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后面有一栋新修建的住院大楼,那独臂医生的意思是新大楼里条件好些,要把老头儿换到新楼里面去。
    大头想着,行啊,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们俩能耍什么花样?于是无人反对,一行人坐着电梯下了负一楼。
    从电梯出来,负一楼是个巨大的停车场,一侧有一条地下通,连接着新的住院大楼,可以直接推着病床过去。
    一出电梯,大头就有些暗暗后悔了,心里暗道:失策!失策!早知道就不挪窝了!那地下停车场太大了,总感觉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来个满盘皆输。
    万一有车突然冲出来抢人怎么办?万一这俩人身上有家伙怎么办?他们这三个弱鸡武力值真的不行,要正面冲突的话,那不完蛋了吗?
    大头想着想着,又看了看细胳膊细腿的刘富贵和身材娇小的之遥,越看心里越没底,不禁摇了摇头,除了自己这大身板,一个抗造的都没有……但现在又已经走到了这里,想再上去也不可能了……
    不过几秒钟后,他就迅速认清了一个现实,如果别人真要动手,在哪里都会想方设法动手,楼上也未必安全,想到这里大头心中的忐忑稍缓,与其战战兢兢、胡思乱想,不如提前做好准备,于是低声提醒刘富贵和之遥看紧一点。
    刘富贵和之遥看到大头神色凝重,知道事情不简单,立刻抖擞精神死盯着那俩医生,眼睛都不带眨的,生怕一眨眼病床就被推跑了,后来实在不放心,又一左一右紧拽着病床的横栏,活像两大贴身护法。
    不知道“睡神”包子是不是在之遥怀里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机警地探出头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瞄了瞄,最后锁定了那两个陌生的目标物。
    一行人出了电梯向右,直往地下通道里走,大头走在独臂医生边上,不时回头往后看,见两个警察同志在后头跟了上来。
    幸亏还有警察,看到警察身上的那身警服,他莫名有些心安,此情此景不禁让他想起了在荆水的时候,他们刚从地下逃出来报了警,见到警察来时他内心的激动。
    可这样的安心感没有维持多久,几秒之后,警察身上的电台突然响了,里面传来指挥中心的指令,说是医院附近发生一起抢劫案,让附近的警员速去支援。
    突如其来的出警任务,两个警察同志立马拔腿就往楼上跑,一边跑一边冲着这群人喊:“你们自己过去吧,我们这边有案子了。”
    大头望着两个警察渐渐远去的背影,嘴里“哎哎哎~”声不停,眼神满是哀怨。
    独臂医生见警察离开了,像是突然卸下了伪装,动作夸张地转了转脖子,松了松肩膀,眯缝着眼睛看向大头,眼里闪出精光,大头被看得浑身发毛,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已经意识到危险的到来。
    他在心里不停给自己打气:“警察叔叔走了,下面只能自己凭本事了!大不了拼了!我大头也是见过世面的,什么仙女山、地下城,爷都走过一趟,还不是活着出来了?难道还会怕这个独臂的男人?”
    他边想边拿眼睛前后瞟,暗中打量起这俩假医生,心中开始战力布局,如果只有这俩人动手,他们三个对付起来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自己对付独臂,另外两个对付那个矮个子,难道还对付不了吗?够了!
    不过怕就怕,根本就不止这两人……
    正想着,裤兜里的手机响了,大头拿出来一看,是秦天来的电话,立马接了。
    秦天在那头很着急:“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大头斜了一眼旁边的独臂,故意大声说:“恩,我们到了,你们马上过来,记得多带几个兄弟,你们不是还没见过老爷子么,对了对了,多买点水果,老爷子爱吃香蕉。”
    秦天听了大头的话知道情况不对,赶忙压低声音:“大头,你们是不是被埋伏了?”
    大头没有正面回答,自说自话道:“行,你们快点吧!”
    秦天心里咯噔一下,想着完了,大头那边肯定有麻烦了,心里真是万分焦急,既怕那断腿老头儿生命受到威胁,又怕大头他们有危险。
    他当时接了江离的电话,一刻也没犹豫,立马狂打方向盘掉头往回赶,到底是走了一两个小时了,车已经开出了荆水,现在心急如焚,也于事无补,鞭长莫及、无能为力啊!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攥紧,手指间的骨节根根分明,皮肤下蜿蜒的血管也暴凸出来。
    “大头,不行就撤!听我的!”
