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唐晓执白子落入棋局,问江宁,“你没答应她吧?”
    “自然是没有。”江宁接过湘银递过来的帕子,放在额头,闭目养神,他这几日被杨凤歌搅的实在头疼。
    “那就好。”江宁又拿起一黑子,支着头细想着棋局,道,“也不知道杨家家主怎么想的,由着她胡闹。”
    湘银在一旁笑出了声,说:“杨姑娘这性子和三小姐还挺像。”
    “淑灵比她有分寸多了。”江宁说,“再怎么想去战场,也不过在我面前说说。”
    “闹到异国将领面前,这实在不合规矩。”唐晓棋下的不是很好,他在这方面上实在不够天赋,没多久就倦了,索性放下棋子,道,“按杨姑娘的说法,以往不管是多凶险的战场,杨夫人都是同意她去的。怎么这一次就不行了呢?”
    “也许是杨夫人担忧。”湘银接话道。
    “不应该,杨夫人本是荀家庶女,她若没三分胆识如何被杨家赏识?”唐晓说,“杨家第一代将军杨萧可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传言她出身贫寒,五岁就在街头赤脚卖花,她能力压金乌武侯凭的绝对不是运气。这样一个人,临终前只给自己孙子交代了一件事,迎娶荀家女儿过门,可见这位杨夫人也非等闲之辈。”
    江宁直起身来,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唐晓叹口气,说:“东鹤若是能出一位女将军,她的事迹也会经久不衰。杨家崛起的经历,你出门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江宁实在想不到唐晓出门探听消息是什么样子,他记忆中的唐晓总是这样风度翩翩,好像一直都是不染凡尘的谪仙模样。
    唐晓出门是去哪里打听的消息?茶馆还是酒楼?
    他又会易容成什么模样?平民百姓还是商贾公子?
    一想到唐晓装扮成商贾公子的模样,江宁就乐了起来。
    “杨家家教严苛,要不是杨夫人就这一个女儿,也不至于骄纵至此。但杨姑娘也只是性子任性了一些,她的好身手你也是领教过的……”唐晓见江宁在一旁傻乐,拿起手边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没好气的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扮成什么模样出去打听消息。”江宁又问,“你打听消息的时候有没有遇见金乌巡逻的军队?”
    提及巡逻军队,不知为何,唐晓的眼神暗淡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他就又恢复到那个冷冷清清、刀枪不入的模样。
    江宁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用不着我自己去打探。”唐晓好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这都是陛下在金乌埋下的暗桩告诉我的。”
    “暗桩?”江宁问,“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唐晓说,“你太小看两国之间的博弈了,你知不知道国主最近在调查你的事?他甚至怀疑你不是真正的平阳侯。”
    “啊?”湘银惊呼一声,急忙问,“那他查出什么了吗?”
    “真是傻啊。”江宁低垂着眼说,“要是国主查出些什么,我们现在就在狱里了。不,应该是我们已经成了国主与陛下谈判的条件了。”
    “这几天,他停手了。”唐晓说,“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你别问我他为何停手,因为我也不知道。”
    原以为自己受人之托远至金乌,没想到还是逃不脱东鹤朝政。江宁垂着头,这些天实在是太安逸了,安逸到他差一点忘记自己还是平阳侯。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江宁垂头丧气从江宁房间中出来,他站在院中,看着与青州一样的四角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唐晓这些时间一直都在联络在金乌的暗桩吗?
    江宁每天回来都只见唐晓在画画下棋,从没见他眉梢眼角有一丝焦虑之色,他在背地里竟然做着这样凶险的事?
    金乌国主知道陛下埋在金乌的暗桩吗?
    那些暗桩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们的身边一定也有金乌的暗桩吗?
    江宁叹了口气,他实在是太天真了。
    萧致和在临终前不见半分悲痛,而是将自己的身后事一一安排妥当,要是他到了金乌,局面肯定要比自己在这里好上很多。
    以他的天赋与才能,他肯定已经将金乌查了个底朝天。
    而江宁做了什么?
    江宁什么都没有做。
    江宁想起萧致和那张苍白却又坚毅的面盘,想起先生话语中刻画出的平阳侯的模样,他可是从来都不会退却的。
    他应该做的事还有很多。
    不止是姓名外表要成为萧致和,他的内心也该强大起来,早日成长成真正的平阳侯。
    “公子。”湘银端着棋盘从唐晓的房间里退出,她站在江宁身后,用温温柔柔的声音唤了他一声“公子”。
    自从回到青州,湘银一直唤他“侯爷”,她忽然唤他公子,倒让江宁有些诧异。
    湘银端着棋盘,眉眼中极多不忍,说:“唐公子的父亲就是死在巡逻路上,被人暗杀,死的很惨。公子以后别再他面前提巡逻的事了。”
    这是江宁第一次听闻唐晓的故事,他知道沈辉的事,也知道薛家的家事,唯独不知唐晓。
    他第一次见唐晓,那人穿着身着青袍头戴玉冠,手执半截红烛照亮他小小一方天地。
    那人眉眼似山水,衣袖中还笼着香,如同云中仙君。
    “天熙二十八年,我朝与西海国在蝉山交锋,你可知这场战役结果如何?”
    “你可愿随我收复蝉山?”
    “江兄弟自谦了,以你的才情智慧,到了西海战线也是建功立业的,怎么会白白送死?”
    ……
    江宁不是没好奇过唐如风的故事,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他,薛竞华每次听江宁问起都皱着眉头劝他不要再问了。
    活泼如薛家公子,想起这件往事都忍不住眼前泛起水汽。
    越是不可接触,江宁就越是想知道,但他还是从心中感到害怕。
    唐晓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事?
    “先唐将军是究竟如何遇险?”
    江宁终究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唐晓站在屋里。
    湘银端着棋盘不知接下来该如何,低着头不敢看唐晓的眼睛。
    唐晓这个人有八分光彩,他的眼眸就占了三分。那双眼如同海上浮冰,总是冷冷清清,宁静而深邃,唯有打破那层浮冰才能看见其中波涛汹涌。
    而此时,那双眼眸如同大雨洗刷过的地面,干净却又萧索。
    仅仅是提及往事,他就悲伤难以自抑。
    他刚刚哭了,从江宁认识唐晓起,不管怎样的事,悲伤与焦虑都不曾爬上唐晓眉梢半分。
    这个人太沉静了,沉静到让江宁觉得,只要唐晓在身边,不管他犯下什么样的错都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
    但是今天,他哭了。
    “我告诉你。”唐晓的声音依旧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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