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先去了趟金吾卫署,传下军令,让金吾卫盯着三家,防止他们将财物转移出城。
    接着,他来到太平公主府,无需通报,直接便来到大堂外。
    忽听“哐当”一声,屋内响起瓷器砸碎在地的声音。
    太平公主威严的声音跟着响起。
    “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盯不住!”
    武承嗣微微一惊,跨过门槛,只见两名侍卫跪伏在地,不断磕头求饶。
    太平公主还要继续斥责,身边的知礼拉了她一下,低声道:“殿下,王爷来了。”
    太平公主抬头一看,猛的站起身,脸上飞上一抹红霞,呐呐道:“二、二表兄,你怎么来了?”
    武承嗣沉声道:“太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太平公主低着头,扁着嘴道:
    “你让我盯的那些皇商全部盯丢了,我派人搜捕过,却找不到半点行迹,很可能都离开长安城了。”
    武承嗣怔怔不语,对方的动作竟又比他快上一步。
    他站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太平公主绞着手指,颇为不安。
    忽然,武承嗣转身便朝门外走了,太平公主急忙追了出来,喊道:“二表兄,我会尽快派人出城将那些皇商抓回来,你不要生气啦,好不好。”
    武承嗣转头道:“不用去找他们了,既然那三家将他们送出长安,就不会轻易让我们找到。”
    “什么三家?”太平公主一愣。
    武承嗣道:“等会路上和你说。”
    太平公主仔细打量他表情,见他并没有生气,嘻嘻一笑,小跑着跟在他身边,问:“二表兄,咱们这是要去哪?”
    “刑部!”
    前往刑部的路上,武承嗣将张柬之提供的消息告诉了太平公主。
    “这么说来,盗取国库的就是韦家、薛家和萧家了?”太平公主眼眸中充满诧异。
    “十有八九,现在就缺少证据。”
    太平公主沉默半晌,叹道:“看来城阳姑姑也牵扯进此事了。”
    武承嗣没有否认,从张柬之的话来看,城阳公主不可能置身事外。
    隔了好一会,太平公主方再次开口:“那我们去刑部做什么?”
    武承嗣缓缓道:“十年前,他们三家结盟盗取国库,一点线索痕迹都不留,这中间一定有一个复杂的阴谋。”
    “嗯,然后呢?”
    “要执行这个阴谋,很可能会出现一些特别的案件,根据这些案件,也许能知道他们盗取国库的方式!”
    太平公主吃惊道:“可都过去十年了,就算发现可疑案件,也很难调查吧?”
    武承嗣沉声道:“是的,虽然调查困难,但也值得一试,另外,除了刑部外,吏部也要调查。”
    “吏部?”
    “是的,只要是十年前发生在长安城内的特殊事件,我们都不能放过!”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自告奋勇去吏部调查,武承嗣则前往刑部。
    接下来两日,武承嗣一直在刑部翻阅档案,与此同时,大慈恩寺的坐禅比试,也迎来了尾声。
    这日中午,武承嗣正在吏部查看卷宗时,聂子云忽然找了过来,说道:“殿下,坐禅比试分出胜负了。”
    武承嗣站在一排木架前,手上翻阅着一本卷宗,头也不抬道:“谁赢了?”
    聂子云道:“玄奘大师获胜。”
    “寺中后来又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没有?”
    “并无特别事情发生。”
    “宋国公一直在那里吗?”
    “是的,听说他晚上都歇在寺中。”
    武承嗣眉头一皱,抬头又问:“你再仔细想想,寺中真的没有特别的事发生吗?尤其是与坐禅有关的事!”
    聂子云见武承嗣表情郑重,想了一想,答道:“倒是有件小事。”
    “何事?”
    “吐蕃喇嘛将佛像抬出来时,佛像头顶多了个拳头大小的洞。大慈恩寺的和尚们因为赢了,并没有多追究。”
    武承嗣愣了愣,佛像头顶怎么会突然多个洞?
