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从不觉得自己的人格有多么的伟大,品格有多么的高尚,特别是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后,当经历了朝堂之上的种种纷争、尔虞我诈后,不论是上到圣上、太上皇,还是中间的官员、勋贵,文人雅士,或者是下到普通百姓、下人仆役,其实从根本上讲,没有一个人是真正伟大的,也自然而然的,没有一个人是完美无缺的。
    若是以前,他还会认为人只有好坏两面之分,但如今随着地位的提升、责任的加重,以及位置的稳固,他也不得不开始,继续做着众多言不由衷的事情,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各种谎言,至于什么是黑、什么是白,正义是何物、大义是什么,已经完无法分的清楚。
    如今的他,如同在一个充斥着五颜六色的大染缸中浸泡了太久后,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分辨的清楚,到底哪一面才是自己的真实面目。
    大义凛然的向王淮、钱象祖陈述着自己的华夏大义,但其中有多少是出自本心本源?其中又有多少是因为朝堂之争?叶青的心中,此刻也早已经模糊了答案。
    望着对面的三婶儿酒馆,叶青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不由的想着,若是自己当初没有进入赵构的视线该有多好,那么也就不会有如今这么多的尔虞我诈,还需要戴着各种面具游走在各种各样的人面前。
    只需要每天去禁军当差混日子,看看临安的风土人情,偶尔游游西湖,而后在三婶儿酒馆里头喝喝酒,回家后没事儿逗逗白纯,吓唬吓唬街坊四邻,以为自己这个冒牌的叶家二郎是个傻子。
    那样的日子或许虽然清苦,但比起如今这种日子来,显然是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了,最起码不用隔三差五的便前往千里、万里之外,更不用去理会什么征战沙场、金国、夏国还是鞑靼人等等的威胁。
    毕竟,掰着指头算日子,即便是自己不插手这些所有的事情,大宋朝也不会在自己死之前便被灭亡,顶多就是那皇宫里头走马灯似的在他这一辈子换上三四个皇帝而已,但那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纯看着叶青傻呆呆的望着街对面的三婶酒馆,脸上的表情时而温和如同最初的傻笑,时而眉头紧皱,深邃的眼眸里,仿佛藏满了淡淡的哀伤。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听着陶渊明厌倦官场的诗作被叶青吟诵着,一旁的白纯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刚刚上前两步,随即又停了下来,而后只是静静地陪着叶青站在街角,望着对面的三婶酒馆。
    “我现在有点儿理解,我大宋为何多居士了,弄得我也想退隐辞官,过不问世事的生活了,那该是多么的逍遥自在啊。”叶青也不管身后的木板上脏不脏,总之往上面一靠,扭头看着白纯说道。
    白纯蹙眉,看了一眼不知脏净就往木板上靠的叶青,而后才淡淡的说道:“是不是……朝中又有什么难事儿了?”
    说完后,白纯便望向回通汇坊的路口,梁兴坐在车辕上点点头,这才赶着马车离去。
    “事情办完了?”叶青没有回答白纯的话语问道。
    白纯默默的点头,而后道:“梁克家、王淮党羽众多,即便是那日没有在宫宴上支持王淮,那是因为你们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已经有人开始在暗中跟其他官员联系,打算联名上奏圣上赦免王淮,最起码也要为王淮跟梁克家洗脱里通外国的罪名。”
    “你说若是有一天……我带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那里只有我们二人,而后没有战争只有和平,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华夏大地也是一片祥和……。”叶青再次岔开话题道。
    白大美人再次蹙眉,只是这一次,那美丽的眸子里写满了担忧:“你……你是不是病了?”
    叶大官人翻了翻白眼,不出白纯预料的说道:“怎么,你有药啊?”
    “你吃多少?”看着叶青还能够如此回答,白纯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抿嘴笑问着道。
    “你有多少我吃多少。”
    “你吃多少我有多少。”白纯回嘴道。
    而后叶青又是一阵叹气,依然是靠在木板上问道:“辛苦你们了,若不是我,也不会连累你们。”
    “世事无常,人生即是如此。人间一遭哪有是享受?生来就是修行,就是为经历人生八苦而活着。所以,即便是没有如今的困境,我们也会经历其他让我们愁上眉头的难题。你不是还常讨伐那些退隐的居士,说人家是世间的懦夫,是因为面对不了现实,所以才选择了逃避,而非是退隐吗?”白纯扬起秀气的下巴说道:“是打算回扬州了吗?”
