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教了!”
    田尔耕微有动容,魏公公这简短之言确是有真谛的,不是泛泛而谈。
    “不过,如咱家先前所说,诛心大过诛身,这诛心就是破其心理依仗…镇抚但要明白这个理,将来镇抚若是掌了诏狱,不管什么犯人到了镇抚手里,那就无撬不开之口舌了。”良臣哈哈一笑。
    闻言,田尔耕脸一红,忙道:“公公说笑了,田某区区南镇,如何敢奢望执掌诏狱。”他这也是实事求是的话,锦衣卫中北镇最重,北镇抚使因掌诏狱缘故,可直接向皇帝奏禀,故可和都指挥使分庭抗礼。
    好比司礼监中大珰若掌了东厂,便是监中排位低,可论实权却是头一号。这北镇抚使同样如此,有些时候,天津那边的都指挥使性谦或不得皇帝亲近的话,这北镇头头就是锦衣卫实际的大佬。
    纵观历来锦衣卫大都督人选,至少一半者都曾出掌过北镇诏狱。田尔耕虽是一心想谋进北镇,但所盼不过是个佥事足矣,又何敢一步登天望那诏狱主。
    “镇抚莫要自谦,咱家粗通看相之术,若咱家没有看错,将来镇抚富贵逼人啊。”良臣干笑一声,他看人向来很准的,若是自封布衣神宫的话,就断然没有算塌天的存在。
    这话似真似假,也是隐含提点,若是田尔耕成功倒了李三才,自有贵人助他。当然,这一点良臣不会明言,与聪明人说话,说一就能举三了。
    田尔耕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见魏公公站的久了,似有些腿酸,忙叫人搬来椅子请魏公公坐了。
    良臣也不气,欣然而坐,本习惯的二郎腿倒是没翘,而是双手端放两侧扶手,双腿听不到外八字格局。
    这造型,是大人物气派。
    坐下之后,又是侃侃而谈。
    “一般而言,犯人分三种,咱家归为怂人、硬人、铁人。对付这三种人,便需不同手段,灵活运用,方能奏效。”
    田尔耕第一次听到犯人还分这三种的说法,不由大是好奇,忙请魏公公赐教。
    “怂人者,即无胆口硬之辈,这种人是好对付,如那赵盛杰便是此类。”良臣笑了笑,抬了抬手,又道,“咱家先前叫人将他吊起,又于其下置烧红铁尺,便是营势。此势便是要叫他清晰可知不招之后果,从而断其念想,痛快招出。”
    田尔耕微微点头,刚才他见那烧红铁尺时亦是忍不住想那铁尺入身之惨状,换作人犯,又岂能不想。
    这一想,便是万万不敢以身试刑的了。
    再一联想,用刑之次要,重要却是那势。
    吓人的势。
    “咱家杂书上曾看到,刑有数十桩,桩桩骇煞人,嗯,左右无事,不妨与镇抚说说…”良臣兴致上来,自然就要显摆了。当下就说了几桩大刑手段,如滚水烫小猪、铁板洗刷刷、黄土埋脑袋、请君入大锅、油炸童子鸡等。
    这些其实是田尔耕的发明,天启年间他把这些刑罚手段玩的溜熟,鼓捣出大小刑百余种来。
    当真是入了他田都督的诏狱,抬进来,抬出去,断无站着出入的道理。
    东林上下,堪堪是闻之色变。
    一桩桩刑罚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听的田尔耕后背心都凉了,这个尚单纯的小白鼠、又高又富又帅的官二代心性可不是天生那般残忍。
    “有机会,咱家把那书寻摸来给镇抚看看。”良臣琢磨没事时,可以给田尔耕弄出本刑具手册来,顺带把东林点将录那劳玩意都给鼓捣出来。
    话锋一转,又道:“当然,这些刑罚手段于怂人有效,于硬人和铁人却又无甚至效果了。”
    “敢问公公,硬人又何指?”田尔耕身子微躬,真正是放下他那千户镇抚的架子虚心受教。
    “硬人者,有胆嘴又硬者。此种人,不管什么刑具摆他面前都不怕,真用上刑也是硬,撬不开口的…”说到这,良臣嘿嘿一笑,双手合什磨了一磨,“所以,对付这种人,就要软刀子割肉。”
    田尔耕忙问:“何谓软刀子割肉?”
    “软刀割肉在于一个磨字。”良臣语简意明。
    “磨?”
    田尔耕目露不解。
    “是咧,磨!…磨的其无精无神,磨的其度日如年,磨的其欲痴欲狂,摩的其恨不得一死了之,磨的其只想一吐为快。”良臣说着竟然红光满面,精神无比。
    田尔耕看在眼里,却是无暇想魏公公怎么这般兴奋,只关心如何个磨法。
    良臣一摆手,轻飘飘道:“简单,不使睡觉就是。”
    “呃…”田尔耕怔住:这么简单?
    “此法有奇效,镇抚日后有机会不妨尝试一二,就知咱家不是虚言了。”良臣目光寄予厚望。
    “至于铁人嘛,便是软硬都不吃那种。任打任骂,哪怕斩他八段都面不改色。这种人,镇抚就是千般手段使出来,都是无用的。”
    “世上真有这种人?”
    “嗯…”良臣缓缓起身,负手远视,许久,幽幽说了句,“有。”
    这世上,真有铁人。
    如那大笑大笑又大笑的杨涟,虽是东林党人,但真是个铁人。
    虽是政敌,良臣亦敬佩之。
    “那…如何对付这种铁人?”田尔耕问道。
    良臣未答,反问他:“镇抚以为应当如何对付?”
    田尔耕想了想,摇头:“田某不知。”
    “镇抚不知,咱家也不知。不过,”良臣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越是这种人,就越是不能放出去。”
    “诛身?”田尔耕目光一动。
    “这种人,绝非喽罗,不诛之则后患无穷。”
    良臣有些感慨,事实上对付这种铁人,除了一杀了之,真是没有其它办法可寻。
    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如杨涟,如左光斗等人,不谈政治立场,也不谈出身,单论人品真是叫人不得不佩服的。
    然而,这种人真能放过么?
    装睡的人,是真的叫不醒的。
    或许,东林党那些人知道自己的坚持未必是对的,但他们却不敢承认他们是错的,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成于此。
    否认自己的坚持,他们便什么都不是,甚至会成为他们从前所痛恨的祸国殃民之辈。
    这,让他们如何能接受。
    结局,是注定的,哪怕良臣想改变,也改变不了。
    这个国家,真的是毁于东林党们。
    就是二叔也不是没有给过东林机会,二叔也不想杀人。
    但最后,还是腥风血雨了。
    因为,真的是没法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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