    莫非喇嘛们在佛像中藏了食物?可既然如此,他们怎么还输了?”
    武承嗣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眼下重心已不在大慈恩寺,便没有多想,又问:“蔡阳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已找到蔡阳住处,在寺庙后山附近的一间木屋。那座木屋就是他被杀地点,屋下有一个密室,里面储存了大量饮水和食物。”
    “还有没有别的?”
    聂子云低下头,道:“凶手下手很干净,还处理过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武承嗣有些失望,摆了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武承嗣从卷宗室出来时,天色已经昏暗,一路出了皇城,在城门口等了会,太平公主也出来了。
    她和武承嗣一样,在吏部查阅了一天,一双眸子就像熬过夜一样,充斥着血丝。
    两人上了太平公主的马车,太平公主慵懒的躺在榻上,问道:“二表兄,你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武承嗣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我也是。”
    太平公主坐起身,揉着肩膀,忿忿道:“二表兄,如果咱们无法从卷宗里得到线索的话,是不是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武承嗣沉默半晌,微笑道:“当然不会,既然锁定他们了,咱们只需一个办法一个办法的试,迟早能查出他们罪证。”
    太平公主恨恨道:
    “真是奇怪了,他们做下这么大的事来,竟一点线索都没有。我这几天一直派人盯着他们三家,还派人盯着殿中省,却一点发现也没有。”
    武承嗣躺在榻上,叹了口气道:
    “根据我的猜测,他们应该是从十年前开始盗取国库,现在已经停手,所以才难以调查。”
    太平公主道:“若真是如此,事隔好几年,线索早就被他们都处理掉了,这种案子还怎么查啊。”
    武承嗣闷声不语。
    太平公主忽然将鞋袜脱了,将脚搭在武承嗣腿上,嘻嘻笑道:“二表兄,人家站了一天,脚有点酸,你帮我揉揉吧。”
    武承嗣坐直了身,低头看去,只见太平公主一双雪足白如凝脂,十根脚趾如同珍珠般晶莹圆润,仿佛一块羊脂美玉。
    太平公主见武承嗣一直盯着她脚看,却没有反应,脚趾微微蜷缩,羞道:“快点呀!”
    武承嗣急忙收回目光,定了定神,伸手握住她的足背,触手之处,说不出的细腻柔滑,轻轻揉捏起来。
    太平公主弓身支着脑袋,轻轻说道道:“二表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武承嗣抬起头,道:“啊!什么问题?”
    “你说那个组织的人不是萧家就是薛家,和韦家是一伙的,是不是?”
    “嗯。”
    “那杀晏耀升的应该不会是他们,对不对?”
    武承嗣目光一凝,道:“你是想问,到底是谁杀了晏耀升?”
    “对呀。”
    武承嗣沉默半晌,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现在来看,杀晏耀升的凶手和那三家并非一路,甚至可能是他们仇人。”
    太平公主吃惊道:“仇人?”
    “你想想看,他杀晏耀升的地点就在密库旁边,显然是为了让别人发现密库,从而发现韦家财物!”
    太平公主不住点头:“对啊,当时我就觉得奇怪。”
    武承嗣正要继续说话,蓦然间,脑中光芒一闪,一拍大腿道:“啊,对了!吐蕃驻京署!”
    太平公主的脚就在他腿上,这一拍,恰好拍在太平公主小腿上。
    只听一声脆响,太平公主“哎哟”一声,嗔道:“二表兄,你干嘛突然打我?”
    武承嗣笑着给她揉了揉,目中闪着光,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是怎么找到吐蕃驻京署的?”
    “记得呀,你说那只黑猫突然跑去吐蕃驻京署,你才知道吐蕃人也参与到此事中来。”
    武承嗣眯着眼道:“当时,我以为杀晏耀升的凶手是那三家的人,所以才认为那三家与吐蕃人有勾结。”
    太平公主愣了愣,道:“啊!这么说,与吐蕃人勾结的是那名凶手?”
