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舜直接把谢茂和衣飞石带到了他在西湖边的宅子里,带着园林的独栋别墅,前边还真有一个恒温泳池。屋子里才打扫好卫生,重新添了食材饮水,暖气开得很足,进门就像换了个季节。容舜请他们住了三层的主人房,忙前忙后开柜子找毛巾牙刷,帮着放水,恨不得帮忙搓背。
    衣飞石用洗手间的时候,他还凑谢茂身边,小声提醒:“南边靠墙的五斗柜第二个抽屉。”
    谢茂莫名所以。
    关上门之后,他循着容舜指点的抽屉打开,里边赫然一堆成人用品,不禁失笑。
    在谢朝和衣飞石在一起都是裸奔,重新见到这古老的小雨衣,谢茂感觉还挺有趣——在未来时代,大家都用液体套套了。他用考古的精神打开了其中一个,撕开就沾了满手的油,试了试大小,这么丁点儿大小也标着xl号?味道也不是很好。
    “先生?”衣飞石擦着短发挨了上来,“这是……”
    包装盒上印着一个半裸猛男,浑身肌肉贲张,充满了暗示,衣飞石秒懂。
    “……我头发还没干。”衣飞石呐呐地说。
    谢茂把拆开的东西扔垃圾桶,去浴室洗了手。
    不得不承认,这间浴室比他前几天住过的房间加起来还大。
    落地窗外是恰好三层高的树冠,绿植种在夹窗之中,充当遮挡。靠窗不远处是一个能容纳七八个人的冲浪浴缸,马桶挨在绿植屏风后边,共有两个淋浴池,一个在浴缸旁边,一个在马桶旁边。
    洗手池就在门前不远处,谢茂洗了手,将墙上的电吹风机摘下。
    “来,教你用吹风。”在新古时代生活,总不能干什么都打火机点符。
    衣飞石又不是傻子。电吹风插上电源,打开开关,调好冷热风速,上手吹就行了。他现在还是个短毛,快速模式下,半分钟头发就半干了。然而,谢茂偏要他坐在沙发上,揉着他脑袋,慢慢给他吹。
    这个容易疲惫的肥胖身体真是半点都浪漫不起来。谢茂轻轻揉他头皮,他非但没有下腹一紧,反而是浑身发软,眼皮沉重,恨不得立刻和谢茂一起躺在床上,闭眼就睡了。
    谢茂缓缓捏住他的后颈,他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去睡吧。”谢茂拔了吹风插头,走进浴室。
    衣飞石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谢茂来了新世界好几天,也没认真享受过洗浴的畅快,刷牙冲淋之后,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心想这会儿秦筝在身边就好了……由俭入奢易啊。在未来时代,人力无比珍贵。在谢朝,人力又最不值钱。
    他掬水搓了搓脸,自己爬出浴缸找浴巾披上。
    挣钱挣钱,新古时代,多多挣钱还是能购买人力服务的,洗澡没人搓背还算什么洗澡……
    在谢茂脱下的衣服堆里,一团毛绒绒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在四周巡视了一圈,发现了裹着浴巾,正在刮胡子的谢茂。它欢快地滚了过来,一头撞在了谢茂的脚踝上,伸出小爪子,抱住谢茂脚背不放。
    谢茂用毛巾擦了擦下巴上的剃须膏,低头看它:“你还敢出来?”
    “叽叽。”
    “说人话。”
    “爸爸。”
    “……”
    毛绒绒感动地抱着他不放,说话的声音正像奶声奶气的孩子:“宓姨说,‘除了我这个冤大头,只有你亲爹才喂得起你饭吃’,爸爸,你给我吃果子,给我吃龙,你肯定是我的亲爸爸!”
    “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谢茂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脸,继续刮胡子。
    “我是个人吧。”
    “……人不长这么多毛,也没你这么矮。你还没有脸。”
    “喵?”
    “……”
    “汪汪?”
