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讷讷:那咱们还要不要救。
    老人踟蹰了一阵,救,此事先不要声张,等他醒了再做打算。
    出了今旻,容离忽觉耳边嗡嗡作响,本以为自己是又累到耳鸣了,可细听竟发觉耳畔响着的是水声。
    好似水声拍打,又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吟唱。
    听清这水声后,她又觉得自己颅顶一阵剧痛,好似遭了当头一棒,这痛像是刻在了骨子里,时不时涌上心头,叫她心底憋闷。
    华夙见她站着不动,皱眉问:舍不得了?到底自小一起长大,怎能说舍就能舍得下。
    容离摇头,抬手捂住了头,颅骨痛得厉害,头晕沉沉的,还有些犯恶心。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伸出手捏住了华夙的袍子,半天说不出话。
    华夙垂眼,眉头紧紧皱起,匆忙又把那片冒着火光的鳞拿了出来,这鳞片烧得火红,好似成了个拇指大的小火球。
    她嘶了一声,先前明明还无动于衷,现下竟被烫着了,不知赤血红龙藏去了何处。
    容离捏着那角黑袍的手已然泛白,身一歪,整个人倚了过去。
    华夙五指一收,把红鳞收进了掌心,朝远处望去,神色凛凛。
    四处屋门紧闭,街上连个人影也不见,更别提那赤血红龙了。
    容离莫名觉得,耳畔有谁在说话,可那话语声含糊不清。她头晕得厉害,根本听不清那说的是什么话,只无甚气力地倚着华夙,小声问:是不是那赤血红龙来了。
    华夙颔首,面色如霜,阴沟里的鱼都没它这么能躲。
    容离松开攥在掌心的袍子,转而把手搭上了华夙的手臂,她是不是为我而来,我总觉得她要带我走。
    华夙侧目看她,那你要跟它走么?
    容离恹恹的,不假思索道:不想。
    她约莫猜到了什么,可不想承认,至少现在还不想认,省得这鬼要同她大打出手。
    华夙听她这么说,轻轻一嗤,那便不跟它去,它若敢出来,我定要将它那身鳞给全刮了。
    容离眨眼,映在眼底的阴翳也随之一颤,轻飘飘应了一声。本该觉得此鬼凶残,她一个凡人,现下听着这传至耳畔的话却一点儿也不怕。
    方才从觉瓦坡上掳得的鬼气已为华夙所用,华夙现下修为虽未恢复,却也不缺鬼力了。
    华夙捻着指间鬼气,折回篷州后,后几日我怕是管顾不上你。
    无妨。容离仍觉得头晕,那赤血红龙想来跟得紧,也不知在她耳边念叨什么。
    她沉默了一阵,才问:你没听见什么声音么。
    什么声音?华夙问。
    容离思忖了片刻,水声,还有旁人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
    华夙顿时冷下脸,抬手便朝她眉心点去,将寒气灌入其中,将她神志涤荡了个遍。
    容离心神一定,耳边混淆杂乱的声音登时消失殆尽,她长吁了一口气,为何只我一人听见了?
    华夙轻呵,那鳞随魂,身上长着的是挖出来了,灵却还在。
    容离还以为那一挖便全挖出来了,不想还留了点儿未刮干净的。
    华夙环视了一圈,见那赤血红龙不出来,也并不急着去寻,若有所思地朝容离看了一眼,淡淡道:它跟便让它跟。
    鬼气肆虐,到了觉瓦坡,华夙便盘腿悬在半空,黑袍在风中曳动,银黑两色的发被刮得披散开来。
    容离坐在边上一块较为干净的地方,把衣襟里蔫蔫的猫抱了出来,从布袋里拿出了点儿鱼干喂给它。
    垂珠见了鱼,眼又亮起,边吃边咕噜咕噜哼着,爪子轻轻搭在容离的狐裘上。
    入定之后,华夙怕是一时半会睁不开眼,就连外界的声音都听不见。
    容离坐得有点儿累,不知自己要在这坐到几时,若是敷余人忽然过来,又当如何。她忽然觉得有点迷蒙,总觉得华夙不该将她放在边上就不管了。
    这鬼刀子嘴,向来口是心非,哪像今儿,连勉为其难的神色都未露出,眼一合便不管不顾了。
    说时迟那时快,水声又传至耳畔,说话声又含糊不清地响起。
    容离猛一回头,忙把垂珠塞回了狐裘里,想站起来时头晕得厉害,差点就倒在了地上。她稳住身,只见远处的天似被烧红,好似暮色降至。
    可现下哪来的暮色,时辰明明还早得很。
