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灵灵地灵灵月半出鬼门
    再有谢茂那个穿越之初傻白甜的脾性, 皇帝也着实不可能提防他。
    所以, 当谢茂跟他说, 杨靖在华林县杀人满门, 又勾结简薛杀良冒功时, 惊觉自己被臣下糊弄蒙蔽暗暗愤怒至极的皇帝,也同意了谢茂的做法。——谢茂跟他说, 惟恐杨皇后伤心, 杨靖的事不好公开处理,他去悄悄把杨靖废了,再以残朽之身不能承爵的借口夺了杨靖世子之位,这件事就算了。
    看着承恩侯杨上清跪在地上惨白惨白的脸色, 皇帝简直手痒。怎么就信了那个货!
    这是悄悄废了吗?这边上朝呢, 他那边一刀子捅进杨靖心窝, 闹得满朝皆知, 还怎么悄悄?不让杨皇后伤心,把杨靖都捅死了,杨皇后能不伤心吗?
    可愤怒归愤怒, 皇帝还能怎么办?
    皇帝在玉门殿大发雷霆,拍案咆哮,把信王骂了个狗血淋头。
    谢茂就趴在地上,额头触地,任凭皇帝如何咆哮, 他就像是一条死狗:反正你想骂就骂吧, 人我也杀了, 你想咋地?你还能杀了我,给一个臣子偿命?
    满朝文武没利害关系地都选择了噤声不语,连承恩侯杨上清厥过去又清醒之后,都是狠狠咬着下唇,青着脸,跪在地上没吭声。
    ——他还能怎么吭声?他能在皇帝面前哭诉,要皇帝杀了信王给他儿子偿命?
    死的是杨上清的嫡亲儿子,已经请封了的世子,杨皇后的亲弟弟!这凶手换了任何一个人,杨上清都要宫门泣血,逼皇帝杀了凶手给儿子偿命。
    可是,这凶手偏偏是谢茂!
    皇后的弟弟,哪里比得过皇帝的弟弟身份尊贵?哪怕他杨上清自己的亲弟弟杀了亲小舅子,他也不可能杀弟弟给小舅子偿命啊!
    内外亲疏,不外如是!
    杨上清这时候一句话都不能说,他只能惨白着一张脸跪在地上,无声地请皇帝严惩。
    杨上清疏不间亲,此时不敢说话,惟恐催促皇帝反而触怒皇帝。那边朝中淑太妃的兄弟,谢茂的舅舅——林相可没闲着,林相先劝皇帝息怒,再说谢茂和杨后弟弟的事,那就是家庭内部事务嘛,就不劳烦诸大臣搀和了,先散朝散朝。
    杨系也有阁臣在朝,立刻反驳:“林相此言差矣。信王今日携刃于玉门殿刺杀杨后胞弟,安知日后再弑何人?”
    子杀父,臣杀君,曰弑。
    这是暗示谢茂无法无天日后可能弑君?满朝文武都察觉到了季擎这番话里的杀机。
    皇帝闻言长眉一挑,目光冰冷地扫向跪在地上的杨上清。
    莫说谢茂杀人之前跟他打过招呼,就算没打招呼,谢茂也是他最倚重宠爱的幼弟。杨家这是想干嘛?死了一个世子,难道还想皇室赔个一等王爵给他家?
    一直像条死狗趴在地上挨训的谢茂也霍地跳起,一把揪住头发花白的阁臣季擎,怒骂道:“老匹夫,你说什么?”
