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星,远离帝都的皇族行宫。
    花圃里种满风铃草,晚风一吹,发出簌簌如海浪般绵延不绝的摇曳声。
    纪天音打开手环式光脑确认时间,从魔方监狱到这里需要一天,言陵早上八点出狱,此刻应该到了。
    一条通讯请求突然弹出。
    布洛德在屏幕里懒懒地冲她招手:“哪有主帅亲自出门迎接部下的,还是回来吧,我在客厅等你哦。”
    “反正闲着,正好出来透透气。”纪天音抬头望向天边,“出狱的事谢谢你,不过克诺修斯殿下没有说什么?”
    银长发的大皇子是只利益至上的狐狸,没好处绝不轻易点头,居然如此随便地放过言陵,太不符合他的性格。
    布洛德笑眯眯地安抚:“不用担心兄长有别的心思,代价已经支付过了。”
    说话间,一辆悬浮车从天边的残霞中驶来,还未降落,就有人打开后门跳下,衣角被风吹卷起流畅的弧度。
    言陵穿着黑白条纹的囚服走向纪天音:“将军,为什么我们非要住在这个破地方?开车六个小时都没看见别的建筑物,简直像发配到乡下!”
    “第一,收起会给我带来麻烦的称呼,现在没外人,先饶过你一次。”纪天音冷冷提醒,“第二,离帝都够远才能避免你惹事,这里出了门就有直达宇宙的太空电梯,方便你每天开着单人战机去清扫近地轨道的太空垃圾,早点完成3000小时的社会劳动!”
    言陵低头:“……我明白了。”
    纪天音转身领他进入宫殿:“放好行李,之后给你父亲打个电话,我把你的事通知他了。”
    行宫的偏僻一隅修成间间独立的套房,划分给侍卫队作起居室。
    言陵乖乖走入其中一个套间,将不多的行李放在门口,磨蹭半天,才不情愿地拨通家里的号码。
    纪天音毫不留情地戳破真相:“这时候觉得愧疚,早干什么去了?”
    他是s级异能者,更出生于ao结合的行伍世家。
    帝国的师团编制分两种,装甲师和国防师。纪天音曾经所在的装甲师负责开拓疆域,而国防师负责戍守领土,想进去先查三代户口。
    言陵的父亲正是第九国防师团现役团长,守卫重要的蓝星北部,在次子叛逃后停职审查了半年才恢复职位。
    熟悉的号码才刚拨出,悬浮屏立刻开启连接状态,发出滴滴的等待音。
    “……儿子,听说你回来了!昨夜二殿下身旁的人传来消息,我以为你……”
    第九国防师团长言柳上将,在屏幕上露出沉重的笑容,五年时光没有让他老去,眼尾沧桑的皱纹却多了。
    “父亲……”言陵惴惴地望了眼门口。
    “你们慢慢叙旧,说完再叫我。”纪天音了然的从外面带上门,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细碎的交谈声仍然传进耳朵。
    “我已经出狱了,留在布洛德殿下身边做侍卫将功补过,队内基本都是普通的alpha或低阶异能者……”
    言陵的声音很不情愿。
    皇族侍卫队里除了侍卫长,其他基本为普通人,毕竟真正有实力的全去军队了。
    让一个天之骄子的s级异能者从小小侍卫做起,还是伤到了少年骄傲的自尊心。
    再加上有过前科,日后布洛德遭遇什么危机都会算在他头上,所以执勤时必须万分谨慎。
    言柳上将却欣慰的长舒一口气:“追随布洛德殿下我就放心了,好好干,他……他一向护着你们。”
    子女对父母向来报喜不报忧,再多的苦一口咽下去,可说的话精简之后只剩两句。
    ——这些年你好吗?
    ——我很好,大家都好。
    纪天音等到屋内再没声音,才推门进去,将一张金卡扔在茶几上:“明天先不用去捡太空垃圾,买点东西回家看看。我刚存几天的积蓄,便宜你了。”
    桀骜不驯的少年在沙发上揉着眼睛,指着旁边的两个暗红丝绒礼盒:“我一进门就看见它们放在这里,不是已经准备了吗?”
    “……我没买东西。”纪天音打开其中一个盒子查看。
    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静静躺在首饰盒内,散发优雅雍容的微光,很适合送给有身份的中年女性。
    除了布洛德,没有人会准备如此细心的礼物。
    言陵失望地把礼盒拨到旁边:“说的也是,将军向来习惯用钱打发我们。”
    “不爽不要花!七个人加起来都没守住家业,我那十几处房产加一车库的跑车游艇要是没在死后充公,现在至于寄人篱下吗?”纪天音一脚把他踢下沙发,“你不敢跟言上将说实话,那就告诉我,从蓝星逃走以后怎么生活的?”
