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事吗?段言从卫生间里出来,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没有啊,谢不惊连忙把纸巾踹到口袋里,摇头,可能是外面的鸟叫吧。
    段言伸出脑袋看了一眼,窗外只有微凉的海风和瓦蓝的大海。
    刚刚飞走了,谢不惊不动声色走进卫生间,我先洗漱了,等我一起吃饭。
    段言心头一顿,还是没把自己的担忧表现出来。
    他昨晚又做那个梦。
    或许是因为和谢不惊住同一个房间,梦中的感觉也尤为真实。
    他梦见谢不惊潜至海底,一米米超过深度标签,最后彻底消失在深海之中。
    而无论他多么用力的划水,却怎么也追不上谢不惊的身影。
    卫生间里,谢不惊把口袋里的纸巾丢进马桶,按下冲水键消灭证据。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这么躲着段言,也只是不想让对方担心而已。
    感冒后会影响耳压平衡,所以不能深潜。但他又没有感冒,谢不惊深吸一口气,鼻腔通畅,精神饱满,一切都没有任何问题。
    谢不惊洗漱完毕打开门,差点儿没直接撞到段言的脸。
    你真的没事吗?段言站在门口,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段言最近真的越来越敏感,像是个唠叨的老妈子,自己做什么他都不放心。
    谢不惊懒得跟他解释,不答反问:那段医生你给我检查检查?你觉得我有什么?
    段言竟然认真的思考起来,似乎真的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
    他掏出听诊器和体温计,一脸严肃道:你先坐床上。
    谢不惊:
    段言分毫不让:过来。
    我逗你呢,谢不惊踮起脚尖把额头抵上段言额头,你看我发烧了吗?
    段言表情依旧严肃:你以为这样就能浑水摸鱼了吗?
    行吧,谢不惊摊开身体,要检查就快来。
    段言仔仔细细的检查了谢不惊的心脏和肺部,又评估了几秒他现在的健康状况,最后终于站了起来:好了,去吃饭吧。
    谢不惊:我就跟你说没问题。
    今天是个大晴天,早上8点太阳就已经升了起来,天空瓦蓝,海水碧绿,微风小浪,是个很适合比赛的天气。
    比赛前,谢不惊进行了一个小时的瑜伽和冥想。
    等到工作人员提醒他开始比赛时,他已经清空了任何杂念。
    谢不惊仰躺在水面,小口小口的吸着气,把身体从小腹、肺部、胸腔、喉咙、嘴巴每一个部分都填满。
    倒计时结束,谢不惊潜入了红海那一片浓郁的蓝。
    长时间的训练让他的划水温和有力,很快,他下潜到了水下30米。
    这是他很喜欢的一个深度。
    在这里,他的身体会开始做自由降落运动。
    而且他会开始感受到氮醉的存在。
    所谓氮醉,就是肺部的氮气在压力的作用下进入血液和身体,起到麻痹身体的作用。
    30米深度感受到的氮醉还很轻,有一定眩晕感,但是也会刺激运动员继续下潜。
    谢不惊的身体经过长时间的职业训练,这点儿程度的氮醉对他约等于无。
    但是那若有似无的兴奋感激励着他,让他沿着引导线继续往下。
    越往下,他身体遭受的压力就越大。
    越来越多的氮气开始进入身体,在平静的下落中,感受到了轻微眩晕。
    大约下潜到60米时,谢不惊的横膈膜突然动了一下。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横膈膜抽搐,意味着他的身体想要呼吸了,尤其是他现在距离自己的目标,还有44米的距离。
    谢不惊放松身体,收敛思绪,尽可能把身体消耗降到最低,让自己身体沿着引导线做自由落体运动。
    这种下落的感觉很美妙,就仿佛在太空中轻轻飘浮,足以抵抗氮醉引起的眩晕,还有血液中二氧化碳浓度提升带来的痛苦。
    超过80米后,谢不惊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轻柔而迅速的,像是一片在风中飘落的树叶。
    然而他的身体却越来越难受。
    乳酸堆积让他的肌肉产生疼痛,氮醉几乎要让他思绪恍惚
    他迫切渴望着氧气进入肺部。
    但是不行。
    现在返回他会被扣分,这次的挑战也就失败了。
    而且已经忍受了成千上万次这样的痛苦,现在身体的难受,不过是他突破极限中微不足道的一次而已。
    意志力支撑着谢不惊继续往下,很快,他看到了挂在引导绳上的重量铅盘,上面不远处用魔术贴粘着他104米深的标记牌。
    谢不惊撕下魔术贴,双手划着水,双腿张开往下蹬,奋力朝着头顶的光亮游去。
    为了减轻氮醉带来的影响,他不能一开始就迅速上升。
    自由潜水虽然不像水肺潜水一样要减氮停留,但是过快的上升也会加剧氮醉反应。
    他计划的是平稳升至60米,然后再用储存的体力和氧气有节奏上升。
    然而渐渐地,划水变得越来越艰难,大海深处的力量拉扯着他,让他消耗越来越多的氧气。
    他耳朵开始感受到疼,因为乳酸堆积,大腿和四肢都开始发热。
    氮醉让他神志不清,仿佛昏暗的海域,有各种各样的鬼影在徘徊。
    他憋不住了,迫不及待的想要摆脱这种难受的状况。
    谢不惊继续往上划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从水下80米上升至20米。
    太快了!
