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谢长生边剔牙边从屋檐下拎出一个竹背篓,一甩手扔在门口,背篓很大,背起来几乎没过他的头顶。
    门口放着一对竹筐,都装的是他从镇上买回来的东西,背篓扔得离竹筐远了些,他用脚踢了踢,把背篓踢到竹筐边上,蹲下来开始翻捡竹筐里的东西,都是米面粮油,一件件挪到背篓里,挪完,背篓差不多满了。
    王金花在一旁看着,不时仰头看天,乌云盖顶,山风欲来,晚上又要下雨,赶忙又回屋里拿出雨衣、胶鞋、塑料薄膜和绳子递给谢长生。
    “再拿一把镰刀。”
    “你要镰刀干啥?”
    “让你拿你就拿!”谢长生不耐烦地吼。
    谢长生不是第一次上山了,但这一次他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他需要有武器傍身才安心。
    每次谢长生上山,王金花就提心吊胆,她害怕她的老公一去不返,从此这世上就剩下她一个人苦撑。
    谢长生说得一点都没错,他们现在的处境都是拜她所赐,在她三十五岁生下孩子的那一刻,就注定不会有好日子了,此后的每一天都是苦难。
    她每天都活在悔恨之中,如果当初不那样做,也许现在他们一家都会不同了吧,孩子和他们都会得到解脱,他们不用再终日生活在恐惧之中,可太多的如果都不会发生,只有血淋淋的结果等着他们去承受。
    王金花每次想到这里就会偷偷抹泪,她试图劝谢长生和自己,算了放弃吧,年纪大了也活不了几年了,自己过过安生日子就好,可这些话一出口,面对的就是丈夫的暴怒,因为这些话会摧毁他,摧毁他坚持这么些年的信念,摧毁他这么些年的努力,他不甘心。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王金花在厨房里给谢长生准备了些吃的,馒头、鸡蛋,咸菜,还有一截煮熟的腊肠,用塑料袋装好。
    为了掩人耳目,每次上山都要挑夜里出行,办完事儿回来,足足要花上两天,谢长生需要在深山老林自己解决吃饭和睡觉的问题,最近又出事儿了,警察到处搜山,谢长生要避开,往更偏僻的地方绕行,这次估计花的时间会更长一点。
    谢长生一一接过来塞在背篓里,又用塑料薄膜将背篓的空隙遮住,防止被雨淋湿,最后再用绳子在外层固定住。
    一切准备妥当,谢长生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山抽起了旱烟,王金花倚着门框心事重重,一言不发,浓郁呛鼻的烟气腾起,笼罩住两人的轮廓,霎那间又被山风吹散,目光所及的世界似远似近,看起来虚无又飘渺。
    抽完烟,天色彻底暗下来,谢长生在门槛上磕了磕烟袋锅,准备要出发了。
    “晚上睡觉把门都关好,别人问起,就跟之前一样,说我上山挖药草去了!”谢长生低沉着声音叮嘱。
    王金花扶着门点点头,踌躇了一会儿,从身后拿出一个破布头做的小老虎,递给谢长生。
    “这个给娃娃。”说着就泪眼汪汪起来。
    谢长生接过布老虎,看着心中一酸,眼角掉落一滴浑浊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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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天几乎是飞奔到楼下的,把看剧的苏大姐吓得一得瑟,怀里的瓜子都撒了一地。
    她一脸懵地望着秦天,心想这小伙子真是爱问一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你说珙桐啊,前几年有个考察队在仙女山发现的,说是珍贵的很,植物里面的大熊猫。”
    “那没有,别的地方没有,只在仙女山上有,不过我们也没上过山,都没见过。”
    “那两姐弟的家?你……要去干啥?哦?资助?那感情好,苏大姐来给你画个图。”
    大头坐上副驾,秦天递给他一张苏大姐手绘的地图,大头看了半天,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就这?就这?这特么是地图?”大头心想靠这个能找到,也是有鬼了。
    歪歪扭扭的几笔竖线加上几个潦草的圆圈,要说这是地图,可能连幼稚园的小孩也不答应。
    “上帝果然是公平的,给了苏大姐做饭的手艺,就没有给她绘画的天赋。”大头啧啧了两声,忍不住感叹。
    “边找边看吧!”秦天说着启动了车,向着镇外大山脚下的村子驶去。
    望山跑马死,原先看着不远的山,开了半小时的车,仍旧矗立在不远不近的位置。
    又开了一会儿,路突然变得特别狭窄,牧马人根本开不过去,没办法只能把车停在了路边下车步行,说来也神奇,本来简略到不抱希望的地图,参照着走下来竟然十分写实,到哪里有一颗大树,到哪里又有一片坟地,虽然都是用圆圈代表的,但都能一一对上。
    两人约莫走了半小时,天色暗下来,乌云密布的,秦天的视线略过成片的田地,在高处看到一座木头房子,孤零零地立在一处,离得稍远些的地方,散布着一些新起的两层小楼,按照苏大姐的描述,就小女孩一家还住在老式木头房子里,那应该就没错了。
    那木头房子,历经风吹雨打,整体呈暗灰色的色调,几乎跟渐暗的天色融为一体。
    乡下的早春很冷,一到这个点家家户户就要窝在堂屋里烤火,这样远远看去,四下里的房子屋顶上都氲着烟气,颇有点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宁静与闲适。
    两人向着目标快步疾走,几分钟的功夫,就来到房前,只见门户大开,屋里没人,屋中央的火塘边放着几个小马扎,火塘里的火势渐小,水壶里的水正在咕嘟咕嘟地翻滚,火塘一角放置着一个高板凳,上面摊着一本书,应该是课本。
    “有人吗?”大头冲着屋里喊,喊了半天也没人应声。
    大头那个着急啊,眼见着就要下雨了,他急急忙忙绕着房前屋后看了一圈,最后无奈地冲着秦天摇了摇手:“没人!”