    帝国的铁蹄踏遍半个银河系,通缉犯的日常不是一句简单的“东躲西藏”可以形容。
    言陵沉默片刻:“七人聚齐起来容易被盯上,所以我们离开母星就各奔东西了。但追捕最频繁时两三天就要换个假身份和新地方,偶尔照镜子也是检查新的仿真面具有没有破绽,完全忘了我本来长什么样子。”
    纪天音掐着眉心:“继续说。”
    言陵紧张地往角落缩了缩:“……伊卡尼安死后,我考虑过刺杀皇族为你们报仇,陛下和大皇子长居深宫,二皇子比较容易接近,但他那几年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直到两年前,我在一艘事故飞船的残骸里找到omega ‘依纱’的身份证件,才有潜入瑞多星的机会。”
    纪天音唰的睁开眼睛!
    某句话让她脑内纷乱的思维碎片沉淀下来,渐渐归整为一个有因有果的环。
    言陵吓了一跳急忙解释:“那是以前的念头,我不会再犯了!将军……将军你要去哪里?”
    “你先休息,我有些事要求证。”纪天音推门而出,步履匆匆地离开。
    大厅巍峨华丽的穹顶尽头,会客厅。
    布洛德正在切草莓蛋糕,听见声音放下餐叉:“接到小狼狗了?”
    纪天音:“把衣服脱掉。”
    布洛德诧异地看了她片刻,确定不是他人伪装才露出笑意:“你主动一下我还是挺高兴的,但进展会不会有点快?”
    “砰!”
    雕花木门重重合上,作为紧急防御措施的金属门随后关闭。
    纪天音封闭所有出口,缓缓逼近:“我又不是没看过你洗澡,把衣服脱掉!”
    这个人以前在她面前随时保持一颗放飞自我的心,为什么最近才意识到,他脖子以下的纽扣都认真系上了?
    连在医院泡个温泉都用水雾遮住她的视线,他想隐藏什么痕迹?
    “听过北风和太阳的故事吗?暴力强迫不可取,想让旅人脱掉衣服,必须先炒热气氛。”布洛德故意暧昧地舔.弄唇角,“一个omega晚上过来让我脱衣服,已经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吧?”
    “想热是么?”纪天音脚下的地毯电流飞窜,顿时冒起燃烧的黑烟!
    火势蔓延。
    布洛德跳到角落避火,扯开衣领露出右肩:“不是这种热!我已经脱了,你冷静一下,不要纵火!”
    蜜色的肩膀光滑结实,没有异样。
    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布洛德却觉得身上一沉,双臂不受控的贴在墙上,脆弱的胸膛完全敞开!
    客厅四面都是液晶屏,在暴动的电流下形成强磁场,将他全身的金属吸附过去。
    布洛德急忙抽取氮气开启防护罩,空气却无法隔断磁场,动作稍慢了一瞬,一把吃蛋糕的餐叉从上至下,狠狠划开他的丝绸薄衫!
    “嗤——”
    衣衫下的秘密暴露在灯光里。
    纪天音接住飞回的银质餐叉,栗色下垂眼平静的望过来。
    布洛德的右肩完好,但完好的只有右肩。
    一道手指粗的暗色伤疤从左肩延伸至右腰,将上身切割成两半,毒蛇般狰狞,而且永远不会消失。
    纪天音:“……他们做的?”
    “只是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不是你的七英杰。”无处可藏的布洛德移开视线。
    言陵说,葬礼那天起了龙卷风,七人被惊动才得以逃出英灵殿。
    言陵说,二皇子数年没在公众前露过面。
    ——不用担心兄长有别的心思,代价已经支付过了。
    原来这就是代价。
    纪天音安静的站在他身前,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无论如何恳求,陛下也不愿收回围捕的命令,我只好用风示警。伏兵提前暴露。你的部下从前殿杀出去,陛下在后殿砍了我一刀,把我从母星踢出门了。”
    纪天音抬手,犹豫片刻,指尖落在那道长长的伤痕:“只有一刀……让心脏,肺叶,肋骨,到肠胃都缝过一遍?”
    这具完美的身体本不会留下任何伤痕。
    难怪克诺修斯不再追究,有人因此死过一次,流放数年,天大的愤怒也该烟消云散。
    “上身不是还有脊椎没断么。”布洛德享受被她触摸的感觉,语气轻快,“哈哈……陛下动怒的样子还挺可怕的。”
    “不要再笑了!”
    别再用无所谓的语气说话,哪怕埋怨或痛骂,她都不至于像此刻一般,被沉重的情绪压垮。
    纪天音恶狠狠地吼完,低头埋在他胸前。
    布洛德怕将她惊走,所以一动不动,痒痒的吐息从腹肌那里传来。
    半晌没有离开。
    纪天音闷闷地开口:“……不摸的话我回去睡觉了。”
    什么意思?
    主动给他揉呆毛来示好?
    布洛德垂眸,看见一束翘起的头发在胸前晃来晃去,难以自持地把她抱进怀里:“我想摸的不是头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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