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锦直说这胭脂砚是瑶儿之前买的一批绿胭脂石,找金玉满堂的师傅做的,总共四十六个──
    “四十六个!”
    御书房里头,加起来将近五百岁的老人,全都不淡定了!
    段锦道:“瑶儿对玉石有些研究,所以当她看到绿胭脂石的时后,就请师傅替她做了这些胭脂砚,一开始没有要卖,就是让儿臣拿来送送人,慰劳几个大人终年辛劳;她自己也趁过节送给一些平时疼爱她的长辈、还分了一些给金玉满堂贩卖,最后自己留了几个。”
    一听穆冰瑶还有“几个”,所有人都咽了咽口水,一脸希冀看着段锦。
    这淮王到底是踩到什么才能这样好运?穆晟生两个女儿,他就抽到了上上签。
    上上签的穆冰瑶就像会行走的招财树,陪淮王剿匪,就帮他充盈国库、赌个石赌到二十四斤羊脂玉、办个拍卖会可以捐叁十万给百姓,现在连闲来无事做个砚台也能奇货可居,一砚难求。
    至于抽到另一支……什么签的就别说了,太子现在人还在太庙孤独地反省。
    大家看向穆晟,户部尚书问:“穆老,您一定也拿了一方对吧?”
    穆晟一脸黑,正要否认,段锦就道:“丞相大人还没拿到,那是瑶儿今年准备给大人的寿礼。大人先当作不知,各位也别说漏嘴。”
    段锦的话,马上让穆晟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不说、不说!”
    我有就好、我有就好。
    但皇帝不好。
    “老七,那朕呢?”
    段锦心里哼哼,您有脸皮惦记人家胭脂砚?不过表面谦恭有礼:“父皇,那胭脂砚是瑶儿的,她有她的安排,但金玉满堂今日会再释出两方,儿臣先买了一方,就是这个。”
    皇帝吹胡子瞪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买和送能一样吗?他知道穆冰瑶不给他是因为北苑的事,说到底就是记仇。
    竟没把他列在“一些平时疼爱她的长辈”名单中。
    会议很快就散,因为金玉满堂还有一方胭脂砚!
    但是,胭脂砚哪里能等到那群大臣来?金玉满堂门口已经暴动了。
    方谨的二公子方晓晖与欧阳墨的几个弟子直接在门口捋袖子,准备为了胭脂砚干架!
    方晓晖仗恃着方谨,也是撒钱如流水,彷佛他家有只聚宝盆。
    方二公子还很不喜欢输的感觉。
    经穆冰瑶暗中一操作,这方二公子就为了胭脂砚来了。
    至于欧阳墨的弟子,趁老师生辰,几个弟子也想联合送先生一方好砚,所以双方人马在金玉满堂门口狭路相逢。
    一个骂对方写过字吗?买什么胭脂砚?
    一个骂对方穷酸,根本买不起胭脂砚,最后方晓晖直接让人把银票扔到金玉满堂柜台,简单粗暴捧砚走人。
    比金钱比权势,书生都输了。
    书生里带头的是欧阳墨的侄子欧阳靖安,最后恼羞地把人带走,离开时,每个书生都垮着肩,一脸沮丧。
    突然前面站着一名持剑女子挡住他们:“喂,你们是欧阳墨的弟子?”
    书生们一愣,欧阳靖安拱手:“是,敢问女侠……”
    照月也不废话,直接上前将肩上布包拎给他:“给,我家郡主说看在你们一片孝心,送给你们。”
    欧阳靖安接过布包,正要细问,照月却已经几个兔起鹘落,在几丈之外。
    几个人打开布包,掀开木盒,赫然是一方胭脂砚!
    *****
    穆冰瑶收到大公主的帖子,想起许久没见面,而且她知道以大公主家中养了那位琴师,没事她不会让人去府中打扰,所以她找自己一定有事。
    穆冰瑶一到,立刻就被大公主的嬷嬷恭敬迎了进去。
    大公主亲自起身迎接。
    穆冰瑶看到坐在她身边的段嫣:“六公主。”
    “都是自己人,瑶儿别客气。”
    段嫣面容消瘦,黑白分明的眼睛下面有了眼袋,还有了淡淡青色,看起来这几天一定没睡好。
    穆冰瑶大概知道,今天她们找她做什么了,心里沉重。
    这事不好办啊……
    穆冰瑶坐下后,婢女上了茶,所有人就被大公主遣退了下去,包含瑶儿带来的人。
    “瑶儿……”
    穆冰瑶截断段嫣的话:“六公主可是不愿和亲北周?”
