    但是齐师道与丹阳长公主成婚之后没有多久,郑相便劝说齐师道离开长安,前往边军之中谋前程,当时丹阳长公主已经有了身孕,肚子里怀了如今的齐大公子齐宣,可是齐师道听从师命,毅然决然的离开长安,投军去了。
    他离开长安之后没有几个月,郑家便出了事,如日中天的郑家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大树倾倒。
    当年郑家的案子,刑部的档案已经销了,在没有销毁之前,记录在刑部案卷上的罪名乃是“贪墨”,可是这桩案子在当年定罪的时候并不是贪墨,因为单单贪墨这个罪名,扳不倒郑家。
    二十年前,当今的皇帝召集了当时政事堂的几位宰相,以及六部九卿的一众朝廷高层,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们,郑家是因为勾联隐太子之后获罪,这个罪名本来应该满门抄斩,但是念在郑家与朝廷有功,这个罪名便没有被公布出去,最后记录在案的,乃是一个贪墨之罪。
    勾联隐太子这种罪过,是犯了天家大忌的,一不小心皇帝就会兴起大狱,因此当年的高层们得知此事之后,并没有强行替郑温求情,高层们不说,中底层的人便不敢说,因此一夜之间,偌大一个相府便房倒屋塌了。
    郑家上下最后获得的罪刑,是郑温一个人处死,其他人或者发配,或者充军。
    再后来,就连刑部这个“贪墨”的卷宗,也被宫里派人销了去,整个长安城严禁再提此事,当年知情的朝堂高层更是人人缄口不言,以至于二十年后的今天,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当年的故事。
    丹阳长公主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去年……我过生辰的时候,宣儿的一个同窗同学,带了把扇子来与我贺寿,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他那个同学,与当年的五娘……生得极为相像,再加上年龄也对得上,我便怀疑是五娘的儿子,后来我就让家里人跑了一趟他的老家越州,果然追查到了一些痕迹。”
    “五娘当年被充入教坊司,后来辗转流落到越州,被当地的一个小家族的旁支子弟买了回去,做了……妾。”
    听到这里,齐师道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他暗自握拳,声音隐隐有些寒意:“郑师之后,荥阳郑氏的嫡女,居然给人做了妾!”
    “你小声一些。”
    丹阳长公主看了丈夫一眼,语气有些无奈:“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已经没有人提起,你也不许再提,心中有怒气,便想一想……”
    “想一想咱们的两个儿子。”
    齐大将军深呼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之后,声音有些沙哑:“然后呢,她何时到的长安?”
    “有一些日子了。”
    长公主轻声道:“五娘的儿子,很是不凡,十五岁便在年初中了进士,中了进士之后他便回了一趟越州,把五娘接到了长安,不过五娘她暂时不愿意见人,因此我也没有去见她。”
    说到这里,这位天子的胞妹也长叹了一口气:“想来她是害怕当年的事情,影响到她的这个儿子,因此不敢见我们这些故人。”
    “二十年了!”
    齐师道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咬牙道:“二十年过去了,荥阳郑氏都已经不再认郑师这一支,五娘她也沦落到了给士绅为妾的地步,怎么……他……朝廷还要追究不成?”
    “没有人要追究。”
    长公主伸手拍了拍齐师道的手背,示意他冷静一些,然后轻声道:“多半是五娘她自己多想,慢慢来就是了。”
    “至少她的儿子现在中了进士,也被朝廷封了官,她的苦日子也熬到了尽头,以后就是好日子了。”
    “十五岁的进士。”
    长公主感叹了一声:“有周以来第一人。”
    听到这句话,齐师道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这是郑师的文脉……”
    当年的宰相郑温,也是读书的奇才,十八岁便中了进士,比如今的大宗师林简,还要年轻一些。
    “好了,莫要说这些了。”
    长公主拉着齐师道的衣袖,语气温柔:“衣裳已经准备好了,你去洗个澡换身衣裳,便进宫去罢,你现在是边军的大将,回长安之后,应该去见一见皇兄的。”
    齐师道坐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片刻之后他才抬头看向丹阳长公主,咬牙道:“夫人,你说郑师当年,真的……”
    “好了,不要再说了。”
    长公主大皱眉头,低声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而且已经有了定论,你是带兵的将军,又不是三法司的官员,你去想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
    她伸手握住的齐师道有些粗糙的大手,低声道:“没有人愿意旧事重提,你现在去问五娘,她也是不肯把这件事再翻出来的。”
    “好了,沐浴更衣进宫去罢,皇兄多半已经在甘露殿等着你了。”
    齐大将军没有说话,他沉思许久之后,这才缓缓站了起来,到后院准备洗澡去了。
    等他洗完澡,换上了二品武将的常服,丹阳长公主已经给他备好了进宫的马车,这位朔方节度使在临上马车之前,看了看自己的夫人。
    这位身材高大的大将军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最终摇了摇头,转身钻进了马车。
    丹阳长公主目送着丈夫离开,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你还是想不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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