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她现在每日捧着书,一句话不说也没事,可她从前性子最是调皮,王家所有姑娘加在一起都没她闹腾。”
    “她是被活生生逼成了这样啊。”
    想到旧时她那老姐姐说的这些话,齐老夫人心里也有些难受,她比谁都清楚寄人篱下的苦楚,因此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她却是高兴的,甚至是有些宽慰的握住兰因的手。
    “离得好!”
    “你外祖母若知晓也只会赞同你的决定。”
    她与兰因说,“我们女人活在世上,不是生来就是为了做别人的妻子做别人的母亲,我们活着首先得为了自己。既然过得不痛快,就不过了!没了男人,难不成我们还活不了了?”说完,瞧见兰因呆怔怔望着她,齐老夫人扬眉笑道:“怎么?被齐祖母吓到了?”
    兰因摇头,面上的惊讶却还没有彻底消去。她轻轻握住她的手,带着几分依赖,“我只是后悔当初收到外祖母的来信时,没有早些来拜会您。”
    若是上辈子她能早些遇到这位齐家祖母,或许她也不会在内宅耽搁了这么多年。
    齐老夫人听到这话,不掩疼惜的抚摸她的头,语气感慨与她说道:“你外祖母若知晓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肯定得心疼了。”
    兰因却抬头笑道:“外祖母该为我高兴。”
    齐老夫人一怔后也笑了起来,“是,你说的对,她该为你高兴,萧家那小子瞎了眼,以后有他后悔的!”
    后面半句,老人语气有些重。
    兰因却不想提起萧业,这样久别重逢的好时候,何必把时间和话语花在那起子没必要的人身上。她笑着岔开话题,“齐祖母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齐老夫人也看出她的心思,便也未再说起这事,而是就着兰因的话题往下说,“景德九年回来的,那年豫白高中状元需留任汴京,我怕他一个人在汴京无人照顾便带着老仆们都回来了。”
    “对了,你还没见过豫白吧,他要长你一岁,你若不介意唤他一声兄长就是,你如今一个人搬出来总有不便之处,有什么事就差你这位兄长去做。”
    “你不必与他客气,我和他从前借住王家时没少给你外祖母添麻烦,何况若让你外祖母知晓我们隔壁住着还任你一个人孤苦无依,保准要与我生气。”
    这话。
    兰因并非第一次听。
    无论是齐豫白吩咐的,还是齐祖母事先派人来传话的,兰因都没当一回事。
    可如今看着老人殷殷的目光,兰因那番拒绝客气的话倒是也不好说出口了,她点点头,“我若有需要,一定与您和……兄长说。”
    在老人慈善柔和的目光下,兰因那一句说惯了的“齐大人”也就不好说出口了。
    未想到话刚出口,门外便传来一声——
    “公子回来了。”
    兰因没想到齐豫白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她心下一惊,一时间旧日的从容不复存在,她不由自主地回头,那双手也无意识地扣在膝盖上,指尖用力到指甲盖都红了。
    屋子里很静。
    兰因便听到外头传来一声极轻极淡的“嗯”。
    他似是想掀帘进来,兰因甚至都看到那只修长有力被余晖覆盖的手了,她也不知怎的,想到马上就要看到齐豫白,心里忽然就有些紧张起来,心脏也不知是何缘故扑通扑通快速跳着。
    可兰因还未看到他,卫妈妈便说了话,“家里来女客了。”
    那只手苍劲有力戴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后便收回去了。
    她听他说,“那我过会过来。”
    兰因松了口气,原本紧扣在膝盖上的手也松开一些,摊开手一看才发现手心竟有些湿腻了。她有些怔然也有些失笑,原来这就是欠着别人的感觉吗?即使没见到他的人,只听到他的声音就心跳加速,恍若做错事的小贼,惶惶不安。
    “走什么?给我进来!”齐老夫人却不肯放他离开。
    外头脚步声还没远去就被齐老夫人喊停了,齐老夫人说完也没理会齐豫白,只握着兰因的手与她说,“都是一家人,也没外人,我就不讲那起劳什子的规矩了。你且先见见你这位兄长,认认脸,日后有什么需要便尽管差他去做。”