    武承嗣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与吐蕃人勾结的确实是那三家,不过却是那名凶手有意将我们引到吐蕃驻京署。”
    太平公主吃惊道:“你是说凶手发现他们与吐蕃人勾结,然后故意让黑猫带你过去,让你发现他们的关系?”
    “就是这样,若是我所料不错,杀晏耀升的凶手很可能与那三家有着深仇大恨,故而在暗中帮我们!”
    太平公主皱着鼻子想了一会,道:“就算知道了这些,对咱们也没什么用处呀。”
    武承嗣笑道:“不,用处非常大!你还记不记得,在韦家寿宴上,有个人瞧见晏耀升的尸体后,反应比别人都大!”
    “你是说萧家那名赘婿?”
    “不错,此人的反应绝不寻常,我怀疑他一开始就知道杀晏耀升的是谁!”
    太平公主吃惊道:“你是说那名赘婿认识凶手?”
    武承嗣点了点头,微笑道:“他们一定认识!从两人的关系中,你有没有联想到什么?”
    太平公主紧紧蹙着眉,握拳想了好一会,脸都憋红了,还是想不出来,只得摇了摇头。
    武承嗣笑道:“你觉得会不会有这种可能,那位萧家姑爷是故意入赘萧家的?”
    太平公主眼眸与武承嗣对视片刻,‘啊’的一声,叫道:“你怀疑他和凶手是一伙的?”
    武承嗣目光灼灼道:“不止是他,我怀疑晏耀升也是故意入赘韦家,他们三个人都是一伙的!”
    太平公主惊呼道:“那凶手为何要杀晏耀升?”
    武承嗣眯着眼道:“你还记得晏耀升死前的表情吗?”
    “他好像很悲伤。啊,我明白了,他和凶手是一伙的,因为没想到凶手会杀他,所以才悲伤!二表兄,你是怎么想到的!”
    武承嗣悠悠道:“若是我推论不错,这三人原本就是一个团伙。他们有两人分别入赘萧家和韦家,另一人混入薛家,就是为了对付这三家。”
    “可不知为什么,凶手竟将晏耀升给杀了,所以晏耀升才会那么悲伤,萧家赘婿才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太平公主拍手笑道:“毫无破绽!二表兄,咱们立刻去找孙浪吧,他一定握有萧家的罪证。”
    “孙浪是谁?”
    “就是萧家赘婿呀。”
    武承嗣摇头道:“他潜入萧家应该就是为了拿罪证,既然他没有去衙门告发萧家,说明罪证并没有拿到。”
    太平公主顿时大失所望,道:“那咱们知道这些不也完全没用吗?”
    武承嗣想了想,道:“这样,你以开宴会的名义,将孙浪请到你府上。虽然他没有萧家的罪证,但也许知道萧、韦、薛家是怎么盗取国库的!”
    太平公主点头答应一声。
    二人到了公主府,太平公主立刻广发请帖,邀请城内的青年俊杰来府上开文酒之会。
    她经常干这种事,倒也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正当二人在公主府大堂等候孙浪时,一名婢女忽然走到知礼身边,向她说了什么。
    知礼听完后,来到太平公主和武承嗣面前。
    “公主殿下,王爷,刚刚宫中传来一个消息,说皇后殿下去了大慈恩寺。”
    武承嗣愣了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太平公主奇道:“母后去那里做什么?”
    知礼摇头道:“原因还不清楚。”
    武承嗣猛的站起身,道:“太平,孙浪的事交给你了,我必须去一趟大慈恩寺。”
    太平公主见他表情凝重,点头答应一声。
    出了公主府,武承嗣带着亲卫策马向大慈恩寺飞奔。
    来到大慈恩寺时,天色已经完全昏暗。
    寺外围满了千牛卫,武承嗣上前后,众千牛卫齐齐拱手见礼。
    武承嗣问:“皇后殿下是否在此?”
    官职最高的千牛卫上前一步,道:“回殿下,是的,皇后殿下刚到不久。”
    武承嗣又问:“皇后殿下因何过来?”