    大头在那头轻轻地“嗯”了一声,紧接着,秦天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刹车声,然后是呼啦呼啦滑动的开门声,根据开门方式和声响判断,应该是那种微型商务车或者面包车,来的人应该不少。
    沉重嘈杂的脚步声很快靠近,大头的电话突然摔在了地上,听筒里传出一阵噼里啪啦地脆响,但通话没有挂断。
    秦天很慌,立马把车停在了路边,在这头喊:“喂,喂,大头,大头,你还在吗?”
    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打斗和脏话狂飙的声音,不过很快一切就偃旗息鼓,只剩下包子狂躁的叫喊。
    “汪汪汪……汪汪汪……”
    片刻后一切声音都平息,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秦天判断电话那头应该在一个空旷封闭的空间里,因为他听到皮鞋底叩击地面的回响,哒……哒……哒……一点点靠近。
    有人拿起了手机,先是轻笑了一声,才拖着长音吐出一个字。
    “喂~”
    是个男人的声音,秦天很熟悉,甚至两人还打过好几次照面了。
    “黑子!”
    黑子像是对秦天能立马认出他感到很高兴,唇角渐渐挑起,又是一阵哼笑后,语调轻快地说:“告诉江离,她爸爸现在在我们手上,当然还有三个没什么用的朋友……”
    “不要动他们!”秦天面颊紧绷,沉着声音从齿缝中挤出一句。
    黑子像是没听到,又或者是觉得他的警告根本不值一提,自顾自地说:“告诉她,咱们四天后凤凰寨见,手机保持畅通,到时候再联系!”
    说完就撂了电话。
    秦天在那边一连“喂”了好几声,一声比一声狂躁,在意识到对方早已挂了电话,他脸色突然变得暗灰骇人,身体里像是被源源不断地注入了怒火,气血游走上涌,他几近张狂发怒,双眼通红,上下牙床咬得嘎嘣响。
    一个人在车里,没有任何反击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头他们陷入危险境地,秦天那股子气一时没地儿发泄,照着方向盘就是一顿狂拍,拍到了喇叭按键,车子在荒野外的国道上发出一阵阵响亮的鸣叫。
    ——————————————
    同一时间,江离握着卫星电话,在庙门前的空地走来走去,她交集、忐忑、不安,各种情绪参杂在一起,她百感交集,于是丢掉了惯常的冷静。
    她当时接到秦天电话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要回去!
    她要回江城,去救她的爸爸,那个失踪多年的爸爸,那个一直让他牵肠挂肚的爸爸,那个一直活在记忆里的爸爸。
    但现实情况不允许,也不可能,她没办法一跃千里,也没有任意门能立刻回到江城,她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秦天身上,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希望一切能够顺利。
    电话一直没有打来,不安感一点点加剧,她像是被一根绳子突然吊到万丈高空之上,看不到天的上限,也看不到地的尽头,脚始终在半空中晃荡,胆怯、害怕,这种很少出现在她记忆里的感受,一下子都涌现出来了,她生怕一下子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这种害怕情绪最初出现,还是妈妈走的时候,她记得那是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下午,她睡醒了跑到阳台上去看雨,就看着一个男人给母亲撑着伞,两人一起并肩走到车边,她还记得妈妈回头冲着楼上看了看,她拼命朝着妈妈挥手,她断定妈妈看见了自己,但是妈妈却假装视而不见,冷漠地低下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再之后车子启动,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那时,她看着远去的车子,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害怕:可能,我以后都没有妈妈了吧!
    再后来,她真的没有妈妈了,因为妈妈再也没有回来过……
    之后的很多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去各处见识了各种人间惨剧,能让她害怕的东西不多了,可能是她把自己的死看得很淡,一旦将这件事看淡了,好像一切都没那么可怕了,面对什么都有一股子无惧无畏的力量。
    周游见江离半天没回来,扭头往外斜了一眼,晨光中,江离高挑纤细的身影融入林间风光,明暗交替的光影打在她身上,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清冷感,若近若离却又始终无法触及。
    虽然相处不久,但周游也看出她表现出来的焦灼感很不正常,此时的她像是只狂躁不安的兽,又像是一只气球,一直往里注入各种情绪负能量,到了一定的阀值就会控制不住的爆发。
    在他眼中,她应该是一个冷静自持、有勇有谋、有决断的姑娘,这会儿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无法掌控的事。
    为了缓解她的焦躁不安,周游出声打趣:“你怎么跟驴拉磨似的,来回打圈,再走几趟那地都快被你走出凹槽了!”