    段言表情凝重的看着这一幕,眉头皱得紧紧的。
    因为上升速度过快,他身体承受的压力,也迅速由10帕降低到了3帕,他受到挤压的肺部开始扩张,身体需要的氧气逐渐增多。
    但实际上,他体内的氧气含量几乎已经所剩无几了。
    更糟糕的是,随着深度降低,血液开始从他大脑回流四肢。
    他机械性地往上划手,然而大脑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回升至10米后,谢不惊陷入了短暂的晕厥。
    大脑因为缺氧变得一片空白,眼前仿佛出现一阵阵白色的光点。
    组委会的安全潜水员围绕在谢不惊身边,紧张的关注着他的举动,却又不敢立刻上前。
    段言看着这一幕,整颗心都要揪了起来。
    他恨不得立刻冲下来把谢不惊托出水面,然而他却不敢。
    因为大多数潜水员都发生过这种短暂的晕厥,不少人都能找回理智继续向前。
    当大脑察觉人体氧气不足后,会自动关闭神经功能,保证人体受到进一步伤害。
    这种生理反应在水面上,可以有效阻碍人憋气自杀,但在水下确足以造成致命后果。
    谢不惊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但他依旧把空气牢牢地锁在嘴里。他嘴巴涨得鼓鼓的,像是一只储存着食物的小松鼠。
    这意味着还有希望。
    这也是段言和其余的的安全潜水员,依旧选择等待的原因。
    终于,三秒后,谢不惊身体重新动了起来,一口气升至了水面。
    他呆呆地抓着吊绳,神情木然。
    呼吸!快呼吸!!船上,埃布尔正冲他疯狂大叫。
    谢不惊这才如梦初醒,大口地喘着气,抬手去掉了鼻夹和目镜。
    然而当他冲裁判比出ok,并且准备说出我很好时,他的身体却出现桑巴舞症状开始抖动,他鼻腔和嘴巴开始涌出鲜血,触目惊心。
    但是谢不惊依旧没有放弃。
    他保持着理智,竭力地对裁判说出三个字:我很好。
    段言就在距离谢不惊触手可及的海面,他看着谢不惊竭尽全力地说出这三个字,心脏一阵阵地抽搐着。
    他从来没有想过,我很好这三个字,竟然能有如此残酷的含义。
    大约两秒后,谢不惊晕厥在大海中,被段言迅速搂在了怀里。
    这是谢不惊第一次遭受肺挤压,也是大多数自由潜水运动员都会遇到的难题。
    裁判给了他一张红牌,他挑战失败了。
    第53章 自由潜水(五)
    大约10年前, 有一位潜水运动员在返回水面的途中受了伤,因为没有及时获得专业救助,最后失去了性命。
    经过那次事件后, 世界自由潜水协会重新规整了比赛规则和医疗制度。
    现在的自由潜水比赛依旧危险,但已经有了完善的医疗和救助手段, 再也没有出现曾经那样的惨剧。
    谢不惊被送往医务室抢救,大约一个小时后,他状态恢复了正常。
    但他被诊断耳膜受损、肺挤压,将不能继续参与其余两项比赛。
    与此同时, 在恒重无蹼比赛中,诺伯特.兰辛成功挑战103米深度, 刷新了自己在2年前创下的102米记录。
    自由潜水比赛大多无盈利, 商业价值也不高,大赛的工作人员也多为兼职, 人手一直不太够。
    不能比赛后,谢不惊和段言加入了大会的志愿者服务小组,为继续比赛的选手提供服务。
    谢不惊工作状态很稳,返回薄荷岛后也情绪稳定,似乎没有受到这次失败的任何打击。
    但段言很不放心,这几天一直关注着谢不惊的情绪,去哪儿他都要跟着才能放心。
    谢不惊吃饭段言和他一起, 谢不惊跑步段言也跟着他跑, 就连谢不惊睡觉段言在他旁边守着。
    更离谱的是洗澡,一旦谢不惊在浴室呆着超过十分钟,段言就开始找各种借口敲门。
    最常用的借口就是上厕所, 折腾两次后, 谢不惊洗澡前开始让段言先去洗手间。
    段言:
    段言在洗手间呆了两分钟, 一开门就撞上了谢不惊探究的眼神。
    怎么了?段言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谢不惊双手环在胸前,身体斜倚在门框上,缓缓道:你刚刚没有上厕所。
    段言:
    谢不惊又说:我没有听到声音。
    段言强装镇定:我突然又不是那么想上厕所。
    哦,谢不惊表情淡淡,那你等会儿别敲我门。