    年轻的信王身量初长,年近古稀的老臣哪里架得住他这一阵乱晃,差点回不过气来。
    谢茂生生把他晃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狠狠将人推开,啪地重新跪回地上,哭道:“皇兄,这老匹夫要杀我!他要杀我呀!”哭得活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臣弟活不下去啦……”
    林相瞥了皇帝幽冷的目光一眼,没有出面踩季擎:不用踩,皇帝已经要发飙了。
    皇帝登基前就搞死了两个弟弟,登基后又把廉王、恒王贬为庶人,为了青史好看,也为了堵住天下的纷纷议论,信王这个从小被他当儿子养的弟弟,是绝对不能出差错的。从他登基之初就给信王晋一等王爵的事就能看出,信王就是个哪怕谋反都能混条命留着的不倒翁。
    季擎在文帝朝混了大半辈子,新帝登基才巴上杨家的路子混进内阁,这人能实事,有野心,可惜就是人情世故上拎不清。——这下好了,为了报杨家的提携之恩,说话都不会过脑子了。
    “你哭个屁!收声!”皇帝气得口不择言,玉门殿中爆了粗口。
    谢茂似是被他惊住了,眼泪汪汪地望着他,还是哭得一抽一抽的。
    ——谢茂这是真的长得太好。看着他那张肖似淑太妃的脸,哭得眼圈红红的,明知道他哭得假惺惺的,皇帝还是忍不住心软了,训斥道:“你干的好事!朕不与你浑说,你犯下的事,自有宗正问你。来人,将信王押回信王府,圈起来!”
    谢茂哭着向皇帝磕头,抽泣道:“陛下要圈臣弟,臣弟罪有应得。可是,这老匹夫不安好心,他进谗言,他要离间臣弟与陛下!陛下,不杀此獠,臣弟迟早要死在他手里……”
    皇帝怒骂道:“瞎扯淡!他进馋,朕就听了?你还敢骂朕是昏君?”
    什么?进馋?这就给我坐实“进馋”的罪名了?季擎如遭雷击,越发不能呼吸了。
    谢茂似是愣了一下,擦擦眼泪,又瞥了季擎一眼,道:“那倒不像。——皇兄,你这个大臣不行,是他祸害臣弟我,我还没怎么着呢,他先喘死了……进馋这小事儿都做不好,还指望他帮着您佐理天下呢?他那老朽身板儿,他扛得住吗?”
    ……你还想把我从内阁踢出去!季擎一只手指着谢茂,睁大眼睛,呼呼喘气。
    皇帝狠狠瞪他一眼,命令殿前将军:“押下去!”
    谢茂被几个羽林卫架着,走了两步,又回头:“哥,他欺负我!”
    满朝文武就看着信王上边身子被羽林卫架着,一条腿支愣起,指着阁臣季擎。
    皇帝都被他气笑了:“你滚不滚?”
    谢茂缩缩脖子,见他不作妖了,羽林卫才松了口气,哪晓得谢茂竟然奋力拖着几个羽林卫冲到季擎身上,狠狠给人家喘不过气的老臣身上踹了几脚,一边踹一边骂:“我弑你大爷!你等着,孤出来了杀你全家!”
    没等皇帝再发飙,把季擎踹昏过去的谢茂又拖着羽林卫一溜烟跑了。
    ※
    “然后……你就……回来了?”衣飞石陷入难以置信的恍惚中。
    谢茂进了一趟宫,杀了一个皇帝的亲小舅子,踹昏了一个内阁大臣,轻松愉快全须全尾地回到了信王府中。好吧,皇帝是下令把他圈禁了。
    看着信王府里进出自如的下人们,衣飞石丝毫感觉不到被圈禁的窒息感。
    谢茂懒洋洋地歪在榻上,修长笔直的双腿搭在窗棂上,这两日老是奔波来去,还真挺累,把腿晾晾,舒坦。
    “不然呐?”不回来,难道留在宫里看杨皇后哭?
    谢茂不同情杨皇后,毕竟大家几辈子都撕破了脸皮。可是,他也不想看着杨皇后的眼泪。毕竟,在不知道那个秘密之前,杨皇后对他,对淑太妃,都有几分真心。
    衣飞石看着他懒洋洋浑不吝的脸,心中其实升起了几分感佩。
    他本以为谢茂不过是个扶不起的庸人,却不想谢茂竟有这等心肠。谢茂杀杨靖是为私仇吗?不是。谢茂堂堂一等王爵,死在华林县的县令一家,县衙一堆衙差,乃至于徐乡的百姓,与他有半点干系吗?没有!他就是个光杆王爵,没有差使,朝政与他毫无关系!
    可是,星夜偶遇容庆,他就敢为那一群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悍然与杨皇后家里杠上。
    他对付杨靖的手段确实让人始料未及,可细细想来,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把杨靖屠人满门、勾结守备将军杀良冒功的事掀出来,杨靖就一定会死吗?