    老人一片好心,兰因自是不好拂却。
    她低低应是,便听到帘子被人掀起,紧跟着脚步声从远及近,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下。
    “祖母。”
    比起前世传入耳畔的清冷之声,此时她身后的这道声音明显要温润许多,可兰因却还是在这一瞬变得紧张起来。
    齐老夫人没有发现。
    齐豫白却一下子就察觉到她变得紧绷的身形,宛如绷紧的弓弦,再拉紧一点就要断了。他长指僵停在佛珠上,目光却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恍如蜻蜓点水一般就移开了。
    “这是你王家祖母的外孙女,姓顾,如今就住在我们隔壁,你以后多照看着点,别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坏了你妹妹的安宁。”
    齐老夫人跟齐豫白交待完便看向兰因,她这会也没喊兰因的小名,只亲昵地喊因因,“我这孙子看着少言寡语不好亲近,实则很是热心,你有事尽管差他。”说着还爱怜地握着兰因的手轻轻拍了拍,嘴里跟着说,“你可不许与我们客气,你若与我们客气,祖母可就要伤心了。”
    兰因便不好再推拒,她此时仍背着身,想到齐豫白这会就在她身后站着,她红唇轻抿,重重捏了下手指后起身与齐豫白福了一礼,“日后便劳烦……”身后还有齐家祖母,她低着头,红唇轻咬,声音很轻,“兄长了。”
    “不必。”
    齐豫白还是素日冷清的声音,并未因为这一层旧识就对她和颜悦色,这令齐老夫人略带不满,可兰因却是松了口气。
    齐豫白对她越好,她心中的亏欠和惶恐便越甚。
    这样就好。
    齐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齐豫白后,也没在这个当口说他,只跟兰因说着话,“你初来乍到,今晚不如就在家里吃饭?”
    想到要跟齐豫白同桌而食,兰因的心跳陡然又快了起来。
    她勉强压抑着剧烈的心跳,低着头,佯装神色如常的与人说道:“我刚搬过来还有不少事务要处理。”看着老人略显失望的眉目,兰因忽然又有些心软,顿了顿后放软嗓音说道,“等过些日子,我忙好了,再来叨扰祖母可好?”
    齐老夫人自是不会说不的。
    她又笑了起来,“你天天来,我才高兴。”也知她如今独自一人操持事务忙碌,她也就没再留人,却与齐豫白吩咐,“送你顾家妹妹出去。”
    兰因一听这话,心脏又是一跳,她甚至不等齐豫白开口就说道:“兄长公事繁忙,我自己出去便是。”
    齐豫白看了她一眼,合上嘴,也把原本要应下的回答吞了回去。
    “那就让卫妈妈送你出去。”
    齐老夫人喊了卫妈妈进来。
    这回兰因未再拒绝,她又跟齐老夫人道完别,目光扫向齐豫白的时候,只落在他那身绯色绣着云雁补子的官袍上,不敢看他的脸,匆匆一句后便跟着卫妈妈离开了。
    等她走后。
    齐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这顾家妹妹也是个可怜人。小时候被她亲娘冷落,如今又碰上这么个不明事理的丈夫。”她唉声叹气,见齐豫白走过来坐在兰因先前的位置上,又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胳膊,“你看看你总是冷冰冰的一张棺材脸,把你顾家妹妹都吓到了。我可跟你说了,回头多帮衬着点你顾家妹妹,她性子柔顺必定不好主动开口,你就多看着点,别总是等着别人开口,跟个棒槌似的打一下才响一下。”
    被比喻棒槌的齐豫白转动佛珠的手稍稍一顿后,轻轻嗯了一声。
    知道他的脾性。
    齐老夫人也没再训他,只又说起兰因的事,“那姓萧的真不是东西,你王家祖母若知晓她从小疼爱长大的外孙女受了这样的委屈,只怕都该气吐血了。”
    只是一想这牵扯的还有她另一个外孙女,齐老夫人一时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摇了摇头,继续叮嘱道:“我看因因和离的事还未声张,想必萧家是不大情愿放人的,你平素不在家就让天青竹生那两孩子看着点,别让萧家人找上门来,因因受了欺负。”
    “不会。”
    “嗯?”
