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这是要与我国宣战么?”
    黄顺之心中一阵不耐,国主还是这般没心性,好歹把话听完再发问不迟啊。这般一惊一乍的哪里有个人君模样,不说中兴渤泥的五世王,就是比起乃父乃祖也差了许多,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够统领国中,也难怪这些年国势日下。但该回的话还是要回,同样的话前一天已经与兄长说过一遍,效果确是迥异。
    虽说兵权在握,自然也要直面海外兵锋,但黄副臣的兄长黄顺庆却是一点也不担心,那自称宋人的短毛所提要在婆罗乃港外择一地兴建商港,明说是要互通有无,虽说对方有如城巨舶,但毕竟那是在岛上,如今想要登陆也只有百来人,也不全是丁壮,比起国都中上千的陆师精锐,这区区百人的商团算不得什么,麻烦的只是那大铁船,这一回坐实了传言,虽则并未对外公开,但城中的贵人们只要有心打听,也早已知晓了端的。现在情形分明,短毛宋人有大船,又在海上lan jie商船盘查,若是不从宋人的建议,那婆罗乃城的海贸就会由此断绝,这是城中贵人们断不能接受的。而以军力论,黄总兵还是自信那宋人奈何不了国中陆师,渤泥陆师,是先祖黄森屏一手肇建,军中精锐俱是华人,又有本地土人为选锋,最是好勇斗狠,多与海寇交战,在陆上,人数又是占优,若真是与这短毛宋人见阵,原本就不该有悬念才对。但黄顺庆就是中心忐忑,所以也就多了几分谨慎,嘱咐兄弟也要约束国主,且看看风色再说。
    “大君,宋人非是要宣战,实要与我国中通商。”
    “通商?那宋人有没有说原本岛上的军民财货如何处置?”
    黄顺之犹豫片刻,乃说道:“那徐经略说他们来时岛上并未见什么军民财货,因此无法发还。”徐玄策的话也没有错,原本就是覆盖穿越,连岛上的土层都给换了,还能有什么军民人等,而那岛上拢共也就几十驻军,加上税吏商人,平时不过两三百人,时下又是年下节后,人数更少。看徐玄策说话诚恳,黄顺之本还有些犹疑,但又见岛上的诸多布置,都说是短毛宋人上岛后才建起来的,也不到一月光景,心中对于短毛们筑城的能力刮目相看,也就添了几分敬畏。
    眼下既然国主垂问,自当分说明白,便道:“我看那徐经略说话不似作伪。”
    “那国舅以为当如何处置?”素檀纳了黄家小妹为妃,平日也学着汉家习俗,把黄家弟兄以国舅相称,虽则这国舅并不太看得起妹夫。
    鲁阿巴这是在向国中权臣垂问,虽然问的是黄顺之,但素檀也自不是蠢人,给出da an的实还是他的兄长——大国舅黄顺庆。
    “下官倒是以为不如暂且允了宋人,如今海贸断绝月余,国中贵人都在叫苦,此时若不顺应形式,恐怕生变。”黄顺之自然收了徐玄策的礼物,不类寻常金珠宝贝,这些在南洋也平常,那宋人拿出的都是精致的瓷器与玻璃器,虽然泰西红夷也有玻璃,但那等无一点杂色的透明玻璃杯和水晶银镜着实算得上是宝物,连颇有眼界的黄顺之也是赞不绝口,而献给素檀的半身穿衣镜更是惊人。
    有了这一铺垫,原本允许宋人来港中营建商馆也就不是多么难以让人接受,所谓归还岛上财货无非是个由头,有它不多,无它不少,谈判筹码而已。
    “那此事就劳烦国舅去办,不要耽误了时节。”海贸已经耽误太久,国中也是等不起了,不过素檀也是常人,一样会有贪心,只是这位素檀比起先祖来还缺了一点自知之明,于是那点心中的小心思总归还要害了自家。
    …………
    “全都放了?”
    “放了,待人以诚,或者说叫做千金市马骨。”徐玄策向罗克理汇报着对一月以来lan jie商船的处置。“再说,总要考察一下合作对象的成色……无论能力还是决心。”徐玄策补充道。
    一月以来,特勤队lan jie到的商船总计有十七艘,三百多人,货物无算,由于冬季风信,许多船只都是从菲律宾方向过来,故而船上多以白银、湖丝为主,这些人经过甄别谈话,让穿越集团对南洋形势有了大致了解,穿越以来的第一次地图矫正工作也就紧锣密鼓的展开了。
    “道理我自然知道,共同定下的,我也不会反对,相信看了我们的东西,没有人不心动的。”这几天来,分小组对各船领头的货主谈话就有三十多次,原本听闻能够离开还能将货就地发卖,也算喜出望外了,但短毛们只能以货物相抵却又让一些人流露出瞬间的失落,然而当看到短毛们ti gong的货物后,便又是一阵心绪的极速提升,而当短毛们公布了货价后,那一声声的首长便不再是身不由己的恭维,而是透着放出光来的双眼显出的生生巴结了。多少人都在算计着,那等能将面貌纤毫毕现的水银镜才止折银一两,这跟白捡有什么两样。运回旧港,就是十倍的利,若是到了大明或ri ben,再翻上十倍也是可以的。
    徐玄策道:“就是有些东西不似想象中好用,玻璃制品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荷兰人从威尼斯运来的虽然多是杂色玻璃,然玻璃用具本不是无可替代,倒是镜子销路应该不错。”
    罗克理也不气恼,道:“只要有对路的货色就好,反正都是pi fa来的,启动资金就靠这些存货了。”二十二世纪的那个时空,没有足够的真金白银给穿越者们囤积,而眼下要打开局面没有硬通货可不信,按照史料里说,北面的暹罗倒是还有用贝币的,可毕竟只是传说,这几日盘问的来往商船,也没听说有这等事。
    “其他倒还好说,就是这南洋东路经略使听着别扭。”
    “这也是自我包装,老梅出主意的时候可没见有人反对,既然要做大事,现成的大义名分总要有一个,而且宋制嘛,也能一一对应,总要让土人明白才好。”
    “那我这南洋东路经略使相当于什么职务?”