    有杨皇后在,这件案子上能做手脚的地方就太多了。哪怕杨家没能把杨靖摘出来,杨靖身为皇亲国戚,一样在八议之列。杨皇后就这么一个亲弟弟,她若上表求情,皇帝难道不许杨靖减罪免罪?
    就算是衣尚予遇见这样的事,也不见得会多管闲事,更遑论如信王这样,豁出自己的前程名声,去为陌生人讨公道。
    这可真是……衣飞石心中有热流在澎湃,可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谢茂。
    这到底是侠勇如刀呢,还是……莽直大条?
    “昨儿跟着你那几个人呢?”谢茂突然问。
    衣飞石心知谢茂不好敷衍,此时也不撒谎,坦诚道:“都留在府外了。另外差遣了两个人回青梅山。”昨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他当然要给衣尚予报备一二。
    “陛下没送口谕去青梅山。”谢茂修长的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击,“嗯,杨靖也死了,这事儿不会闹太久。就闹起来,和你们家里也没关系。——你留在王府安心养伤。”
    养伤?衣飞石楞了一下,才想起自己那点儿皮外伤,一时无语。
    “哦,我这儿被圈了呀。你想出去也没辙。”谢茂突然一拍大腿,高兴地说。
    ※
    “那孽障怎么样了?”淑太妃轻轻用指尖揉了揉额头。
    来报信的宫人支吾一声,半天才说:“……好像,挺高兴的?”
    淑太妃简直都被气笑了,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相比起在今晨在帝后跟前的柔弱忧愁,她此时长眉淡扫,星眸中勾着似有似无的轻笑,又似乎完全没把目前发生的一切放在眼里:“他高兴什么?”
    “……说要和清溪侯关上门,好好过几天清静日子。”宫人大气不敢喘。
    “眼光倒是不错。”淑太妃轻叹一声,“可惜不能生孩子。”
    两个在长公主府不可一世的掌事嬷嬷,顿时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左嬷嬷翻起白眼昏厥过去,尤嬷嬷惨呼连连,常清平一挥手,就有侍卫上前用软木塞住她的嘴。四个侍卫将两个嬷嬷押住,揪住发髻令仰起头,另两人手持三寸阔一尺长的竹板,有条不紊地朝老脸上抽下。
    “一、二、三……”
    殿外传来清脆的掌嘴声,隐隐还能听见执罚侍卫报数。
    梨馥长公主只觉得那竹板下下都抽在自己脸上,她仍不能理解信王为何要朝自己发难。难道那孽畜向信王哭诉自己在家苛待他了?母亲教训儿子,岂非天经地义?信王凭何记恨?
    “千岁,宠妻偏信,不是兴家之道。妾这小儿自幼巧言令色,犹擅装乖,千岁切记不可听他狡言欺哄,坏了王府门楣声望。”梨馥长公主由小侍女扶着,强撑着一口气来告诫信王。她觉得她是为了谢茂好,淑太妃那样高贵温柔的世家淑女,待她一贯体恤周全,她不能让淑太妃的儿子吃亏。
    最重要的是,她绝不能让信王成了老婆奴,否则,以后她还怎么能治得住那个祸胎?
    谢茂藏在袖中的拳头咯咯作响,满脸笑容:“是么?孤看衣大将军就挺宠着长公主。”
    他心中其实很诧异。他翻脸寻衅架走了长公主的嬷嬷,换了寻常有气性的贵妇,只怕早就撂狠话拂袖而去了。这位长公主既没发作,也没质问,就好像他本来就有资格随意处置长公主府的奴仆,她对他保持着气恭顺的态度,一如往常地向他进言……
    这种低贱媚上的贱人,谢茂见过不少。大多出身寒微没什么见识,跪舔强权,自视卑贱,对上谄媚谦卑。而一旦这种人握权在手,御下必然刻薄寡恩,极尽苛刻之能事。
    他诧异之处在于,马氏可是衣尚予的妻室,衣飞石的亲娘啊!这位文帝亲封的公主,他谢茂名义上的养姐,虐待儿子不算,居然还是这么个贱人?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位不仅是毒妇贱人,她还很蠢。她居然没听出谢茂这一句话是讽刺!