    云上如降天火,赤红一团明晃晃地落在地上。
    赤血红龙还未现形,耳畔低吟声却变得清晰,念的是:百潮归川,神思无量,我主生灭还元。
    容离陡然明了,华夙为什么这么急着入定,甚至不施法护她,入定是假,引来赤血红龙才是真。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00章
    果不其然,华夙睁了眼,将发上银簪摘了下来。
    容离记得这银簪是如何在华夙手中变作长剑的,一剑便刺穿了凤尾的手。她慌忙起身,却装作镇定,我还料你已经入定了。
    华夙腕子一动,那银簪果真变作三尺青锋,剑尖直指远处那团还未化作人形的火。
    容离微瞪杏眼,好似才刚看到远处那一团火,讶异道:那是什么。
    华夙冷声:赤血红龙。
    容离一怔,随即面露错愕,掩在狐裘下的手一抬。
    只一念,手中画祟的笔头也尖比青锋,她并非想伤华夙,只是想赌上一赌,华夙会不会看在她的份上,将银剑收回。
    她不过是个凡人,饶是画祟在手,也未必能挡住华夙。明知如此,她寸步不让,你别伤她。
    身后,那团赤红的火光已经变作人形,看模样竟和丹璇相差无几,只是丹璇生下便身子弱,面上无甚血色,这红龙鱼却是粉肤红唇,艳若桃李。
    既然像丹璇,那这赤血红龙的长相也与容离像上几分,只是这赤血红龙的口鼻眼并不如容离精致。
    若说容离的相貌是精雕细琢的,那这赤血红龙,就好比照葫芦画瓜,到底还是差上了一些。
    你要拦我?华夙皱眉,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容离没吭声。
    华夙冷冷一嗤,画祟就算落至旁人手中,也是我的东西,你以为你用它伤得了我?
    我容离面色恹恹,好似左右为难,我不想伤你。
    你明知道这赤血红龙做过什么。华夙寒着声道。
    容离摇头,我不知道。
    她当真不知晓,这鬼一直在打哑谜,叫她如何知道。
    赤血红龙身着红金二色的绸裙,绸布上好似绣着红鳞一般,流光奕奕。它好似未料到华夙会忽然睁眼,见状停下了低吟,脚步也随之一顿。
    可它并未开口,举止虽无甚不妥,可神色分外迟钝,不知是不是因她只余半魂。
    华夙见容离仍挡在她面前不动,冷淡地哂了一声,许是早料到如此,故而并不愤懑,只道:你帮它便是与我为敌,想好不曾?
    容离心如火燎,就连呼出的气息也又烫又急,许是你弄错了呢?你不妨问问她,你遭慎渡暗算,究竟是不是因洞衡君和她在旁助桀。
    问它?华夙闻言一哂,你当我是瞎了眼,看岔了。
    容离摇头。
    华夙下颌微抬,目光越过她的耳畔,朝那赤血红龙睨去,你明知我是一定要报这仇的。
    容离上前一步,想伸手去拉这鬼的袍子,不想这鬼竟偏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华夙倒不是嫌厌,看着只是气闷心烦,你果真会帮它,我早料到。你是它割下的半魂所生,虽牵连不深,但又怎会袖手旁观。
    我不是。容离否认得着实干脆。
    你不是什么?华夙手持长剑,剑身银白,其上刻着鬼首纹,柄上缀着银珠和银丝,和其作为簪子时别无二致。
    容离不说话了,一双眼定定看她,眸光好生潋滟,又灵又娇,甚是精亮。她趁这鬼不注意,忙不迭上前一步,将其黑袍攥了个正着,就干攥着,不多说一句。
    华夙持剑的手一抬,朝那赤血红龙指去,剑上缠了几缕鬼气,原本银白的剑身便得灰沉沉的。
    若你不松手,我只得在你面前取它性命。
    容离哪会松手,你别伤她,我把画祟还你成不成。
    这能算作一回事么。华夙面色极凉,好似又变作了那不可一世的鬼王,谁都进不得她的心。
    容离将笔往前一伸,赌命一般,暗暗打量这鬼神色,还给你,你莫要伤她。
    华夙的嘴角本还嘲弄般微微翘起,闻言往下一扯,面上当真连丁点神情也没有了,疏远到好似一人一鬼之间有百丈宽的沟壑。
    容离心一急便好似极难喘气,嘴上说要把画祟还回去,可握在笔上的手仍是握得紧紧的,手背上筋骨泛白,细瘦的腕子开始微微颤着。
    华夙当真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冷着声:你就算死也要护它?