    “……”
    “啊呜——”
    谢茂忍无可忍,一脚把它拨到了墙面上贴着:“少给我卖蠢。”
    毛绒绒可怜兮兮地叽叽两声,见谢茂仍旧对着镜子认真刮胡子,团成一团,竟也露出几分垂头丧气的模样:“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我是在罐子里醒过来的,肚子特别饿,就一直吃,吃……宓姨养了我一段时间,喂我吃洛水之精,后来宓姨走了,我又回罐子里睡了一会儿……”
    “我可能是个老鼠吧?我说话就是‘叽叽叽叽,叽叽’,人话是宓姨教我说的。”毛绒绒也开始照镜子。
    问题是,它这样子也根本不像老鼠。
    谢茂刮完了胡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极其懂人性的毛绒绒,说:“我可以收养你。太素含真花管够。不过,做我的宠物就得守规矩,不许再吸食两界混沌。”
    毛绒绒火速抱住他的脚背:“吃果果,吃果果!”
    太素含真花的果实蕴含六界混沌之力,比它自己费力吸食的两界混沌更精纯,一个小果子就能让它吃撑住,陷入沉睡迅速成长。它本能地觉得果实更好,当然不愿意自己去费力找吃的。
    “不许啃衣柜沙发。”
    “……?”衣柜沙发是什么?
    “不许咬人。”
    “不咬。人不好吃。”
    “你吃过人?”谢茂很诧异,毛绒绒身上的气息很平淡,吃过生人的异兽不是这种味道。
    “没有吃过。”毛绒绒看上去也很困惑,“没有吃过呀,为什么人不好吃呢?看上去就不好吃……”
    毛绒绒困惑无比,谢茂心里就有数了。它应该是一种瑞兽。
    不管神兽瑞兽,兽都有兽性。很多在传说中对人类友好的兽类,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生物本能,没有将人类列入捕猎食谱,所以从不侵害人类。就如同人性复杂,有好人也有坏人,同样神兽瑞兽之中也有好坏贤愚,怎么可能所有的神兽瑞兽都对人类友善呢?
    有的人类吃肉,有的人类不吃。可是,所有人类都不会吃桌椅板凳。
    那些传说中对人类非常友好的神兽瑞兽,对它们而言,人类就是桌椅板凳,不在食谱之上,所以,在人类看来,这些神兽瑞兽十分“友善”,是强大的庇护之神,是祥瑞之兆。
    “不咬人就行。在人前你就老老实实当个毛球,不要动,不要说话,不要惹人注意。”
    谢茂擦干净脸,披上睡袍。想起外边衣飞石可能已经睡了,没有用电吹风,干毛巾揉揉半干的头发,再晾一会儿就干了。他想了想,拿出摄灵图册,把米粉放了出来。
    从进门之后,谢茂就关了观赏通道,夫夫间的隐私还是要注意的。
    米粉看上去有些忧郁。
    谢茂倚在洗手台上,说:“你知道了。”
    昨天上午在胡所长办公室遇袭时,爆炸来得太过突然,谢茂用尽了全力保护胡所长和楼下的人员,也来不及关闭摄灵图册的观赏通道。
    后来衣飞石扑上来,情急之下,二人一个陛下臣,一个自称朕,彻底泄露了他们的身份。
    “你到底是谁?”米粉问。
    “谢茂。”
    “你不是我老大,你……”
    “我是谢茂。至于我是不是你的老大,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也不是。”谢茂说。
    “你已经做了鬼,也在特事办待了很长时间,那你应该知道,不是所有人在死后都会去投胎。如果去投胎了呢?下一世的你,长什么样子,拥有怎样的人生,有什么性格?”
