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平阳侯府红灯高悬,江宁换好了药就在明善堂等着迎接太子,这是他第一次面见太子,内心不免有些激动,却还要装作最平常的样子在那里看书。
    太子到府,平阳侯府一家都要冠服相迎,唐晓作为唐如风的子嗣,是平阳侯府最重要的家臣,又是北府军的主将,自然也要来明善堂迎接太子。
    吃过晚饭,太夫人由两少女扶着走进了明善堂,一位是淮桑,另一位身着蜜合素绒绣花袄,底下是一件烟黄色银如意云纹锻衫,下着金丝白纹昙花锦裙,头戴三珠凤钗,眉心饰有描金花钿,脸色却微微发白,气息也有些不稳,一看就是大病初愈。
    她与萧淑灵是一样的装扮,一样的眉眼,脾性气质却是大不相同,因此没有人能将她俩认错。午间吃饭江宁没有过去,晚间吃饭时她又不在,江宁还是第一次见萧淑砚。
    萧淑砚扶着太夫人走进门来,对着江宁与唐晓分别行礼,关切问起江宁的伤势:“哥哥的伤可好了?前几天听到哥哥在战场受伤的的消息,我们可担心了,小灵一直吵着要去净月城找哥哥呢。”
    江宁听唐晓说过萧致和这个妹子的脾性,皇室王孙中最是娴静雅致。
    兄妹相见,坐在一处闲聊二三。江宁从薛竞华那里知道萧淑砚从小就有弱症,见不得寒风,从净月城回来时带了很多玩物给她,萧淑砚听了果然很开心。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萧淑灵从外面欢欢喜喜的跑进来,手上还拿着一枝刚折的红梅,说:“哥哥,我看到太子殿下的轿辇过中隐桥了。”
    中隐桥在中隐街上,过了桥往前走不了多远就是平阳侯府。江宁在堂中等了没多久时间,就听见府门外热闹了起来,只听门外高呼一声“太子到”,提着灯的宫女、身着绿衣的侍卫有序进了府门,分做两列站于庭院。不一会儿又从外面走进两人,前面的那位身着蟒袍,两肩饰有青龙,下摆绣着江牙海水纹,腰间系着碧玉腰带,头戴七珠王冠,面若美玉目似明星,当真一位秀丽人物。后面的那位深绿近墨官服的侍卫,腰上系着黄穗子,眉眼已见老态,笑起来皱纹堆在眼角,为他威严的面目增加一点和蔼可亲。
    众人跪拜在地,高呼“太子殿下千岁”,唐晓小声提醒江宁:“太子身边那位是陛下身边的李总管李筠,不知道他怎么会来这里。”
    唐晓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李总管从身后小侍卫手中的漆盘中拿过黑底银龙纹的圣旨,振声高呼:“平阳侯府萧致和、扶林将军唐晓接旨。”
    江宁等人将头压的更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萧致和、唐晓守护东境,此战大挫西海锐气,卫国有功。萧致和年及弱冠,承袭平阳侯爵位,封采邑五百,赏白银万两、绫罗绸缎五百匹。唐晓护主有功,赏白银千两,绫罗绸缎三百匹。念萧致和在外多年,征战沙场,朕不忍因国事拆散平阳侯一家,命萧致和奉养孤亲,以全孝心。钦此。”
    江宁不是朝堂中人,听不懂圣旨当中明升暗降的意思,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大对劲,可他自己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大对劲。他携着众人谢了旨,直起身来,却见唐晓问萧赞仪道:“太子殿下,西海蠢蠢欲动,没有人比小侯爷更了解西海战场,陛下要小侯爷奉旨养亲,不知是何人去西海战场?”
    “淮安王世子萧致谦。”萧赞仪与萧致和平日并不来往,果然没有发现江宁的异处,圣旨实际上表达的是萧赞仪的意思,他心中本就有愧,早就做好了萧致和与他闹别扭的心理准备,他见江宁站在一旁默而不语自然以为是萧致和心中有气,本要劝解二三,想到自己矜贵的太子身份又止了话。
    “太子殿下。”唐晓接着问,“虽说淮安王世子在西境建有功勋,但他从未到过东境,陛下怎么放心将东境交给他?”
    “唐晓,父皇的意思是要你辅佐萧致谦,并没有将东境交给他。说起对东境的了解,没有人能比过你,你在东境出生,你父亲在东境也有功勋在身。有你扶持淮安王世子,父皇很放心。”萧赞仪又看看江宁,他还是一言不发,这让萧赞仪心中暗暗有些恼火。
    “殿下,说起对东境的了解……”唐晓还要讲话却被李筠打断。
    这位陛下眼前多年的老人用极其沉稳的语调笑着说:“将军稍安勿躁,侯爷在东境的功勋,陛下自然是知道的。这次侯爷受伤,太后和陛下的心中都惦念着呢。侯爷好容易归京一趟,好好把伤养好,在太夫人眼前尽尽孝心,待伤好全了再去东境也不迟。”
    太夫人拍了拍江宁的手背,向太子和李总管行礼,笑道:“老身谢陛下美意,和儿在外多年却不能将蝉山收回,实在是失职,还希望陛下和太子殿下切莫怪罪。陛下念着平阳侯府孤母幼女,让和儿在家侍奉,和儿自然会在皇城尽孝,并反省他这些年不能收回蝉山的过错。”
    太夫人柳氏是靖祯帝赐婚给萧远章,论起辈分她还是萧赞仪的婶母,她在青州城中已经经历了小半生沉浮,萧赞仪在私底下搞的那些小把戏通通瞒不过她的眼睛。
    如今听太夫人这样说了,萧赞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在明善堂坐了一坐,一杯茶下肚,见江宁还是不搭理他,倒是主动说:“父皇担忧致和的伤情,让我带了位御医来为致和诊脉,回去也好让父皇放心。”说完他又请上来一位御医,江宁拦都拦不住。
    唐晓并不拦着御医,反而是主动将御医带进了内室,自己在一旁打量着御医的眼神。很可惜,他在御医脸上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也许他就是单纯奉命为小侯爷检查伤势。但唐晓心中的疑虑并不能打消,军旅之人受伤是常事,以前萧致和受伤也不见萧赞仪来探望,他这次是怎么了,又是探望又是请脉,难道仅仅是关心萧致和,还是因为心中削去萧致和兵权的那一点点儿愧疚?
    “也许这本就是陛下的旨意。”唐晓默默想到了萧帝,他只在受封为将时见过一面的真龙天子,就不要说什么揣测他的旨意了。唐晓不免低下头去,随着御医出了内堂,御医向太子殿下禀报了什么他都不愿细听,心思早就飞到了那一片茫茫雪原,那一抹青黛倩影。
    人人都道她无情,却不知她是世上唯一能看透唐晓的人。
    太子来的声势浩大,带来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走后明善堂陷入了一片沉寂,没人愿意说话,连萧淑灵都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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