    段嫣苦笑一声,看了一眼大公主,才悠悠地说:“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大公主道:“嫣儿,这里只有我们叁人,你放心说。”
    这绝对是得罪拓拔珩的事,不过即使如此,穆冰瑶也不怕,段嫣可是段锦的亲姐。
    段嫣有些难以启齿,大公主也没催她;但依照穆冰瑶上一世的记忆,六公主与景安侯世子和离后,是远游离开,一直到自己死了都没有回宫。
    穆冰瑶大胆猜测,段嫣心中应该是有了人,所以不想和亲。
    大公主道:“本公主是在北周生活过的,北周皇室斗争比大秦还严重,本公主不愿待在北周,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如此,甚至怀疑当初大皇子的死,是他们几个皇弟的阴谋。”她握住段嫣的手:“拓拔珩相传喜怒无常,所以若是私心,本公主也不希望嫣儿和亲。”
    段嫣眼眶开始泛红,好似累积了许久的洪水,终于濒临临界点,必须爆发。
    段嫣这一爆发,便不可收拾,大公主和穆冰瑶让段嫣好好哭了一场;一个一向清冷高傲的人一旦崩溃,情绪的宣泄不会很快停歇。
    半晌,段嫣哭够了,转为抽咽,看着大公主和穆冰瑶一脸关心,没有取笑或不耐烦的意思,心里一暖,便不好意思起来。
    “嫣儿……失态了。”
    大公主一直握着段嫣的手:“哭出来舒服了?”
    段嫣忙擦眼泪:“皇姐……”
    穆冰瑶怀疑段嫣都快二十的大姑娘,但皇上和杨德妃都没有为她赐婚,本就感到奇怪;她也曾问过段锦,但段锦说六姐曾帮父皇立过功,她要求的赏赐就是自行决定婚配对象,而父皇也同意了,所以就算心里着急,但皇帝和杨德妃也拿她没奈何。
    段嫣此时娓娓道来:“长姐和瑶儿还记得……五年前定国公萧卓叛变之事?”
    大公主轻颦眉宇,当时她已经远嫁,穆冰瑶对这件事也没有太多记忆,毕竟那时她才九岁,还在穆府后宅,过着被欺凌的日子。
    萧卓在南方叛变,定国公府被灭,萧卓被关押天牢。
    萧卓是四大世家萧家旁支,萧家家主在这件事爆发后,立刻切割与萧卓的关系,并上书所有萧家子弟退出朝堂,避世不出,转而经商。
    那一年段嫣十四岁,有一批萧卓余孽想闯天牢救萧卓。
    皇上早得到消息,决定来个计中计,让当时的禁军小队统领伪装为太子,打算让萧卓余孽带走,找到他们隐蔽的老巢,好一网打尽。
    那个易容为太子的禁军统领,就是现在镇守永济关,使北周不敢来犯,有大秦‘绝影将军’之称的樊青。
    穆冰瑶心头一跳,竟是樊青?上一世她就是以一曲《广陵散》让他出动,杀了段锦身边的第一影卫,无言。
    段嫣继续说着。
    当时的行动出了一些差错,刺客不只抓了假扮太子的樊青,连段嫣也给抓了;但当时她胆子大,很冷静,和樊青配合,沿途还留了线索,这是后来引禁军找到萧卓余孽,将之歼灭的关键。
    那一段既危险、又惊心动魄的经历,却成为段嫣生命中最甜美的一页。
    歹徒撤退过程中,有时想施虐于他们,樊青屡屡保护,所以即使她没看过樊青的真面目,却对他产生了生死相依、祸福与共的情感。
    最后他们被抓到藏匿老巢,樊青本欲趁夜偷溜出去查探地形,然歹徒竟在囚禁樊青和段嫣的房中点放迷香,樊青内力尽失,之后他们听到了琴音。
    那琴音似有魔力,樊青和段嫣浑身发热,脸上现出情潮;他们才知道,迷香配合琴音,成了极阴毒的迷情媚药。
    萧卓余孽想让兄妹二人做出忤逆人伦的丑事,令皇室蒙羞。
    段嫣当时将自己缩在窗边,从窗棂缝隙看到外面有一癯瘦老人,盘腿抚琴,那蛊惑人心的琴音就是由他弹出来的。
    穆冰瑶道:“那老人,就是暹逻宴上弹琴的老人?”
    段嫣点头。
    穆冰瑶此时才想通,暹逻宴晚上弹琴老人是南疆自治部的人,为什么要冒险跑到龙吟宫杀皇上?原来他是萧卓余孽,要为萧卓报仇。
    段嫣继续说,眉眼现出自己也没察觉的柔情。
    当时她和樊青都陷入挣扎,可那迷音对男子杀伤力似乎更大,樊青当时摔破茶杯,将自己划得鲜血淋漓都无法克制拥抱段嫣的冲动,他甚至有自我了断的想法。
    但段嫣告诉他,他死了,自己在歹徒手中也是受辱而死;于是段嫣主动抱住樊青,两人成就了好事。
    过程中,段嫣揭了樊青脸上的伪装,现出他本来面目;眉眼锋利,面如刀削,整个人刚毅俊朗,那一双如鹰深邃的眸子,从此攫住段嫣的目光,一颗心也因此沉沦。
    那一刻段嫣就决定,此生她嫁定了樊青。
    可当他们顺利回到京城,段嫣求皇帝赐婚,樊青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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