    “你说,你是我老大的投胎转世?”米粉愕然。
    谢茂摇头。
    “对于人来说,时间是从一到十流逝着的,可是,对于鬼魂而言,时间不是这么一回事。”
    “一岁的你和十岁的你,都是你,又都不是你。因为,你今年二十岁了。”
    “这个世界的谢茂,和我,都是谢茂,又都不是谢茂。”
    米粉不可思议地说:“那怎么能一样?我拥有一岁和十岁的记忆,从前我自己所做的每一个选择,成就了今天的我,五岁的时候我摔断了腿,现在我脚上还有个疤,十二岁的时候我看了一个特种兵的电视剧,所以后来我选择参军……”
    “你失忆了呢?”谢茂问。
    “那你怎么解释我腿上的疤!解释我当了兵?!”米粉反驳。
    谢茂解释说:“如果你去投胎转世,你就会发现,你今生所做的一切,哪怕失去了记忆,一样会留在潜意识里,影响着你的下一世。否则,你如何解释父母仁善,子女却残暴?为什么父母贪婪苛刻,孩子大方得体?”
    米粉被他说迷糊了,什么投胎转世的屁话,他一个死鬼又没经历过,哪里知道真假?
    “反正你就是说,你是我老大,对吗?”米粉问。
    谢茂想了想,说:“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你突然来了,我老大去哪儿了?”
    “我的意识来自后世。打个比喻,也就是说,二十岁的你,回到了十岁的你身体里。你觉得十岁的你去哪里了?”谢茂反问。
    “死了?”
    “……”谢茂解释了半天,这货都弄不明白,他也懒得再说了,“你被役使过,沾了人间因果,已经不能再转世投胎了。想得通你就留在我身边,好好修炼,想不通我放你出去,爱干嘛干嘛去。”
    “石一飞叫你‘陛下’。”米粉气愤地看着他,“我们都二十一世纪了,你最晚最晚也是一百多年前的清朝人吧?你来自后世?你唬谁呢?明明你才是十岁,我们老大才是二十岁。你肯定用什么妖法把我们二十岁的老大搞死了!”
    谢茂心情实在不能算太好,把摄灵图册往洗手台上一摔,气愤的米粉就被强行摄入图中。
    他把摄灵图册收好,头发也彻底干了,看了看智能面板上的时间,已经是上午六点四十分了。
    这一天天地折腾……就没正经睡过觉。谢茂把毛绒绒放出洗手间,那小东西兴奋地想跑,又讨好地在他脚边翻肚皮,谢茂怕惊动了睡觉的衣飞石,轻声吩咐:“不许出卧室门。”就想上床休息。
    意外的是,衣飞石一直在床尾凳上坐着,见他出门站了起来:“先生……”
    他没想到衣飞石这样小心敏感,刚才是有一点儿很微末的不痛快,他选择去洗漱整理,待会儿上床搂着衣飞石睡一觉也就忘了。衣飞石却一直等着他。
    “怎么还没睡?”谢茂上前搂住他,动作很克制,保证不会让衣飞石有任何误解之处。
    不等衣飞石说话,他已经把床上的被褥掀了起来,从随身空间里拿出行军被褥,一次次铺开,很快就铺满了整张床。在衣飞石没恢复正常身形之前,在行军被褥里的睡眠质量显然比普通寝具更好。
    “好啦,是我忘了。快来。”谢茂先上了床。
    和谢朝二人常睡的龙床不同,这个世界的双人床都不会靠墙摆放,一般都是两侧各自上床。
    这会儿谢茂自己上了床,衣飞石却和从前一样跟着他,坐在他身边的床沿上:“陛下……”
    一屁股坐下去,多好的床垫都往边上陷落,他脸色更窘了,连忙起身往里边挪了挪,尽量让行军被褥支撑着他的体重,别再闹笑话。哪晓得又差点压住了谢茂的腿。
    几十年老夫夫了,什么困窘样子彼此没见过?衣飞石安慰自己,把手按计划放在谢茂身上。
    谢茂看着他的手。
    那手目前所在的位置,不是很规矩。
    “手?”谢茂问。
    这情绪不大对劲,反正不像是高兴。衣飞石将手抽回来,指了指嘴:“?”
    谢茂已经半躺下了,这会儿认认真真坐了起来,握着衣飞石的手,说:“我是有些不高兴。不过,我是为了这个不高兴?”
    衣飞石是真的不明白,不为了这个,那是为了什么?刚才究竟为什么发脾气?