    自以为的幽默感很快消散在清晨的山风之中,江离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像是进入了另一重空间。
    就在这时,她手里的卫星电话响了,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她就迫不及待地接通了。
    周游不知道她听见了什么,只见她突然冷静下来,周身都泛起了那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寒意,眼中的锐利像是在磨刀霍霍、蓄势待发。
    她一直低着头没说话,说到后来才低沉着声音说了一句话。
    “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咱们毛旺镇见!”
    说完就挂了电话。
    一转头,看见庙门口直愣愣看着他的周游,她快步走过去,把电话递给周游:“谢谢,咱们就此别过吧!”
    突如其来的离别,让周游愣了一下:“你现在就要走?去哪里?”
    江离倒是也不瞒他:“刚刚你也应该听到了吧,毛旺镇。”
    “毛旺镇?毛旺镇……”他反复念叨着这个地名,但没有从脑子里搜索出与之相关的信息,中国实在太大了,他去过的地方还是太少。
    江离嗯了一声就往庙里走,跨过门槛在庙堂里站定,四处看了看,回头对周游说:“还得麻烦你帮我把这俩扛到那木板车上,还有那盒子……”
    说着指了指角落里的那个彩漆盒子,这一晚上她还没来得及研究这盒子的奥秘,就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打乱了阵脚,不过今天起来一看,发现那盒子对自己的影响似乎小了很多。
    周游也紧随其后,跨了进来,像是有点不敢相信要分离的事实,于是又确认了一遍:“你真的现在就要走?”
    “嗯,时间很紧,那破牛车如果不出意外,也得三四天呢~”
    周游心中虽然有千万个疑问想要问,但行走江湖多年,自然懂得别人的私事还是少问为好,于是啥也没说,撸起袖子就开始搬人。
    那对老夫妻已经折腾了那么久,早已精疲力尽,奄奄一息地靠在一起,就像两条垂死的老狗,没有一丝生气,周游去搬挪的时候,也没有做出一点反抗。
    没出一会儿功夫,板车里又重新装满,江离到树下解开牛的缰绳,套好牛车,一屁股坐在了车头,周游按照她的吩咐将那盒子尽量放得远一些,给她塞到了车尾的框里,又翻开一捆稻草帮着盖到了老夫妇的身上,毕竟这俩这样实在有些惹眼。
    一切准备妥当,江离紧紧拉住牛的缰绳,跟周游做最后的告别。
    “你救了我一命,还有……算了不说了,反正这份恩情我会一直记着,等到有朝一日,一定会想法设法回报。”
    说完,一甩缰绳,黄牛迈开步子向来时的山路走去,板车在颠簸的路上留下一串咯吱咯吱的轻响。
    周游在后头跟了几步,冲着牛车喊:“那我以后怎么联系你啊?”
    江离驾着牛车,头也不回:“放心吧,会给你打电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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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浮尘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病怏怏的女人,心里泛起阵阵凉意,莫非那女人还没有死?
    他快步朝着那一男一女走过去,朝着他们行了行礼,那一男一女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朝着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也没准备跟他说话,男人扶着女人起身就准备走了。
    宋浮尘赶忙上前一步,拦了下来,开始使出自己的张口就来的专业技能。
    “这姑娘看起来印堂发黑,不吉,不吉,实在不吉!”
    此话一出,立马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姑娘看了看他,眼中突然露出看骗子的表情,也是了,不能怪她,这世道各种师出无名的道士出来骗钱的可多了,让人防不胜防。
    不过一旁的小伙子倒是很感兴趣,立马问:“那道长,你看看有没有方法化解!多少钱都行……”
    那姑娘眉毛一皱,应该是担心小伙子上当受骗,刚要出声阻止,那小伙子好声好气地打断:“嫂子,你就听我的吧!”