    只听了衣大将军四个字,又是“恭维”她驭夫有道,夫妻和顺,她苍白难堪的脸上竟绽开一丝温柔,恢复了一贯的含蓄沉稳,矜持地说:“千岁谬赞了。不过是夫贤妇顺,纲常如此。”
    谢茂竟被她给噎住了。
    抽她本人吧,肯定不行,衣飞石在旁守着呢。抽她下人吧,她也不发怒啊,她觉得信王身份尊贵,抽她下人理所当然!拿话讽刺她吧,她听、不、懂啊!她居然以为信王是在恭维她!
    阅人无数的谢茂立刻知道,自己今天是搞不定这个傻逼了,当机立断,迅速撤退。
    “长公主和小衣谈完了么?孤还有些事要和小衣交代,就不招待长公主了。”
    谢茂拉起跪在一边的衣飞石,起身就往外走。
    衣飞石下意识地抬头看母亲脸色,满以为母亲会发怒,哪知道在家中说一不二的母亲,在信王面前竟然保持着谦卑温文的笑容,款款屈膝:“恭送千岁。”
    待谢茂越过长公主,只剩下背影,衣飞石才听见母亲威仪训诫的声音,对他说:“既与信王千岁议婚,儿当恪守妾妇之道,谦让恭敬,卑弱勤谨。莫让阿娘再来教你。”
    衣飞石那一颗本就不热的心,瞬间就变得冰凉冰凉。……妾妇之道,这是好词儿?
    “王爷,义老王爷还在……”赵从贵一路跟来。
    谢茂拉着衣飞石就往寝宫走,不耐烦地挥手:“告诉他我中暑了,请老王爷先回去复命。”
    老王爷可是奉旨来问话,您就空口白牙说自己中暑了,这是欺君之罪啊。看着谢茂牵着满脸红肿的衣飞石飞奔而去,赵从贵腹诽一句也没敢真的吭声。欺君就欺君吧,反正咱王爷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
    信王寝宫冰山流水常备,比别处都清凉许多,谢茂拉着衣飞石进门时,恰好看见齐医官躲在这儿歇凉,忙招呼他:“正好,快来!侯爷受伤了!”
    ……这算什么受伤。衣飞石被他咋呼得不好意思,齐御医已赶忙拎着药箱来磕头了。
    给衣飞石被抽肿的脸上敷了消肿化瘀的膏药,谢茂又推衣飞石上榻:“身上是不是也要换药?恰好齐医官来了,一并换了。今儿吃了几回汤药了?药汁子苦不苦?——能加冰糖吗?”最后一句是问正在收拾药箱的齐医官。
    这心疼又着急地样子,活似衣飞石是他不足岁的亲儿子,照顾得那叫一个周到。
    齐医官目不斜视,答得干脆利落:“能!”
    “那你以后都给侯爷汤药里加冰糖。”谢茂又推衣飞石,“愣着呢?换药了。”
    衣飞石昨天就被谢茂押着敷过一次药了,就算知道谢茂对他心存觊觎,他毕竟是男人,又常年混迹军营,对在男人面前宽衣解带这事儿真没什么忌讳。见谢茂瞪着眼态度强硬,他就脱了裤子趴在榻上。
    这是第一次父兄不在的情况下,顺利从母亲跟前全身而退吧?
    衣飞石趴在榻上,浑身骨骼放松,这才觉得腋下被针刺的伤口透着隐晦的疼痛。
    疼归疼,他并不敢当着谢茂的面,请齐御医帮忙在腋下上药。抽耳光可以说是母教子,往腋窝里扎针算什么?这是折磨,这是虐待。他不想露出这等家丑,更重要的是,他隐隐约约觉得,如果被信王知道了针刺的事,信王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是真的喜欢我?衣飞石问自己,又觉得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否定的答案。
    是的,他就是喜欢我。
    女人才会计较男人喜欢的是她的蕙质兰心还是贤良淑德,若是男人承认爱慕她如花笑颜、娇嫩身体,多半还要嗔怪男人慕色不知恩,对自己不是真爱。
    男人对喜欢的定义很狭隘,娶妻纳妾,无非利用二字。娶个高门淑女或是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这是利。纳几房貌美如花的小妾消遣,这是用。前者是真喜欢,后者也是真喜欢。
    对衣飞石而言,不管谢茂是喜欢他的身体,还是喜欢他别的什么,都是一样的。
    ——那不都是他吗?