    “唉……。”叶青无奈的叹口气,而后点点头,自从大理寺出来后,他的心情是一直处于一种低谷的境地,有些自嘲的看着白纯道:“我觉得我也快要成为这世间的懦夫了。”
    “等回到扬州,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白纯难得能够很温柔的问道。
    “算了,陪我喝一杯去。”叶青看着两道熟悉的身影走进了三婶酒馆后,突然在当街上拽着白纯的手说道。
    “喂,大庭广众之下,你放手。”白纯被吓了一跳,急忙用另外一只手拍打着叶青紧抓着的她的那只手。
    但某人硬是不理会,就这样一直牵着头已经低垂到快要耷拉到胸口的白纯,穿过御街就往三婶酒馆里头走去。
    三婶儿看着叶青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就拽着白纯的手出现在了酒馆中,被吓的张大了嘴巴,手里的酒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这才回过神来。
    急忙看了看四周为数不多的客人,上去就拍叶青的手,嘴里连连对着叶青骂道:“快放开手,你还嫌她为你背的骂名不够啊,成何体统你……真是个没良心……。”
    “替我背骂名?什么意思?”三婶儿的手劲显然比白纯大多了,感到疼的叶青,最终还是松开了白纯的手,有些狐疑的问道。
    “什么意思?你还好意思问……。”三婶儿看了一眼连连向她示意的白纯,而后叹口气,没好气的说道:“你自己想去,问我我怎么知道。对了,他们在哪儿坐着呢,过去吧,三婶儿给你拿酒。”
    随着三婶儿的手指望去,刚刚在他们前头进来的老刘头、赵乞儿此时正微笑的望着他。
    随着三婶儿放下酒碗,不等叶青说两句她跟老刘头的事情,三婶儿便瞪了一眼叶青后离开开始继续忙活去了。
    “还以为得多等一会儿你呢,没想到你这么快,怎么还把白纯也带来了。”老刘头呵呵笑着问道。
    多日不见,如今的老刘头跟赵乞儿则是更加的黑了,看来这些时日是没少晒太阳,要不然也不会变的跟煤炭似的。
    “在街对面等了半天了,正好碰上就一起过来了。”叶青笑看着有些不自在的白纯,而后才转过头对着老刘头问道:“泼李三儿呢,如何了?”
    “你交给我们的好差事儿啊,海洲如今已经快成水军大营了,所以一时半会儿泼李三舍不得离开,算是被你彻底给拴在那里了。”老刘头呵呵笑着道。
    而赵乞儿依旧还是老样子,阴沉着一张越来越黑的脸,三角眼依然是显得阴险毒辣。
    像是也知道自己挂相似的,尽量不让自己的面孔对着白纯,低着头看着酒碗道:“这一次让我来临安是什么事情?前些时日各国使臣来访后,你答应人家的物资,在我们来之前,也都如数交给人家了。”
    “思来想去,这些东西不能光咱们出不是?”叶青端起酒碗跟老刘头碰了一下,旁边的白纯此刻显得极为乖巧,端着三婶儿特意给泡的茶,正在那慢慢的品尝,耳旁依旧是叶青的声音说道:“如今朝堂之上随着圣上登基后,会暂时安宁一段时间,而赵汝愚、韩侂胄已然是同仇敌忾,所以我也不得不暂时在朝堂之上跟史弥远联手。市舶司向来财路广,特别是以后,淮南东路、北地四路也会让史弥远插手,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钱都赚走吧?”
    看着叶青眸子里的阴险,老刘头不由自主的放下了酒碗,赵乞儿则是不由自主的抬起了他那张阴狠的脸庞,就是连一直在旁静听的白纯,也是端着茶杯,美眸一眨不眨的望着叶青。
    “你想我们怎么对付他?”赵乞儿跟老刘头异口同声的问道。
    既然叶青如此说了,那么自然是要在背地里暗暗的阴史弥远几次,要不然的话,叶青才不会跟他们二人兜圈子的。
    “北地四路水患不停,如今修堤筑堤还在持续,最起码在明年开春前,都不会停下来,所以这也是一大笔银子啊,朝廷的态度自然是不用多说,能少出一文钱,就决计不会多给我们半文钱。而既然修堤筑堤,那么各个官道必然是要被占据……。”
    “你是要逼着市舶司、转运司走水路?”赵乞儿挑着三角眼问道。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毕竟,若是在陆路上发生了劫持事情,史弥远必然是要找我是问,但若是发生在水路上……史弥远他即便是怀疑我,或者是他想要报复“水匪”,那么也无疑于 大海捞针不是?”叶青阴笑着说道。
    “总之你就是要摆脱你在史弥远心里的嫌疑,即便是你回到扬州不久后,就要远走辽国,但是你也怕他怀疑你,所以就让我们扮水匪,来抢银子?”老刘头平静的说道。
    “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叫抢啊,是叫……借,就是不还的那种借,唉,对,就是匿名借史弥远的银子。”叶青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而旁边的老刘头、白纯,就连一向面相阴险的赵乞儿,都是颇为鄙视的看着叶青,这也太阴险了吧?前脚朝堂之上刚刚结盟,这后脚就开始背地里抢盟友的钱……不,匿名借盟友的银子!
    白纯心里道:如此行径是不是有些不地道啊。
    而后就听见刚刚还一脸鄙视的老刘头跟赵乞儿阴笑一声:“不错,这个办法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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