    齐老夫人忽听这两字,一愣,“什么不会?”
    齐豫白握着手中的佛珠,垂着眼睫,语气淡淡说,“她不会再受欺负。”
    ……
    兰因带着停云被卫妈妈送出府门,又与卫妈妈告别目送她转身离开后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她转身朝身后看,面上神情不复从前的理智淡然,仿佛还未彻底回过神来。
    停云也如此。
    但她到底没有兰因前世的记忆,也不知她和齐豫白之间的渊源纠葛,虽然惊讶却不至于震惊,“主子。”
    她唤兰因。
    等兰因眼中涣散的光芒重新聚拢,便压着声音与人说,“我们回去吧。”
    “……好。”
    兰因点点头,这才离开。
    *
    齐豫白陪着齐老夫人用完晚膳,又与人说了会话便被打发回去了。
    离开的时候,齐豫白看了一眼被祖母放在案上只动用几块的糕点,嘴上未说什么,可夜里,齐老夫人正想洗漱一番早些睡觉,晏欢便进来传话了。
    “竹生过来了。”
    “他说公子夜里饭用的少,这会有些饿了,厨房的婆子这会又都去歇息了,您这要是还有多余的糕点便拿点过去。”
    齐老夫人忙道:“今日因因拿来的糕点还有不少,你让竹生拿过去。”等晏欢应声出去,她又皱眉,“这孩子在外头也忙公务,回来还要忙公务,哪有那么多事?”
    卫妈妈笑着说道:“大理寺一向事务繁多,公子又被陛下器重,难免要多担点事。”
    齐老夫人岂会不知?
    可她担心齐豫白的身体,叹了口气后说,“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把他心上人带回家,身边有人照顾着,我这老婆子也能少操点心。”她说到这倒是想起兰因,“若是豫白没有心上人,我倒是想把他和因因凑在一起。”
    “这……”
    卫妈妈皱眉,“顾小姐到底嫁过人。”
    齐老夫人却说,“嫁过人怎么了?又不是她不好,是别人瞎了眼。”
    知道自家老夫人一直都感激王老夫人当年的帮衬,卫妈妈忙道:“顾小姐自是好的,老奴只是怕公子……”
    “你这却是不懂豫白了。”齐老夫人笑着说,“若他喜欢,无论那女子是嫁过人还是有过孩子,他都不会理会。”
    “不过说这么多也没用,他自己一向有主意,既然他让我等着,我等着便是。”
    ……
    竹生拿着食盒笑容灿烂地蹦回到齐豫白的屋子,“主子,拿来了。”
    “嗯。”
    齐豫白仍坐在桌前,手握毛笔批着公文,暖橘色的烛火照映在他的脸上,比起白日的冷然,如今的齐豫白明显要显得温和许多。他一身灰衣长衫,头也不抬,“下去歇息吧。”
    “是。”
    竹生也没打扰他,把糕点放到他的桌上便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夜深了。
    齐豫白一盏孤灯,直到子时初才歇。
    他把毛笔清洗干净悬挂于笔架上,又把批阅过的公文整合起来,而后捏了捏疲惫的眉心站起身,余光扫到一旁的糕点,他唇角微翘,眉眼也变得柔和了一些。他把食盒打开,挑了一块桃花样式的糕点,一边吃一边走到窗前,原是想呼吸下新鲜的空气,余光却扫见隔壁宅子还点着灯……想着那里住着的人,齐豫白的眉眼忽然变得十分柔和。
    晚风轻拍他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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