    齐医官小心熟练地替衣飞石换药,谢茂就蹲在一边吃豆腐,被打开花的屁股他不舍得看,就看衣飞石的小腰。哎哟这腰细……还年轻么,小孩儿呀,真想摸一把……小样儿才抽条,长得高高的,身上就没几两肉,得养养。嗯,也想摸摸前边胸脯上的小豆豆……
    正在隔空意淫,突然一眼瞥见衣飞石侧腰上一缕未擦净的血痕,谢茂心肝猛跳。
    “齐医官?”谢茂拉住齐医官的手,“你替孤看看,这是擦着了还是怎么了……”
    齐医官还没探过头来,衣飞石已下意识地把衣衫往下扯了一把,侧身道:“没事。”
    一句话说完,他看见谢茂半点不困惑的双眼,顿时知道自己中计了。
    谢茂问的根本不是齐医官,他是在试探衣飞石。那血痕分明是仓促间被擦去的,可见衣飞石不想被他察觉。衣飞石背身趴着,他问齐医官时也没有具体说哪里伤了,伤得如何,衣飞石最正常的反应,应该是转头打量自己伤处,而不是扯下衣裳断言无事。
    谢茂握拳狠狠捶在卧榻边沿,哪怕有衣飞石在上躺着,压在角落的边几也猛地颤了几颤。
    信王震怒,齐医官退后一步,屈膝垂首不语,服侍在殿内的宫人跪了一地。
    衣飞石竟觉得心中多了一丝不安,他在信王面前一向装得恭敬,现在谢茂好像是冲着他发了脾气,大夫奴婢跪了一地,他再躺着好像也不太像话?
    犹豫片刻,衣飞石理了理衣衫欲要起身,还没撑起来,就听见谢茂命令:“都脱了!”
    谢茂堵在卧榻边上,衣飞石下不去。
    他只得垂下衣裳遮掩住身形,在榻上屈膝伏首,尽量温顺地说:“卑职……”
    从前衣飞石跪在信王面前,面上恭谨,心中却不以为然。若非碍于礼法,谁要跪这个纨绔?
    今日得信王援手周全之恩,衣飞石心中对谢茂多了些亲近,前边再有信王刺死杨靖之事,也让他对信王另眼相看。此时向信王施礼,衣飞石倒是心甘情愿地跪着,一如侍奉父兄,心中并无轻狂不屑,愿对信王自承卑下。
    谢茂却全然不知道心高气傲的衣飞石已向他微微低头,他红着眼睛逼衣飞石脱衣服:“孤让你都脱了。你是听不懂?要孤亲自伺候你?”
    一句话说完,想起衣飞石武力值太高,他亲自伺候估计也伺候不来,谢茂就更生气了。
    “好,你厉害。打量孤制不住你是吧?”
    “来人!”
    “让余贤从把侍卫都带来!”
    “孤倒是不信了,信王府几百个侍卫,摁不住你一个衣飞石!”
    谢茂一边撂狠话,一边疾言厉色往外走。
    他这样龙行虎步衣带风雷的模样,吓得殿内所有人都不敢抬头,胆小的宫人瑟瑟发抖。
    殊不知装得一手好逼的谢茂心中也在发憷,小衣幼习兵法,岂会不知道射人先射马的道理,今天是我起意要镇服他,这要是被他冷不丁捉去当了人质,倒成了我被他镇服了!
    绝对不行。我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站住了。
    ——艾玛,忘了小衣轻功特别好啊。他不会追上来吧?快快快,马上安全了!
    两个给冰山扇风的小丫头已持续了两刻钟,很快就有两个轮班的小丫头来替换。
    在外室陪着守了一天的龙幼株坐得腰都酸了,陪侍这样闷头大睡、底下人规矩又重的人,她还真不如陪个干完了赶紧完事儿的。想起屋子里的人醒来了,只怕还有一场闹腾,龙幼株不禁悲从中来——能不能让我也上床眯一会儿啊?