    容离顾左右而言他:你要怪就怪洞衡君,怪她做什么,她一条鱼,还不是得听洞衡君的。
    确实该怪洞衡君,可它当真只是一条鱼么?华夙冷声。
    我容离欲言又止。
    为何你觉得我会不忍伤你这么个凡人?我要你命轻而易举,何须你用画祟来换。华夙不咸不淡,说得好似我拿不回这笔一般。
    容离垂眼,眼睫扑棱得就跟蝶翼一样。
    华夙猛地把她的手扯开,朝那赤血红龙辟出了一道裹挟着鬼气的剑光。
    剑光凛冽,过处草屑和尘土迸溅而出。
    容离猛一扭头,瞳仁骤聚,忙把华夙的手给抱住。
    见剑光袭来,赤血红龙竟不退让,果真十分呆滞,它木讷的眼一转,朝容离看去。
    别容离扬声。
    赤血红龙丹袖一甩,抬手拍出一道火红的气劲。
    那气劲火光耀耀,与剑气相撞,竟然不敌。
    火光炸开,赤血红龙被剑气劈了个正着,侧颊上现出一道奇深的血痕,好似劈到骨头里了。
    明明伤成这般,赤血红龙却好像不知痛,嘴仍动个不停,还在重复念着那一句咒文。
    百潮归川,神思无量,我主生灭还元。
    容离眉心剧痛,有如神魂离体,周身飘飘然,好似要化风化雾。
    华夙似乎听不见,她手臂还被抱着,硬将剑身一振,阴寒鬼气呼啸而出,万鬼随之咆哮。
    觉瓦坡上,鬼怪嚎啕尖嚷,痛不欲生,悲戚哀怨。
    容离轻轻倒吸了一口气,朝那赤血红龙睨去一眼。
    红龙所化女子迎上她的目光,在剑光近要劈到眼前时,蓦地化作红芒迎天而上,匿在了天上密布的阴云里,迎风而去。
    华夙本是想追上前的,手臂却还被牢牢抱着,刚刚才说了狠话,现下却只是恼羞成怒地微微挣了一下,就跟做做样子般,挣得有气无力的。
    容离吊至嗓子眼的心跌回了胸膛,两眼陡然一合,没往后仰身,恰好倒着倚在了华夙身上。
    华夙紧皱着眉头,又装起来了?
    容离没说话,倚着她虚虚地喘气,见红龙鱼已走,倒是松了一大口气。
    华夙一动不动地站了一阵,仰头望着天上那一大片阴云,冷声道:我并非那么在乎你的性命,这回是我鬼力不支,没能一举将其毙命。
    容离虚弱地倚着她,我不过是个凡人,阳寿本就不长了,就算死了,也无人将我怜惜,我哪敢盼你在乎我的性命,以我这身子,死后若化鬼,怕是被风一吹就散了,不配你怜我。
    这话说得一字一顿的,气息幽微若无,好似吐出一个字音俱已费力无比。
    华夙不看她,头都不带低的,就跟耳边过了风一般,装作没听见。
    苍冥城能与阎罗殿二分阴间,能当得上苍冥城鬼王的,定受尽万鬼敬仰,威风无比。这鬼被拉下垒骨座,又跌了那么多的修为,就好比身在云上坠落泥潭,怎能说放下就放下。
    容离松开她的袍子,轻声道:这次是你大意了,不是因我才让那赤血红龙跑了的,你既然不急着取我性命,不如把我留在身侧,日后若是想吃,便把我的魂吃了去,你看如何。
    华夙依旧不说话,面色冷得好像蒙了一层冰,手里也还握着银簪化成的剑。她紧绷着身,好似成了满弓的弦,一分也未松懈。
    容离鼓起劲,她若再来,你要动手便动手,我不看就是。
    华夙这才垂眼看她,丹红的唇里吐出一个字:烦。
    烦,极烦。
    她向来冷漠疏远,脸上顶多多出点揶揄嘲弄的神色,现下眉头皱着,好似满心的戾气未能按捺得住。
    容离还是头一回看见她如此神色,好生稀罕。
    她好声好气道:她和丹璇太像了,我一看她,就觉得是丹璇回来了,可她们的神态却极不一样,下回我定不拦了,料我也拦不住你。
    连着说了一长串,她口干舌燥,不由得咳了起来,还是头一回为旁人说这么多。
    华夙越听越烦,抬手将她下颌给捏住,你拦我又如何?
    容离被捏得有点难受,却不闪躲。
    我与洞衡君及那红龙鱼的仇,必报不可。华夙寒着声道。
    容离下颌被擒着,哪还能点头,只轻眨了一下眼,双目好似浸过水,又盈又润。
    华夙陡然松手,转身便坐回了原先佯装入定的地方,闭眼前分出了一缕鬼气,令其钻入容离眉心。
    容离抬手揉着眉心,把冒出脑袋的垂珠给摁了回去。
    我得早些突破,修为跌了太多,若是全盛时期,定不会让那红龙鱼逃走。华夙闭着眼,鬼气予你,省得我一闭眼,那红龙鱼折返,你便跟着它走了,并非是在护你。
    容离点点头,画祟还在我这,我又能跑到哪儿去。
    这回,华夙是真入定了,身侧鬼气飞旋,黑袍扬起。
    容离缓下神,额角微微一跳,她得将事情弄清楚不可。
    她在沾满血污的磐石上坐了一阵,把垂珠抱了出来,见它钻来钻去的,好似嗅见这遍山的血腥味被吓着了,只好拿了些鱼干出来喂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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