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首辅府邸用了简餐,我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吃饭时,张居正还问起我,准备给这小院起个什么名字?我思考,这里终归不是了局,总有一天,我要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于是,我给小院起名叫:问海阁。
    张居正对这个名字不置可否,只让我自己跟管家说,好换了牌匾。我应了,饭后便回了问海阁。交代管家乔汉生去制作牌匾,让不悔继续接待媒婆,我便一转进了后堂。为了明天的事,我要做些准备工作。
    当天无话,第二天一早,圣旨到!我带领一班家人出外接旨,来传旨的是大太监冯保的亲信穆南司。他尖着嗓子选读了圣旨——因清丈土地有功,兼之过往功劳,迁授正四品宣慰使司同知。
    按理说,四品官在京师不是个什么角色,犯不着他穆南司前来宣旨。但他今天来,却绝无人会多嘴什么。主要原因就一条:我是张居正的人。他要提拔我。这在当下,就是天大的原因。
    而由于我一年内连升五级,目前尚未满十八岁,于是一夜之间,我的大名传遍了京师每个士族之耳,在他们心里,一颗政治新星正在冉冉升起!想要攀附的抓紧琢磨,有其他想法的也没闲着。
    可以说,我升官的事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京师为了这件事暗流涌动。
    而我本人却没有什么反应,谢了恩,领了旨,让不悔拿出二十两纹银赏了传旨太监,送走宫里一行,便换衣沐浴,去了宫里向圣上谢恩。
    但这些实际都是虚的。小皇帝其实说了并不算,但礼数不能丢。回来时已是下午三四点,我径直回家,却派不悔暗中去了一个地方。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到了傍晚,夜幕徐徐降临,黑暗像是一口锅盖,对着大地压了下来。正是炊烟袅袅、华灯初上呢时节,而我也带着不悔和九鬼政孝两人,悄悄走后门,离开了问海阁,出门上马,向着西华门方向奔去。
    到得地方,天已大黑。我在不悔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宅院后门处。不悔上去,连续扣了五下门。片刻,那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在此迎候,后面是一个掌灯的小厮。
    见我们一行进了院子,那管家探头出去左右张望一番,立即关了门,轻声问道:“孙大人?”
    我轻声道:“是我。”
    管家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这边请!大人正在等您!”
    说完。让小厮在前面引路,我们一行向着黑漆漆的后院走去。
    七扭八拐,进了一间偏房。房子不大,只有一个小窗。管家示意,那位大人就在里面,自己却在门口停了下来。我让不悔和九鬼政孝也在门口等候,自己独自敲门,听到应声,便推门而入。
    屋里点着一点灯火,就在屋子正中的小几上。那灯火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偏偏又顽强的挣扎着。顺着灯火向对面望去,那里有半张脸。很明显,小几后面坐着一个人。
    我走上前,在小几的这边发现了同样一只小凳子。坐下,细细端详那半张脸。那是瘦削、古板、严肃的脸,被灯火照亮的半张忽明忽暗,而隐在黑暗里的另一半则隐隐透着威严。
    “老夫于慎行!这里有礼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是那半张亮着的脸,不等我回答,他继续说:“首辅大人让你带了什么话来?”
    我也不兜圈子,就按照张居正教我的话说道:“可远,仍忆翰林院东阁的破草席否?”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但偏偏于慎行听了神色大变。他缓缓转过脸,看着我,我放见到了这张越发刻板的脸孔。深深的法令纹诉说着面庞主人一生的严肃,让我没来由的心里一虚。
    只听于慎行低声道:“自然记得。首辅大人对我有再造之恩,再生之德。可远从不曾望!”
    说完,他似乎动了动,“吱”的一声,推过来一个东西,那是一碗茶。他继续道:“首辅大人可有交代你旁的?”
    我静了静心神,说实话,这种黑与白的强烈反差给了我很大的心理压力,但是我两世为人,并不会因此而失神,于是接口道:“首辅希望你回来。”
    于慎行呵呵笑了一声,问道:“回哪里?翰林院?内阁?”他又呵呵干笑了两声,缓缓道:“回不去了。”
    我闻言微笑:“你是担心与首辅多年恩怨?”
    于慎行淡淡的说:“当年为了刘台一事,座主已对我颇为不满。而后又是上疏反对夺情……只怕座主已然恨我入骨了吧!”