    龙幼株正百无聊赖时,床上的谢茂挠挠耳朵,酣睡一日终于醒了过来。
    陪侍一侧的朱雨忙扶着起身,打水伺候擦脸,屋子里立刻就忙碌了起来。龙幼株妆饰起欢场小姐儿最风情多姿的笑容,步若莲花上前施礼:“小爷您吉祥,妾龙氏拜见。”
    “拿开!”谢茂推开赵从贵递来的青草汤,一屁股坐在屏风前的坐席上往凭几上一歪,架势很熟练地露出个欢场小霸王的作派,“上好酒好菜,再来舞乐!这天都黑了,你们楼子里的姑娘不会还在睡觉吧?”
    龙幼株忙上前赔笑:“是,妾这就去安排。小爷您稍待片刻,马上就来。”
    这时代大部分人都活得拘谨守礼,出门做时,主人说几句话,人回几句话,主人坐什么位置,人坐什么位置,春天主人待用什么菜单,冬天待用什么菜单,席间主人劝饮几盏,人祝酒几次……全都有详细的规定。稍微行差踏错就会被嘲笑为不知礼,是没有家教的表现。
    出身世家豪门又“不拘小节”的才子,有“名士”光环加成,会被引为传奇。若是个草包也学名士“不拘小节”,多半都会被骂成猪头。
    这样的情况下,除却交情极深私下相处,人们就只有在青楼里放浪形骸不会被嘲笑失礼。
    ——你都去嫖妓了,还想什么礼不礼呢?当然是怎么舒爽怎么来啊。
    所以谢茂这样散漫无礼的样子,立刻就被龙幼株解读为“欢场老手”。
    胭脂楼里也不是没有来开荤的愣头青,头一回来这样不拘小节的场合,多半都会和旁边的老手显得格格不入,再怎么装得轻松,刻在骨子里的礼数不会骗人。——哪儿像谢茂这样,随便往哪儿一搁,就好像是回了他自己的寝室,全天下的陌生人都像是他的婢妾,他放松得理直气壮。
    朱雨、赵从贵也没有觉出太大的不妥来,信王打小儿性子就怪,对文帝、淑妃都是尊敬有余敬畏全无,教他规矩的嬷嬷太监换了十几波,淑妃、太子妃亲身上阵也兵溃如山,宫宴上他从来不出错,家宴上他就从来没对过……礼数?十一殿下略懂。
    说穿了谢茂这样的现代人,基本的现代社交礼仪他完全没问题,古礼就完全傻白甜了。
    等他重生几次当了两回皇帝,现代的社交礼仪也基本上喂了狗。——龙幼株觉得谢茂将所有人都视作婢妾,这感觉还真就敏锐到了极致。哪怕谢茂已收敛了许多,两世帝王乾纲独断的经历依然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
    皇帝嘛,北斗以南皆臣妾也。
    美酒凉碟干果先送上,胭脂楼里有名的指尖鼓舞也鱼贯而入,乐班坐定,龙幼株亲自拿来单子,含笑询问:“人听什么曲子?”
    谢茂饮了一口酒,随手放在一边,说:“换干净的来。”也不看单子,“捡拿手的。”
    时下青楼楚馆里的饮食里都会稍微放一些助兴的药,毕竟常混欢场的男子里,十个有八个都不太行。谢茂对此心知肚明,喝了不对也不生气,只让龙幼株换干净的。
    反倒是系统在他脑子里疯了一样的刷屏:
    有毒!有毒!有毒!
    建议宿主立刻开启任务辅助系统!本系统新增辅助功能,能够替宿主检测饮食安全!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一世,后悔几辈子!
    本任务辅助系统不止能够帮助宿主检测饮食安全,还能预知目标人物的能力值与忠诚度,实在是宿主统治江山、重造盛世的居家必备之物……宿主,真的不来一发吗?