    千牛卫军官道:“这个卑职就不知道了。”
    武承嗣没有再废话,大步进入寺庙。
    在走廊上忽然碰到窥基,立刻问道:“窥基大师,皇后殿下为何突然造访?”
    窥基行了一礼,苦笑道:“回周王殿下,皇后殿下命我等修建的佛像出现损坏,我等上报后,皇后殿下便驾临了本寺。”
    后山佛像前,一袭明黄宫装的武媚静静望着自己用“脂粉钱”修建的大佛,心中充满了愤怒。
    只见那座还在修建的佛像,从胸口往下,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几乎变成两半。
    她整张脸如同罩上一层寒冰,冷若冰霜的说:“玄奘大师,本宫一再告诫你要好好修建这座佛像,这就是你给本宫的答复吗?”
    玄奘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普光跪倒在地,嘶声道:
    “回皇后殿下,为了建这座佛像,我们请了长安城最好的石匠,几日前石匠工头死在寺中,那些石匠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造成疏忽,还请殿下恕罪!”
    武媚冷冷道:“你这是在推卸责任吗?”
    普光还要再说,玄奘伸手制止了他,双手合十道:“佛像损毁,贫僧责无旁贷,请皇后殿下降罪!”
    武媚酥胸剧烈起伏了几下,森然道:“玄奘啊玄奘,本宫一向将你当做佛门中最值得信赖的人,你却教本宫好生失望!”
    玄奘见武媚脸现杀机,又惊又惧。
    他哪里知道,武媚修此大佛,是为了抬高佛教地位,压制李氏道教,从而在宗教上占据主动。
    这也是她崇佛抑道计划的第一次尝试。
    结果佛像损毁,就像冥冥中自有天意,在无声的警告着她。
    武媚又是愤怒、又是惊惧,满腔怒意实无以复加。
    好半晌后,她才平复心情,冷冰冰道:“传旨,立刻调查佛像损毁原因。若真是石匠玩忽职守,对佛不敬,一律在佛像前处死!”
    众石匠都惊呆了,大声喊冤。
    玄奘急忙道:“皇后殿下,还请您饶过他们一命吧!”
    武媚凤眉一竖,语调森森道:“玄奘,你还敢为他们求情,真当本宫不敢杀你吗?”
    面对武媚的凛然威势,就算玄奘也不敢再开口了。
    这位皇后殿下可是踩着无数的尸骨,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的狠辣果决,天下谁人不知?
    诸葛南和聂子云对视一眼,两人虽然也想求情,但瞧见玄奘求情都没用,两人更不敢触怒皇后。
    石匠中,薛讷呆若木鸡,他感觉自己被霉运抱身,连当个最普通的石匠,都能惹来杀身之祸。
    “本宫就在寺中等候调查结果。”
    眼瞧着武皇后转身离去,薛讷求生欲暴涨,撕心裂肺的喊道:“皇后殿下,薛讷有下情禀告!”
    他的声音突破了其他石匠嘈杂的求饶声,传到了武媚耳朵里。
    然而,武媚并没有回头,渐渐远去。
    正当薛讷绝望时,只见远处又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正是武承嗣。薛讷浑身一松,坐倒在地,心脏兀自猛跳。
    武媚停住了脚步,冷言道:“你怎么也来了?”她心情恶劣,面对武承嗣时,也没有平日的好言语。
    武承嗣拱手道:“大慈恩寺最近发生两起命案,侄儿一直在着手调查。”
    武媚点了点下巴,径自带着人从武承嗣旁边经过。
    武承嗣来到佛像前,望着裂开的大佛,表情凝重。
    诸葛南和聂子云都走了过来,诸葛南抓了抓头,道:“殿下,这佛像突然就裂开了,真是怪的很。”
    武承嗣沉默不语。
    只要是大慈恩寺发生的怪事,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萧韦薛三家,这件事一定是他们干的!
    问题是,他们是如何将大佛毁坏?
    又为何要将大佛毁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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