    “等一会儿吧。”秦天倒是不急,点了一支烟,转身背对着房子站着,出神地看着眼前渐渐模糊的景致。
    夜晚寒气顺着裤管子直往里钻,大头冷得在原地蹦哒个不停,活像身上长了虱子。
    秦天的烟抽到一半,就听见旁边的小路上传来小孩的嬉笑声,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妇人领着两个小孩从黑沉沉的夜色中走出来,妇人走在前面,胳膊下挎着一个装满野菜的竹篮子,两个小孩手拉手跟在后面。
    看到门口站着两个陌生人,老妇人先是一愣,然后立马警惕起来。
    “你们是哪过(谁)?来干啥子滴哦?”
    秦天看了一眼大头,大头立马心领神会,赶忙微笑着上前将两人之前套好的词说了一遍,大致就是他们是搞旅游资源开发的,来这边实地考察,想要资助几个学生,所以来走访一下。
    老妇人听得半懂不懂将信将疑,对他们十分警惕,一直把两个孩子紧紧护在身后,像是护仔的母鸡似的。
    小女孩在奶奶身后探身一看,一眼就认出了秦天,她拽了拽奶奶的衣服,不知道比划了些什么,妇人点了点头,警惕的神情稍稍松下来,什么也没说,把筐搁在门口转身就进了屋,在角落里摸了摸,扯到一根绳子用力一拉,啪嗒一声,屋里灯泡亮了,光线打在地上留下一滩昏黄的暖意。
    小女孩站在门口看了看秦天,转身拉着小男孩也进屋了。
    “这什么意思?是让我们进去?”大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秦天没说话,把烟扔在脚边的泥地里踩了踩,先一步迈过门槛走进屋里,大头赶忙跟上。
    屋子的四壁和屋顶上都布满了厚厚的黑灰,风一吹就飘悠悠落下来一团,大头刚进屋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在头顶,拿手摸了摸,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油腻哈喇味,抬头一看才发现,房梁高处挂了一圈腊肉,于是下意识避开,站在了安全的角落。
    老妇人捡了几块干柴扔在火堆里,偏头看了看杵在门口的两个年轻人,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小马扎,示意他们坐。
    小女孩站在老妇人的背后,靠在火塘边的柱子上看他们,小男孩坐在一边,一脸漠不关心,用一根枯枝在火堆中拨来拨去。
    大头实在太冷了,一步就跨到火堆边坐下来,秦天径直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视线与女孩平齐,然后小心翼翼从兜里掏出那片叶子。
    “这是你贴到我车上的吗?”
    女孩看着他,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贴这个?”
    听到这个问题,女孩朝着奶奶的后背看了一眼,秦天随着她的视线回头,他能感觉到老妇人虽然背对着他们,但分明张着耳朵在听他们说话,不知怎么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女孩咬咬嘴唇低下了头,脚在地上踢来踢去,也许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也许是在做什么心理斗争,过了好一会儿,女孩伸手从板凳上的课本下抽出一个作业本,又从课本间的夹页里翻出一只圆珠笔。
    她把作业本搁着手掌上写了一会儿,递给秦天看,本子的空白页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
    “仙女山。”
    秦天皱了皱眉,不是很明白,女孩拿过本子又接着写起来。
    “两个姐姐被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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