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轻咳了一声,将盖碗端起轻抿了一口水,膝上忽然一重,只见那原伏在脚边的猫一跃而起,落在了她的膝上。
    这么小一只猫,分量却不轻,一双眼碧莹莹的,属实古怪。
    华夙嫌弃道:地上全是风卷来的香火,脏,借我站站。
    容离只觉双膝发麻,这鬼先前下地走的时候,怎不嫌脏,现下倒是嫌起来了?
    她动了动腿,觉得华夙对自己的分量大抵是没什么数的。
    华夙淡着声:观周青霖命火,应当遇不上什么大的祸难,若是跌个跤也能令石像破裂,那这石像未免太儿戏了些,还不如供奉我。
    容离抿唇不言,定定看着台上那戏子冠帽子上的雉尾。
    那石像里面,必定藏了什么东西。华夙又道,藏得还挺严实,连一丝鬼气都未泄露出来。
    容离轻咳了几声,待这戏唱完,才好似憋不住般,咳得大声了些,一边气息幽微地道:先前在祁安时,因我身子不好,故而府上不曾请人唱戏唱曲,爹总觉得太吵闹了些,扰了我歇息,我还是头一回听戏曲,当真有意思。
    这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像是要咳断气。
    那周夫人忙不迭给她倒了水,喝些水,慢些说话。
    容离笑了一下,无妨,是被呛着的,大人府上怎会有这么浓的香火味?
    周青霖一抬额头,愧疚道:周某又马虎了,这几日得了一尊石像,香火未敢断,竟忘了府里现下四处熏鼻。
    容离摇头,我过一阵就好了。
    华夙冷哼,这么硬逼着自己咳,也不怕把嗓子咳坏。
    作者有话要说:=3=
    忘记定时了,不好意思
    第82章
    坐了一阵,容离果真咳得轻了一些。她扭头问:不知那石像是大人从何处得的,若是灵验,我也想去求一座。
    周青霖站起身,整衣正冠,朝中张大人所送,然我未问过他是从何处得来,仅听闻能辟邪除灾,此石像又似乎独这一座,应当求不来了,姑娘若想许愿,不妨去看看。
    华夙揶揄:辟邪除灾?别是把自个儿当作灾给除去了。
    这正如了容离所想,她微微颔首,弱着声道:若是可以,我也想去给那尊石像上炷香,只是不知它能不能保佑我这病快些好起来。
    周青霖嘴边噙着笑,说来,我在府中供奉这尊石像,便是想为亲朋好友求个百病不侵。这笑,细一琢磨,似乎有些苦涩。
    他那夫人攀着他的手臂,眉头紧皱着。
    周青霖倒也不避嫌,索性道:早些年便听闻有这样的家仙,可惜尚来不及去寻,便
    容离了然,这周老爷与丹璇相识,那时丹璇身子不好,两人想来各有担忧,才未挑明心意。
    容离现下与丹璇是一样的体弱,只稍一琢磨,便大体能猜出丹璇当时在忧虑什么,无外乎不能长寿,嫁为人妻也伴不得几年,朝不保夕,这岂不是连累了周青霖?
    周青霖朝他夫人看了一眼,眼中多有愧意,往事如烟,眼前人最须珍惜。
    林鹊站在边上拧着帕子,本不想在这周夫人面前提及丹璇的事,不料,竟是这周老爷自个儿说了出来。
    她叹息道:周大人说的是。
    容离眼睫一抖,不知去看石像可需挑什么时辰,现下可以去么。
    周青霖眉间愁云一散,笑道:自然可以。
    容离轻声道:那还劳烦大人带路。
    林鹊慢腾腾站起,如若这石像灵验,能求个平安顺遂也是极好。
    周青霖挽起他那夫人的胳膊,自然,张大人将石像送来时,说这石像比原先盘炀山上那道观里的符还要灵,可惜那道观不知怎的就没了人,如今已求不到那般灵验的符了。
    容离但笑不语,谁能想到盘炀山上的道观变成那样,是因吃了妖怪的亏,现下观中只余下一个残魂,那残魂正可怜兮兮地在华夙的瓷瓶里呆着。
    华夙难得惋惜,那盘炀山上的道士是真的有些本事,若是别的装神弄鬼的道士,她指不定已经嘲弄起来了。
    她道:那些道士道法还行,观其道观里余下的器物,俱是要成灵了,无奈道观破败,这些灵已养不出来。香炉里的香灰也着实厉害,那道士的魂躲在炉中数十年还未灰飞烟灭,已算得上走了大运。
    戏班子纷纷走上前来,班主拱手说:大人何时再想听戏,尽管命人传书予我。
    远处穿着戏袍的男女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不敢弄得太响,俱是轻手轻脚的。
    周青霖颔首:今儿辛苦了,在下还有些事,改日再叙。
    班主拱手垂眼,回去跟一众弟子收拾起行头来。
    出了这园子,经九曲十八弯的回廊,一嶙峋假山撞入眼中。
    假山里暗,一些蜡烛在山石上搁着,底下积了厚厚一层蜡。
