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珩捏着菜单的手陡然收紧。
    嗯?谢行之见状准备退回自己的座位,不想吃?
    想!小孩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又触电样地松开。
    谢行之挑眉:再不说邹渺就回来了。
    谢安珩抿一下唇,指着菜单,想吃这个。
    再来一份提拉米苏。谢行之于是转头对服务生道,这一份慢点做,最后再上。
    好。服务生扫一眼桌面,请问只要一份吗?
    谢行之点头:对,只要一份。
    还来点别的什么吗?这个也很不错哦
    唔,我看看。
    谢安珩放在腿侧的手忍不住蜷了起来。
    他悄悄抬眸,小心翼翼地观察还在和服务生攀谈的男人。
    谢行之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单手托住菜单,侧靠着,微微仰起头,是个很放松的姿势,但却不减优雅。
    头顶刚好有一盏灯正对他们,细碎的暖光一半洒在他的睫毛,一半映进他浅色的瞳孔。
    睫毛很长。
    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谢行之眸光一转。
    谢安珩撞进那对浅栗色的眼瞳中。
    后者朝他弯了弯眉眼。
    他慌忙避开视线低下头,把面前的餐具碰得哐当一响。
    第7章 交谈
    午饭吃完,谢行之记挂着跟谢安珩谈话,用努力学习功课当理由把邹渺先送回了家。
    谢行之没急着返回棚户区,他在一家文具店停下脚步,低头问:陪我进去看看?
    好。只剩他们两人,谢安珩明显自在了不少。
    文具店二楼没有人,很安静,谢行之找了个角落,主动道:是不是有很多话想和我说?
    谢安珩站在原地望着他,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
    谢行之暗叹一声,道:你书包里的药是我放的。
    小孩的睫毛抖了抖。
    于是谢行之又坦白道:晚餐也是我放的。
    谢行之皱眉,有点疑惑: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谢安珩飞快地抬眼看了看他,又耷拉下眸子:为,为什么?
    嗯?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谢安珩声音小得像蚊子嗡,是因为看我可怜吗?所以同情我
    谢安珩一愣,又觉得心酸。
    这就算对你好了?他哑然,用孩子可以理解的方式说道,那我要是说我还想给你买漂亮衣服,换新的书包,以后让你读全市最好的学校,住最豪华的大别墅,那算什么?
    谢安珩没说话,微微张着唇,像是被吓愣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谢行之在他面前蹲下,仰头牵住小孩的手,就是想对你好。
    在谢安珩略显慌乱的目光中,他很轻地勾起唇角:忘了自我介绍。
    我叫谢行之。他拿出想好的说辞,是你的哥哥。
    这回谢安珩是彻底呆了。
    我这几年都在国外,刚刚回来,也才了解到你的一些情况。谢行之捏了捏他的手指,怕贸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不相信我。
    我也担心这么突兀地给你送东西会让你觉得讨厌,觉得是施舍。
    谢安珩的眸光明显闪了闪。
    但是让我就这样放着你不管,我实在做不到。谢行之想到他第一眼在校门口看到小孩时那副凄惨的样子,蹙眉,所以才想了这么个笨办法,偷偷给你书包里塞东西。
    他忍不住笑:这办法确实太笨了,一下就被你抓住了。
    什么?谢安珩耳朵根子微红。
    谢行之眉梢一挑:那个男生不是你跟邹渺喊来演戏的?
    小把戏被当场戳穿,谢安珩咽了咽嗓子。
    别紧张,我不是怪你。谢行之莞尔,小丫头心眼多,她这么做也挺聪明,不是要害你就行。
    要不是他上辈子是岑向阳拜把子的好兄弟,知道那小子的为人,没准还真能被吓唬到。
    谢行之感觉到他的小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又没开口。
    怎么了?