    我淡淡的道:“世间万物,都敌不过时间这个天敌。再大的仇恨,也会慢慢消散。留下的,只有共同的志愿吧!”
    于慎行又是呵呵一笑:“我还能有什么志愿?这些年,早都甘于平庸,不再出头了。”
    我叹了口气,轻轻道:“首辅大人,一日之间昏迷了三次,据说前日还吐了血……”
    于慎行浑身剧震,忽然,我从灯火中看到一点晶莹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嘶哑着声音,几乎是低吼着道:“我有什么错?我仗义执言也好,探望同僚也罢,为的无非就是忠义二字!为何到了此时,他方才原谅我?”
    我轻轻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为的是忠义二字,你说首辅不理解你!可首辅为了大局二字,你又何曾理解过他?”
    见于慎行如遭重创般,呆滞的道:“大局……大局……”
    我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且不论谁对谁错,只说首辅现在的体况……你又有什么不能低头、不能过去的呢?”
    于慎行再也忍耐不住,压抑的哭泣出声。过了半晌,他收拾情绪,问道:“座主……座主他要我怎么做?”
    我点点头,靠近他,轻声说了起来……
    谈完已是半夜。于慎行手书了一个纸签,着我带给张居正,我也不多问,拱手告辞。他带着管家,亲自掌灯送我到后门口,眼看着我们上马,走远,方才闭了门。
    我连夜赶到首辅府邸,将那张纸签交给张居正。他看了后,双手也是剧烈颤抖,眼角隐隐见到反光……
    而后,他抬起手,把那纸签就着烛火烧了……
    抬起头,他看着我,叹声道:“启蓝,你那把离霜,可有带在身上?”
    我点点头,从腰间衣襟下面拽出离霜,递给张居正。
    他颤抖着手接过,拔出刀身,目光掠过刀刃,仿佛看着挚爱的情人。他轻轻问道:“你这刀是义祖父赠你的?”
    我轻声答道:“正是!”
    他把离霜插回刀鞘,又问:“你的义祖父一家,可是姓叶?”
    我心头一惊,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典故?我忙答道:“正是!首辅大人为何知道?”
    张居正摇摇头,把离霜递还给我,轻轻道:“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晓。现在,你还是回戚南塘身边,辅佐他吧!”
    他抬头看着我道:“离霜的事,少对人提起。京师这边,我自有安排。明日一早,你便去戚南塘那里报道吧!”
    张居正的一番话说的非常没有逻辑,但我隐约觉得,这中间可能另有隐情,但现在还不是追问的时候,于是我对着他一拱手,就此告辞。
    背后,隐隐约约传来张居正长长的叹息。
    这把离霜,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故事?等我见到叶祖父,一定要问个清楚。
    回到问海阁已是半夜,我进了主堂,把不悔、九鬼政孝几人叫道身边,安排了这边留守的事,就此睡下。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一行人,在城门刚刚打开之际便出了城,一路向东,直奔蓟州而去。
    这几天过得紧凑,我重新说得了于慎行,首辅又对王国光、申时行,甚至海瑞做了重新安排的打算。应该说,事情正在朝我预想的方向前进。
    时间已到八月,一条鞭法马上就要开始实施了吧!希望张居正的最伟大改革能够顺利推开!
    另外,鞑靼人土默特部不甘心失败,按理说此时应该正在联络同样大败而归的黑石炭部,只怕不久就要卷土重来了吧!
    一时间,我忽然觉得自己站在了风口浪尖。我不知道我的出现,到底会给历史带来多大的影响和改变,更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但我知道,有些事、有些情况,我绝不会任由它们发生,绝不可能坐视不管!所以,考虑太多的对错是没有意义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在我们即将到达蓟州的最后一截路上,迎面飞速奔来一匹骏马!我远远望去,马上之人似乎很熟悉。等他泡近了,甩镫下马,我方看清,是闇影情报部的一名下忍,名叫做炽。
    他几步跑上前来,在我马前单膝跪下道:“先生,东瀛发来急件!织田信长大军四万进攻伊贺!百地丹波守大人望先生按照约定,速往救援!迟恐不及!”
    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忘了这件事!?事到如今,只能跑一趟东瀛,履行当初的诺言了吧!
    我一蹬马刺,那儿稀溜溜一声长嘶,一马当先,向着蓟州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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