    ……
    系统疯狂的刷屏中,厢房内已响起悠扬的丝竹声。
    ——金石乃礼之重器,似青楼这样的风月场所,类似钟、磬等大乐都不准许演奏。
    胭脂楼以指尖鼓舞名闻老桂坊,三名舞姬分别以桃花娘、梨花娘、莲花娘为名,又被称为三飞花。相比起三飞花的舞技,胭脂楼的乐班就逊色不少,乐班中唯一叫人觉得不错的琵琶伎与横吹伎还互别苗头,丝竹一响,那叫一个热闹。
    “叫内个吹笛子的出去。”谢茂喝上新换的酒,心情愉悦地剔了个人出去。
    暗中斗技被人听了出来不说,还被人指名道姓赶出去。横吹伎是个颜色寡淡缠着绿头巾的少女,憋了一口气施礼告退,出门就狠狠呸了一声:“丝筝儿的琵琶有甚好听?不知所谓!”
    却不知谢茂留下琵琶伎,全是因为待会三飞花要做指尖鼓舞,琵琶在更显功夫。
    龙幼株的厢房里热闹至极,胭脂楼各处小阁里也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大堂待献艺的地方更是喧闹无比,横吹伎烟妃儿携着横笛一路骂骂咧咧地往外走,想着是否能去大堂揽个活儿。她这样被人指名赶出来,龙幼株房里给乐班的赏钱就没她份儿了,正是赚钱的时候,岂能休息。
    烟妃儿才刚刚走到穿堂口,就看见十多个穿着卫戍军兵服的军爷打门而入,分列两边,中间急步走进来一个兵头儿,龇着烧起燎泡的嘴角,嚷嚷道:“鸨儿呢?即刻出见!卫戍军清查匪类,都待在原地别动。——查完就走,没犯事儿的着什么急?”
    正在二楼贵宾厢房的老鸨娇杏娘探头哎了一声,露出风韵犹存的娇艳脸庞:“来啦来啦!可别吓着奴家的人们!”
    娇杏娘匆匆忙忙下楼,楼下的打手头子黎叔、老□□赞伯都跟了上来,扶持在她身后。
    黎叔递来一张银票,娇杏娘趁着福身施礼的当口塞进兵头儿的怀里,满脸讨好:“军爷查什么匪类呀?奴家这开门做生意的,楼子里都是一帮子弱质女流,最是害怕歹人。军爷若有什么画影图形的,叫奴家看一看,一定襄助军爷把那歹人捉住了。”
    兵头儿对老鸨的上道非常满意,问道:“你可曾见过一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他还带着十多个随从,也许还骑着马……”
    他问一句,烟妃儿眼睛就睁大一点儿,一条一条合上去,不就是龙姑娘屋内的人吗?
    想起被逐出乐班的羞恼,烟妃儿心中恶性顿生,故意惊呼一声。
    这时候大堂里歌舞已歇,妓|女嫖都在看老鸨与卫戍军的兵头儿说话,她躲在穿堂口子上惊呼一声,立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个卫戍军立刻把她揪了出来,兵头儿上下打量她一眼,问:“你可是见过此人?”
    老鸨不禁想戳死烟妃儿。
    老桂坊内没有秘密。上午谢茂一行人骑着马四处打听胭脂楼,隔壁、对门的死对头,都知道卫戍军查问的少年豪在胭脂楼里。她也从来不想为这个来历不明的人遮掩什么。
    可是,这大堂里这么多人盯着,就算要交人,也得是她这个老鸨却不过律法情面无奈交出。
    像烟妃儿这样一个惊吓就把人卖了,你是人,你不膈应?
    烟妃儿受惊地点头:“是,是……他竟是歹人么?他、他就在龙姑娘的屋里……”
    兵头儿嘿然一笑,提起背后的腰刀,说:“兄弟们,立功的时候到了!”
    “头儿,那承恩侯府的四公子带着几十个人都没讨到好处,咱们这才几个人呢?我看还是先围上,上禀兵尉叫增援来!”一个卫戍军小声嘀咕。
    兵头儿深觉有理,又恐怕被谢茂跑了,于是点名道:“连宝,你去叫人!我带兄弟们围上!”
    ※
    龙幼株厢房内,歌舞升平,酒肉飘香。
    睡醒了精力充沛吃饱喝足的谢茂心情极好,离席窜进三个舞姬的香影里合歌合舞。
    宿主为何不考虑寻找女子为殉奴任务目标?根据本系统计算,选取女子作为任务目标,宿主的任务难度将降低一个等级。眼前这三位舞姬就是非常好的任务对象,建议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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