    衣飞石很清楚,刚才谢茂给他吹头发时捏了他的脖子,生生把他捏清醒了,分明就是想和他说话。
    到了新世界,皇帝一直都是哄着他,从没训斥过他,不说重话,轻话都没有一句,始终都是好好好。刚才也一样,谢茂都把他捏清醒了,事到临头,还是只说了一句去睡吧,就独自去洗漱了。
    谢茂没有对衣飞石发脾气,可是,在衣飞石看来,这就是“发脾气”了。
    谢茂在浴室里泡澡,收拾毛绒绒和米粉,衣飞石就在外边等。他的决定也做得很快,谢茂不高兴了,他要做的事就是讨谢茂高兴。某些事不能做,某些事还是可以做的吧?陛下就不会再生气了。
    哪晓得谢茂说他这回不走肾,走心。
    衣飞石就不懂了,咱们俩除了身体上这回事,没有什么不对吧?感情很好的吧?
    “这么多年了,你说不要,我什么时候闹过你?”谢茂问。
    衣飞石回想往日,觉得有点尴尬。
    吃肉这个事儿吧,从他尝到滋味之后,就一直是他比较热衷。
    正经说起来,他也从来没有拒绝过皇帝,因为,都是皇帝拒绝他!因为他自罚刑棍的事,皇帝素了他一段时间,那就是他一生中最抓心挠肝的经历了。
    “想起来了?回过味了?”谢茂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心虚了,轻哼道。
    “我很快就能瘦下来的……”衣飞石发誓。
    “这是你瘦不瘦的事吗?我几时逼过你?你要我容忍你几十日,从那以后,我碰过你一下吗?我是不是亲你都只亲嘴角,就怕你低着头心里发慌?这时候你还不知道我哪里不痛快?”
    谢茂揪住他的衣领,死死将他领口叠起,遮住他所有的肌肤,“你从前穿的寝衣是这样的么?领口这么紧?你怕什么?怕我发脾气要撕你的衣裳?你就这么见不得我?”
    “你不要就说不要,我不会强着你。你不用躲着我!”
    谢茂憋在心口最不痛快的一点儿,就是这个。衣飞石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躲着他!
    他能理解衣飞石到新世界的惶恐,也能理解衣飞石突然得到一具痴肥身体的忐忑。可是,他不理解,他已经说过没关系,他答应等待了,那日速9酒店里,衣飞石跪下求他宽容几十天,他心头就闷着一口疼痛,他见不得衣飞石战战兢兢跪下哀求的模样。
    从那以后,他不再随意伸手抚摸衣飞石的身体,连亲吻都只亲嘴角,就怕衣飞石误会了他。
    情侣之间,原本就是这么亲密。他亲亲抱抱几十年的人,突然憋着不能肆意亲热了,心里能痛快吗?今天他不过是意外研究了一下新古时代的套套,衣飞石又偏头找借口要躲,这种回避的感觉,让谢茂非常难受。
    “我不是躲着。”衣飞石立刻辩解,“我怎么会躲着您……”
    谢茂看着他。
    情侣之间的感觉,永远都不会出错。有没有躲着,谢茂与衣飞石都心知肚明。
    衣飞石很难辩解自己的行为,他从来不会回避皇帝,可是……被谢茂盯着,他说不出强辩的话来。
    衣飞石一只手无意识地摸着自己肚子上的肥肉,心中有些焦虑。他永远都会很认真地听从皇帝的教训,谢茂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会认真地反省。不想被爱人看见自己痴肥的丑态,这是能被理解的。陛下不理解的是,我为什么要躲着他……
    是啊,我为什么要躲着他呢?衣飞石也不理解这一点。这似乎是一种本能地恐惧。
    可是,明明在谢朝的时候……衣飞石回想从前的一切,他以前很信任皇帝。无论任何时候,他都相信皇帝不会伤害自己,强迫自己。这种信任是皇帝对他长年累月的恩爱厚待所建立。
    衣飞石不明白哪里出了错。可是,他很肯定错的是自己。
    到了新世界之后,他失去了对爱人的信任,他竟然下意识地害怕谢茂,怕什么呢?
    ——他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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