    谢安珩摇头,低着脑袋:没有。
    谢行之看他半晌,温声道:谢安珩。
    没经过你同意擅自往你包里放东西是我不对,我道歉。
    谢安珩看向他,眼睛睁大。
    谢行之还是要把心里的话说完,他不想小孩因此和他心生芥蒂:但我绝对不是因为觉得你可怜,也没有想同情你。我要是同情谁,电视新闻里那么多穷困地区需要救济的可怜人,我可以直接把钱捐给他们。
    他直直对着谢安珩的双眸:我是你哥哥,给你的这些本来就是你该有的,没有什么别的理由。
    谢行之感觉到谢安珩眼底的情绪激烈波动,被他捏着的手似乎想抽出去,最后又归于平静。
    他再接再厉,靠近拨开谢安珩的额发:其实你很小的时候我们见过,只是你不记得了。
    谢安珩没动弹。
    年轻男人眉眼温柔又宁静,处处透露着经历打磨和沉淀的修养,连站在这片街道都会觉得是对他的玷污。谢安珩看不出自己跟他有半点能扯上关系。
    还是不信我?谢行之想到现在这幅身体和他原本的刚好有七八分相似,使出他的杀手锏,虚虚点上谢安珩的眉毛,你眉骨很深,我的也是。
    手指又转到眼尾跟鼻尖:这里有点翘,我的和你一样。
    他最后将温热的掌心挪到谢安珩耳后,轻轻摩挲了一下:你这里有一颗小痣,左右两边都有,对不对?
    小孩浑身一震,啪地捉住他的手。
    谢行之笑:肯信我了?
    小孩抿嘴,眼神明显有松动。
    谢行之:那再叫声哥哥我听听。
    谢安珩:
    他反复舔了几下唇,最后还是小小声:哥哥。
    哎,乖。谢行之乐不可支。
    他小时候竟然这么可爱。
    谢行之没忍住问他:如果我想让你跟我走,离开这里,你愿意吗?
    谢安珩猛地抬起头。
    算了。才刚见面,好像有点太心急了,小孩现在明显还没完全信任他,这小孩看着好哄,实际多警惕,他是清楚的。
    谢行之站起身:没事,走吧,我们先下楼,再给你买点文具,然后送你回家。
    等等!
    袖子被拽住,谢行之回头。
    谢安珩仰着脑袋:谢行之哥哥
    他像要说什么,对上谢行之的目光,又犹豫。
    谢行之对他眨眨眼,露出倾听的表情。
    明天谢安珩嘴唇动了动,明天还能来见你吗?
    小少年揪着他的衣袖,眸光忐忑,紧张得眼都不敢眨。
    当然可以。谢行之见不得他露出这种表情,走过去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就住在福新招待所,学校旁边那家。
    他又说:你把作业带过来,我房间很安静,你可以在里面学习。
    小时候的每个周末都像是地狱,待在家里不得不面对谢父,得时刻看他的脸色,随时有可能挨打。
    但他又的确需要一个能学习的地方,不得不忍耐。
    忍耐,并期待时间过得快一点,祈祷谢父今天心情好一点,每分每秒都是折磨。
    那时候的他做梦都想有人能收留自己,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也好。
    谢行之明显感觉到谢安珩眼底亮了不少。
    谢谢哥哥。他松了攥着谢行之袖子的手,我会很安静,不吵到你。
    这小模样让谢行之心肝一颤,他忍不住又薅了一把谢安珩的短发,笑道:乖。
    晚上七点,谢安珩拎着一小盒牛奶回了家。
    推开门,客厅里臭气熏天。
    儿子?谢父醉醺醺地喊他,跑哪去了你今天?等了你半天你都不在。
    谢父放下手里的啤酒,拍拍椅子靠背:过来,给你留了点菜,饿了吧?
    他侧着身,露出东倒西歪的酒瓶,一双一次性竹筷随意地搁在桌面,旁边有两个塑料袋,里面是碎骨头,混着一些浑浊的汤汁,还有说不出名字的碎肉跟粉条。
    家里的异味大半都来自那里。
    谢安珩冷漠地转身:不用,我不饿。
    趁谢父没反应过来,他迅速进门反锁了房间。
    操了,你跑什么跑?门外开始嚷嚷,你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你是不是觉得老子没用,嫌弃你老子是吧?嗯?!