    许是前后相通的缘故,黢黑的山中有风吹过,烛光摇曳闪烁,映在山石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晃不已,被扯得细长的影子跟着众人静静前行着。
    容离皱起眉,思及这猫不喜地上香灰,不顾其猫掌上还沾着灰,便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华夙轻声一哂,起先还不愿被抱,现下已不挣扎了。
    风声灌入假山时呜呜想着,好似猛鬼哭嚎。
    猫伏在容离怀中一动不动,碧绿的眼里映了烛光,竟染上了些许绯红。
    华夙看她抿唇屏息,不由得道:若是那石像里的东西钻了出来,我赶走便是,气息放缓些,不必慌张。
    容离放慢了脚步,心里想着,若丹璇当真也害过这鬼,这鬼还会这样待她么。她心跳得飞快,在胸膛里一下下地撞着,气息屏久了,肺腑烧得火辣。
    华夙一哂,画祟在手,小妖小怪算得了什么。
    容离手心冒着汗,正是因画祟在手,才更迷蒙慌张,这鬼若是想把画祟收回去,得先要了她的命不可。
    她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冷不丁吸了满腔的香火味,随即一阵猛咳。
    假山里本就安静,一咳起来,前后俱在回响。
    周青霖脚步一顿,担忧地往回看了一眼,那跟在他身侧的夫人把别在腰上的帕子取了下来,回头对身后的丫头道:把这帕子沾湿些,给姑娘递过去。
    那丫头应了声,双手接了帕子,急忙从端着的茶壶里倒了些茶水出来,再将帕子拧个半干,送到了容离面前,姑娘,且用这帕子掩住口鼻,茶水是泡了放凉的,未沾什么尘灰,且放心。
    多谢。容离从善如流地伸手去接,将帕子捂在了鼻前,那呛鼻的香火味顿时被隔开了些许,隐约能嗅到一股清淡的茶香。
    她微微眯起眼,不知是不是里边有烟飘出来的缘故,眼竟有些酸涩,近乎要睁不开了。
    她怀里的猫轻哼了一声,将一缕鬼气吐了出来,那鬼气好似化作了一双手,把扑面而来的火烟都给拂开了。
    容离眨了眨眼,酸楚的眸子湿漉漉的,就连眼梢也泛了红。
    华夙轻哼了一声,如何,这样是不是好受多了?
    容离悄悄颔首,继而又朝前边走,在过了个拐角后,眼前顿时明亮一片,火光亮堂堂的,好似这大片山石都被烧红了。
    火光映照在山石上,一尊石像立在烛火中央,旁边火烟缭绕,白茫茫一片,如仙人驾雾而来。
    那石像足足有半人高,看不出雕的是哪一路的神仙,双目圆瞪着,隐约是一张怒脸。其身形富态,腹圆短足,再一看竟有四条手臂,四只手中各执一物,一捧婴孩,一擒雀鸟,一握骷髅头骨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招来祥瑞的。
    容离皱起眉,脚步又缓下些许,目光一抬,瞧见那石像大张着的嘴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她闭眼又睁,再往石像嘴里一看,哪能瞧见什么影子。
    占了垂珠躯壳的鬼一动不动,定定看着那尊石像。
    周青霖回头道:便是这尊石像,张大人刚得这石像时,还是个欢喜佛的模样,后来有一日替他挡了灾,这石像便生了一张怒脸,还多生出了两条手臂来,想来是对邪祟发了怒。
    华夙轻哂,这周老爷也是个糊涂的,那姓张的必是被这石像吓着了,这才赠予了他,什么对邪祟发了怒,我看是被邪祟入了身才差不多。
    容离一听,忙不迭问:这石像变了模样后,张大人就把石像送来周府了?
    周青霖摇头,望着火光中的石像道:变了模样后,他还在家中供了一段时日,后来做什么仍是顺风顺水,等张夫人顺利生产后,他才将石像送了过来。
    容离斟酌了一番,心觉那张大人应当不是故意的,观周青霖提及那位大人时面上带笑,两人应当十分要好,当不会做出什么坑蒙陷害的事来。
    华夙缓声道:顺风顺水?许是原先的石灵未完全被侵吞,现在却说不准了。
    容离抱猫的手被蹬了一下,猫跃到了地上,朝远处的点了遍地的蜡烛踏近。
    周青霖和他夫人齐齐伸手,都想将这猫儿抓回来,可这猫一蹿就蹿远了。
    容离忙不迭蹲下,朝垂珠伸手,假模假样地皱起眉道:垂珠,怎又乱跑,莫要再过去了!
    一侧的婢女们着急看着,姑娘,可要把猫逮回来?
    容离着急招着手,唤道:垂珠,垂珠。
    眼看着那猫要绕过蜡烛步近石像了,她仰起头着急道:大人见谅,这猫怕是要将石像冒犯了。
    周青霖着急道:冒犯石像事小,就怕火烧到它身上去了!