    “算是一路总督吧。”
    为了配合一番说辞,梅凯西基本是把宋制给改造了一番就马上用了起来。大抵在中枢,分为政事堂与枢密院,政事堂类似后世国务院,七位参知政事行的是常委的职司,枢密院则是军委,统掌军权,正副枢密使对应的职务不用细说也能知道所指。至于这南海诸国,则早已被划分为数路,具体到这南洋东路,则包含了后世的加里曼丹和苏拉威西诸岛,预定中的治所正是这婆罗乃城——未来的大宋汶莱府。如今给徐玄策的任命是东府(政事堂的别称)参知政事,至于经略使只是差遣,以后或许还会另有安排。
    “这总督当得没趣得很,早点上岸才是正经。”
    “放心,不会等得太久。”
    …………
    “大君允宋人上岸了?选得是哪块地?”
    “兄长放心,都是小弟差人办下的,目下宋人选的是港口最东边的毛拉地,俱是荒地,一应房屋器具都是宋人自家筹办,若需在本地采买的,都照市价,国中一应杂课也都认下了。”
    “听闻宋人上岸的不多,这修筑之事,多还要本地苦力。”
    “这也说过了,那徐经略要在本地招募苦力,大君也允了他。只是……”
    黄顺之看看兄长,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
    “只是什么?是大君?”黄顺庆浸淫大政十余年,如何不明白自家兄弟话有所指。
    “我观这短毛宋人来者不善,大君那边似乎也另有心思。”话不用说得太透,看见宋人货物后国主眼红的模样,那心思如何还能不明白。“就怕大君心思不定,做出什么非分之事,于国可就是不测之举了。”
    “这倒不去想他,二哥你只管让那徐经略做来,后面的事,还有计较。”
    “小弟省得了。”
    …………
    吃了几日安生饭的鲁阿巴殿下今日又被打搅到了。
    宋人竟然只用了一日就在港口外修起了商馆,且还修筑了围墙,查问下去,还不是一般的墙,全是砖石所筑,将东面的毛拉地全数围了起来,这哪里是什么商站,分明是城堡。
    若是往常,也有红夷在沿海港口修筑堡垒的,但往往迁延时日,又要劳动本地人力,故而还能应对,不过驱逐而已。红夷在爪哇岛上修筑的堡寨,也要大半年才能初具规模。但如今短毛只用了一日修筑起来的“商站”却不是国主一句话便能轻易拆除的,正无名火起,偏生管事的大臣又来禀报说短毛贴了告示在本地招募劳力,尤以汉人为主。
    “你们办的好差。”
    那管事大臣名唤达图,尤不知素檀的恼怒,笑道:“当不得大君夸奖,都是这短毛忒麻利,一日功夫,竟让他们修起了这许多房屋。”
    “房屋也罢了,墙都围上了一圈,你们都是瞎子么?为什么不来禀报?我国中若是有哪家擅自筑城,是什么罪过?”鲁阿巴殿下许是心中生了挫败感一般,自家的国都还是木板夯筑,也是用了多少年建成,这短毛宋人却只一夜间便在国都眼皮子低下筑起了堡垒,如何不叫人恨。
    终于发现气氛不对的大臣战战兢兢的回道:“短毛都是深夜筑城,那些派去的劳力原本全是幌子,夜中也听得那边有些响动,但荒郊野外的,谁又能想到竟是一夜筑城。”一夜城的故事也曾听都中的ri ben浪人提过几回,不过那是在ri ben国内山中,依仗地势取用就地的竹木藤索搭建起来的,就算没多少见识的达图也知道,这样的“城”做不得数,经不得劈砍几下。而短毛的“城”虽然不大,但却也比素檀的宫城小不了多少。毛拉地那里又无可供取用的树木,海边不过有些红树林,只有渔民在其中捞些小鱼虾,更不可能用来架屋。而亲自在现场看过的管事大臣知道,那墙可不光是砖石那么简单,那外墙在敲打下透着金属声,倒像是传说中短毛们乘坐的铁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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