    哐当一声,谢父踢了一脚他的房门。
    妈的,跟那娘们一个臭德行。
    谢安珩攥紧衣服,等脚步声慢慢远去,这才把藏在里面的袋子拿出来。
    那是刚刚谢行之给他买的文具和晚饭。
    谢安珩爬到书桌上关了小窗户,又拉上窗帘,确保不会有人看见。
    他拆开塑料袋,轻轻将小心翼翼揣了一路的小蛋糕取出。
    好像叫黑森林蛋糕,和中午吃过的提拉米苏长得有点像,但都是他曾经从未奢想过的东西。
    谢安珩挖了一小勺。
    很甜,但不腻。
    这一天下来吃过的甜像是要把他曾经所有的苦全都弥补掉。
    谢安珩小口小口地抿着吃,左手拨了拨桌上的文具。
    新钢笔,一盒墨囊,还有一支消除笔。
    他看过何明旭炫耀这种笔,很神奇,有专门的墨水,涂一下就能看不出痕迹。
    把蛋糕吃完,谢安珩没舍得用新的文具,把它们放进书包里,依旧用自己原先的旧水性笔写题。
    宝石袖扣被他从床垫下拿了出来,放在小台灯正下方。
    小少年埋头伏案,房间里只剩下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房间外,电视机声音开得很响,谢父坐在酒瓶子中间看球赛,还间歇性传出暴躁的叫骂。
    偶尔声音太大了,会打断一下谢安珩的思路,他扭头朝房门冷淡地望一眼,又继续沉浸到作业里。
    袖扣安安静静躺在桌面上,在灯光映衬下散发出柔和的淡蓝色光晕。
    第8章 陪伴
    谢安珩几乎一夜没睡着,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惦记着明天要去找谢行之。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实在是躺不下去了,起床悄悄拿了牙刷毛巾,到院子外的小水龙头洗漱。
    早晨五点多,气温还没升起来,谢安珩把水流开到最小,认认真真洗脸刷牙,又对着墙上的碎镜子拨了几下头发。
    收拾好书包,谢安珩回头看见桌上的袖扣。
    他将它揣进口袋,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还是放回了床垫下面。
    客厅里,谢父依旧在沙发上,鼾声震天响。谢安珩轻手轻脚地绕过地上的酒瓶,开门溜了出去。
    福新招待所离家里的确很近,谢安珩到的时候门口的老婆婆都还在打盹。
    他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飞快地一路跑到了谢行之昨晚告诉他的房间门口。
    他抬手刚要敲门,突然又停住。
    太早了。
    这个时间点,除了他,其他人应该都还在睡觉。
    谢行之会同意让他来这里,但也不可能是让他五六点就跑过来打扰别人睡觉。
    谢安珩看着面前的木门,抿了抿唇,准备在门口坐下,等到八点再敲门。
    他靠在墙根席地而坐,走廊的地面有点冰,还有轻微的霉味。
    不是他想象中那个人该住的地方。
    吱呀一声,房门忽然开了。
    谢安珩听到动静抬头。
    早他倏地卡了壳。
    谢行之一手撑在门侧,衬衣领口微微敞着,有点凌乱,额发也沾了潮气,脸颊还有水珠。
    房门内扑面而来一股凉气,似乎带着某种薄荷的清香。
    谢安珩还在仰着脑袋发愣。
    谢行之低垂眼睫跟他目光相对,嗓音有点哑:怎么坐在地上?
    谢安珩这才回神,赶紧站了起来,局促地拍拍裤子后面的灰:早上好。
    早。头顶一声很轻的低笑,谢行之松开门进了盥洗室,进来坐,牛奶在桌上。
    房间不大,但很整洁,被子已经叠好了,上次看见的白衬衫挂在衣架上。谢安珩走到书桌前,桌面放着纸盒牛奶,是他前几次喝的那种。
    桌面也被收拾过,只有一本日历放在桌角,但上面是下个月的日期。谢安珩拿起来看了看,发现这个月的那张纸被撕掉了。
    早餐想吃什么?谢行之从浴室出来。
    谢安珩连忙放下日历:我,我不用
    你想说你五点四十坐在我房门口,但是已经吃过早餐了?谢行之眉梢一挑。
    心思被戳破,谢安珩抿唇没说话。
    谢行之顿了顿:在这等着。
    谢安珩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长腿一迈出了门。
    哥哥等等!谢安珩赶紧跑过去。
    房门又唰地开了一条缝。谢行之大手揉了一把他的发顶:乖,先写会作业,我顺道下去续房。
    说完问他:吃面还是小笼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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