    段言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谢不惊把浴缸放满水,赤脚踏入其中。
    他喜欢泡澡,他喜欢身体漂浮在水中的失重感。
    可惜这次肺损伤后,他被教练禁止潜水2个月,要等身体完全恢复健康才能再次下水。
    温热的水一寸寸浸没头顶,谢不惊蜷缩着身体,整个人都沉入水中。
    水波轻轻晃荡,最后彻底平静了下来。
    谢不惊的皮肤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白,几乎要和浴缸融为一体,他墨黑的头发漂浮在水中,完全失重,仿佛陷入母亲怀抱一般安宁。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段言又开始敲门。
    谢不惊不想回应。
    然而敲门声更加急促了。
    你快好了吗?我想上厕所。段言有些担心,谢不惊已经进去了15分钟。
    就在段言考虑要不要撞门时,浴室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
    段言因为惯性往前,差点儿撞到谢不惊胸膛。
    你要上厕所?谢不惊目光平静的站在门口,身上湿漉漉的,他竟然什么都没穿。
    段言有些不自在的把视线往上移,若无其事道:是的。
    谢不惊没说话,只是往旁边让了一步。
    段言:
    谢不惊:你不是要上厕所吗?上啊。
    段言顶着谢不惊的目光走向马桶,双手放在裤头前,却怎么也无法进行下一步动作。
    谢不惊斜倚在门口,语气淡淡:你现在不急了?
    段言:你在这里我上不出来。
    我看着就上不出来?谢不惊挑了挑眉,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着急啊,既然不急,下次可别在我洗澡时敲门了。
    谁说我不急了?段言咬牙,一把扯下了裤子。
    段言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尴尬过。
    光是想象谢不惊注视着他,就让他窘迫得不行。
    但是窘迫之中,又隐约带着一丝丝诡异的兴奋。
    段言深吸一口气,自暴自弃的闭上了眼。
    他手边发出一阵窸窣声,然后是液体落入液体中的咚咚声。
    段言一口气做完这一套动作,迅速按下冲水键。
    等他回过头来才发现,谢不惊早已经不在卫生间了。
    出去了?
    他没看自己?
    段言重重舒出一口气,却觉得更加窘迫了。
    他刚才,竟然以为谢不惊会看完全程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段言绝望的捂住了脸。
    就仿佛是小时候他想捉弄谢不惊,结果每次被捉弄的都是自己。
    不过谢不惊小时候还软软萌萌的,比现在的臭脾气好多了。
    段言摇了摇头,强行按奈下内心的波动走出卫生间。
    谢不惊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用毛巾擦头发,见他过来,抬了抬下巴:可以帮我吹头发吗?
    段言顿了顿,听话的走了过去:好。
    吹风机嗡嗡声在房间里响起,一寸寸湿润的发丝正穿过段言指缝。
    谢不惊的头发很多,很硬,生长速度特别快,读书时两个月不剪,就要超过眼睛。
    别人都说头发硬的人脾气也硬。
    和谢不惊认识接近20年,段言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刚认识谢不惊时,人们都会以为他很好说话。
    毕竟他吃饭可以随便,穿衣服可以随便,玩什么也可以随便,大部分时候都是随便,人们就会以为他就是这样了。
    然而当他遇上自己真正在乎的事情,就会固执的变成一头牛,还是一个实心铜牛,又重又硬,没一个人能拉动那种。
    段言还记得五岁那年的冬天,谢不惊瞒着大人去后海偷偷滑冰,摔得两个膝盖都破了。
    段言问他疼不疼,谢不惊疼得直抽气,却仰头朝他笑:太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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