    那在烛火间走动的猫竟像是不怕火,跟寻常的猫儿不大一样。周青霖话音方落,它身后那尾巴一动,还真的沾到了火。
    众人瞳仁骤缩,几个婢女已经躬着身跑上前,作势要把那猫给抓回来。
    林鹊拍着容离的手臂道:离儿,这猫
    火光在猫尾上跃动了两下,烧去了那簇本就不多的白毛,随后便兀自熄灭了。
    灭得很是突然,看方才的火势,怎么也不像是会突然熄灭的。
    垂珠这么个尾巴尖顿时变得光秃秃的,平日里看着粗,毛烧没了后,才叫人看清,原来尾巴骨只有这么细细一圈。
    伸手的婢女不约而同地僵了身,怵怵看着小黑猫那一截光秃秃的尾巴,仰头就朝石像那张横眉冷眼的脸看去,忙不迭退了一步,双膝一软便纷纷跪下了。
    周夫人讶异道:莫不是石像显灵了?
    周青霖瞪着眼,虽说供了这石像几日,可还是头一回看见石像显灵,当即说不出话。
    就连林鹊也看愣了神,唇微微张着,这猫儿乖巧,石像又怎会看着它被烧焦。
    众人俱以为那火熄灭是因石像显了灵,除了容离,谁也听不见华夙嫌恶的哼声。
    一缕鬼气缓缓自垂珠的尾巴上散去,与周遭升腾的青烟好似混为一体。
    容离未吭声,目光循着那小黑猫而动,看着垂珠秃了一截的尾巴,心里委实心疼。
    只见那猫三两步便立在了石像前,漆黑的一团,好似被烛光遗漏的阴影。
    华夙定定看了那石像一阵,里边果真有东西,原先的石灵已被吞吃殆尽,妖邪将其取而代之,代它受香火,享凡人供奉,借此来抵御这灭顶的紫气。
    容离退了半步,手里紧握着画祟,心道周府里说不定人人都供过这尊像,其所得的供奉,也不知该有多少。
    华夙不惧,就这么站在石像前,又道:这石像之所以会裂开,根本不是因其替人抵挡了什么祸难,而是因躲在其中的妖邪受了皇城紫气的震慑。
    周青霖松了一口气,看来这石像还是灵的,我先前把它供在院子里,可不知怎的,石像表面龟裂,好似缺水的田地,时时用湿帕擦拭也不行,我思来想去,命人将石像搬来此地,这才好上了些许,也不知是为什么,问了张大人,张大人亦不知,只道其变出一长凶脸后,确实一放在外边变回皲裂,许是屋外太冷了。
    容离仔细一听,心道哪是因什么冷不冷的,分明是见不得光,这与鬼怪多有相似,将石灵吃了的,莫非当真是鬼?
    寻常鬼还好说,可别是从苍冥城里来的。
    站在石像前的猫转身离远,看不出是哪一路鬼,但境界应当高不到哪里去,还需借石灵和旁人福运才能抵挡皇城紫气,看来不是什么厉害货色。
    这话说得有几分不屑,明明这鬼自个儿修为已跌了许多,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容离有许多话想说,可当着这一众人的面,怎么也不好说出口,思及周青霖的福运被借走,转而问道:大人这几日都会来上香么?
    周青霖颔首:不错,一日要来三次,心诚则灵。
    华夙轻哂,来得如此频繁,怕是福运被借光了都未意识到,这变了样还凶神恶煞的石像也敢供在家中,当真是不怕事的。不过凡间多有人供奉邪祟,邪祟这一物不可随意供奉,你供了它,它一个开心了,许是会给些小恩小赏,可
    她一顿,不咸不淡道:一个不好,便会遭反噬,就如周青霖这般被借走福运。有的邪祟拿得不多,顶多令人走走霉运,但若是福运俱被取走,便会惹来杀身之祸,更吓人的,怕还会永世不得超生。
    容离掌中已冒薄汗,朝远处那烛光看久了,眼竟看得有些花。
    华夙转过身,灵巧地跃过了这遍地的蜡烛,已能将垂珠的躯壳掌控得分外熟练。她见容离不应声,不大乐意地道:同你说了这么多,便是叫你日后莫要沾染这些东西,现下你却无动于衷。
    容离这才眨了一下眼,以示自己听见了。
    华夙哼了一声,知丹璇心系这周家老爷,你心底亦放不下他。这躲在其中的妖邪,我会寻个法子将起驱赶,只是如若它是从苍冥城来,这皇城我们怕是不能久留。
    容离自然明白,有一便有二,那些苍冥城的鬼怕不会形单影只的来。
    周青霖亲自燃了香,还分给了他夫人,回头一个伸手,还要分给容离和林鹊。
    华夙淡声道:这香不能上。
    可
    容离眼一垂,只见手中的三炷香已经点燃了,总不能就这么将其戳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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