    那姑娘这才作罢,闭嘴不再参与。
    宋浮尘一听着小伙子称呼姑娘为嫂子,心中才恍然,原来不是恋人关系啊……
    宋浮尘拂了拂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拿腔拿调地说:“这样,我今天还有点事,你们给我留一个电话,我之后再联系你们……”
    小伙子立马掏出手机,宋浮尘报出了手机号,小伙子立马拨出去,等宋浮尘兜里的电话铃声响起了才挂了电话。
    宋浮尘点了点头,作势要走,那姑娘也顾不得唐突不唐突,突然问道:“道长要替我作法化解,大概需要多少钱?”
    宋浮尘笑了笑:“不要钱!”
    说着甩了甩衣袖,转身快步向外走,衣摆随风招展,倒是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石老头儿一行人一直在路边等着,等待时间太长,石老头实在受不住,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睡了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管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板,宋道长回来了!”
    石老头睡眼惺忪地往窗外看看,只见宋浮尘快步从那片老城区里走出来。
    他朝着车看了一眼,快步走过来拉开车门上车,石老头儿问他:“接下来咱们去哪儿?你不是要抓徒弟吗?有线索吗?”
    宋浮尘立马反问:“你呢?不是要抓孙女吗?有什么线索吗?”
    “我拜托了一位公安系统的朋友,帮我查了一下,那丫头竟然跟一个大方脸混在了一起,看高速通行记录应该是回了江城……”
    宋浮尘一愣:“回去了?”
    “嗯,其实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准备要动身回去了,不过既然你坚持要来,我想着咱哥俩好久没见了,就留下作陪了……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找我有事儿吗?什么事儿?”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这时宋浮尘才想起那画的事情。
    “你屋里那幅画,是在哪里画的?”
    老头儿一时不明白,毕竟他的别墅大了去了,他自己可能都记不起有几间房,更何况里面的画了。
    宋浮尘有点没好气地说:“就是画着一个羌族少女,管家说是你出去采风画得最满意的那幅……”
    “哦~~你说那一副啊!”这时石老头才恍然大悟。
    “就在一个寨子里画的啊,我不是做的就是矿石生意嘛,当年说那边发现了不少珍稀矿藏,我去那边看了看,刚好那边有个小寨子叫什么来着……”
    石老头皱眉想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脑袋:“对对对,叫凤凰寨,说是因为寨子前面那山形看上去就像一条腾飞的凤凰……不过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我好奇嘛,我还合计那画里的姑娘是你的初恋情人呢?”
    石老头一听,嘿嘿笑了两声,思绪像是突然飘远,眼神变得迷离起来,末了像是感叹岁月流逝一般,哀叹了两声。
    “唉,你猜的倒是没错,要是我再努把力,说不定真能变情人,不过初恋是不可能了,毕竟早已经恋过啦!”
    宋浮尘好奇:“那姑娘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叫什么?”石老头嘴里嘶了一声,又再度跟记忆纠缠在了一起。
    宋浮尘等得脖子都伸长了,石老头才不太确信地说:“真不记得,好几十年过去了,我只记得是个很有特色的羌族名字,你现在突然一问,谁能想得起来了嘛!我反正记得那姑娘好像不住在寨子里,我每次上山,会在离寨子很远的一个山坡坡上看到她,就还挺神秘的,根本都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哦对了,好像还是个哑巴,我试着跟她说过几次话,她都没答话,转身就走……”
    宋浮尘面露嫌弃之色:“人家可能并不是哑巴,只是不想搭理你吧!”
    “怎么可能,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很帅的,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叫做,风靡万千少女好么?!”
    宋浮尘呵呵冷笑了两声,觉得这个话题再也无法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他会忍不住跳车的。
    “行了行了,不要再说这个了。”
    石老头知趣闭嘴,过了会儿问:“今天你还是要待在荆水是吧?”
    宋浮尘点了点头:“嗯!”
    “那让管家先定个好点的酒店,昨天那个酒店不行,号称五星级,怎么能差到那种程度!你看看你有没有想住的地方?”
    宋浮尘低头想了想:“要个带院子的吧!”
    管家在副驾应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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