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胜无就这么走了,徒留陈沐一人,在浴室之中,面对着韦于道的尸体。
    他的手脚还在抽搐,喉头发出咯血声,显得极其痛苦,陈沐走到前头来,抓住剑柄,轻轻往左心一拉,他的双脚紧绷,终于是断气了。
    陈沐将长刀拔出,鲜血便兹兹喷射出来,很快就染红了韦于道的衣衫。
    对于常人而言,这等场面也着实有些血腥,但陈沐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因为他的心中,充斥着韦于道和吕胜无适才的话语。
    韦于道的为人,陈沐无从所知,但他是天王会的人,是他收买了龚夫子,勾结了洋人,害死了父兄,毁了洪顺堂,他说这番话的动机,是值得怀疑的。
    但他是那个年代的人,他并不是空穴来风,否则也不可能说出这么多细节,若是全盘否定,也不是很妥。
    至于吕胜无的话语,也并非全无道理,真相终究需要自己去挖掘,又岂能偏听一面之词?
    吕胜无走得很决绝,态度也很明确,算是光明磊落,但仍旧让陈沐非常的不舒服。
    陈沐看着手中这柄刀,想念起父兄在世的日子,难免悲从中来。
    不过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孙幼麟和芦屋晴子回来了。
    “抓了四个,其他的都跑了,二少你看如何处置?”孙幼麟朝院子里头使了个眼色,陈沐放眼望去,那四个人已经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就如同垂死挣扎的猪猡。
    “问问他们关于天王会的一切,然后报官吧。”陈沐不可能滥用私刑,也不可能自行处置韦于道的尸体。
    报官虽然素来不是武林人做事的方式与风格,但韦于道既然是天王会的人,看起来地位又不低,相信官府很乐意接手,更何况还有四个活口,对于官府而言,根本就是天上掉下来一桩大功劳。
    不过陈沐对于这个太平天国与捻军余孽组建的天王会,并没有太多的了解。
    从韦于道的话中可知,天王会对洪顺堂觊觎已久,陈沐不得不防,而且往后还要向他们寻仇,又岂能不去探听?
    这些人都是韦于道的精锐高手,知道的情报自是不少的,可不能轻易放过,所以报官之前的审讯是少不了的了。
    这桩事情涉及到各方势力,杀死父亲的是特里奥领事,杀死兄长的是碎骨者,收买龚夫子,与洋人勾结的是天王会,官府又参了一脚,仿佛整个天下都恨不得除掉洪顺堂一般。
    陈沐甚至已经开始怀疑,父亲当初决定要袭击杜卡莉女伯爵号,会不会也是受到了那些居心不良之人的怂恿!
    无论如何,眼下起码可以确定,幕后黑手是天王会,而洋人方面,弗朗索瓦和特里奥显然是在密谋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否则特里奥也不会出现在杜卡莉女伯爵号上。
    而父兄策划袭击女伯爵号,极有可能也与这桩阴谋有关,种种牵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搞清楚,这笔账也只能慢慢去清算。
    不过到底还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洪顺堂里即便有内奸,也不足为惧,否则天王会的人也不会收买龚夫子。
    这就说明,与龚夫子等级相当的那些洪顺堂成员,应该是清白的,至于龚夫子这个层次以下的,即便是内奸,也没太大的影响,造不成那么大的破坏。
    换句话说,陈沐终于可以放开手脚,重建洪顺堂来对抗天王会,来报仇雪恨了!
    心中如此想着,陈沐也紧握双拳,心中涌起满满的斗志来。
    若他拥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打败吕胜无,适才就已经将这老儿摁在地上,逼问出真相,又何必眼睁睁看着他如此潇洒淡然地离开?
    陈沐是个读书人出身,本就是个斯文内敛的孩子,可这一路走来,他的心性也渐渐发生了变化,或许是一夜长大,又或许是生活所迫,无论如何,他都明白了力量的重要性!
    然而他很快就被泼了一盆凉水。
    “二少,这次踢到铁板了……”孙幼麟从院子里走了回来,而芦屋晴子正在一旁擦拭着双手上的鲜血,嘴角还挂着一丝欢愉。
    很显然,他们的“审问”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天王会源于太平天国和捻军的余部,直至今日,仍旧有不少旧将和老卒,在天王会中担任骨干中坚,他们的势力遍布福建和两广以及贵州江西等地。”
    “他们暗中宣扬所谓的复国大业,向各地的大地主和名门望族威逼利诱,若是正大光明的望族,就晓之以大义,若是投机取巧的豪绅巨富,就许诺复国之后各种好处,得到了各地的民间资助,可谓兵强马壮……”
    “要命的是,这个韦于道乃是太平天国辅王杨辅清的弟子,杨辅清可以算是太平天国后期最重要的一个将领,他的威望是无法想象的。”
    “韦于道也借着这个身份,在天王会中赢得了极高的声望,他是天王会幼宗主的老师,是会员们口中的‘少保’帝师,咱们杀了他,可是惹下烦了!”
    对于这个天王会,陈沐所了解的情况并不多,甚至于连兄长都不太愿意对他提起,如今听得孙幼麟详细说来,心中也有些担忧起来。
    洪顺堂虽然源自于天地会,但早已不干“反清复明”那种事情了,这种只能说是父辈的理想,存在于教条之中,虽然教众人人会背,但历任香主,真正要造反的,却没几个。
    洪顺堂更注重的是百姓民生,之所以要传承发扬,是想让武林人士有个归宿,有个安身立命的去处,是想让市井小民得到应有的庇护。
    而天王会走的则是以前天地会的路子,只不过他们不是为了反清复明,反清是为了复辟太平天国!
    当然了,他们心中或许没有那么高洁的情操,不少人也只是为了名利罢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天王会的势力,比洪顺堂要大。
    这天底下的事情,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又吃尘泥,天王会想要吞并洪顺堂,也就没那么难理解了。
    如今杀了韦于道,算是向天王会宣战,陈沐若不及时将洪顺堂重建起来,再度拉起洪顺堂的大旗,一旦天王会反扑,他就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报官吧,让官府来处置,留几个人在这里,统一好口径,莫多说就行,咱们先回去。”
    孙幼麟也是大皱眉头“二少,适才我所言,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不就是得罪了天王会么?若不想让天王会吞掉,咱们可就要加把劲了……”
    孙幼麟这才放心下来,让几个人留下来应付官府,自己则带着芦屋晴子,随着陈沐回到了林家。
    林闻这几日都在外面奔走,想要寻求帮助,将那些同志们都救出来,只是事情关涉到洋人,游街闹事又众目睽睽,人赃并获,完全要看洋人脸色,虽也有人答应过去斡旋,但半点用处也无。
    林闻本就看不起陈沐,如今事情办不成,心烦意乱,见得陈沐左右跟着孙幼麟和芦屋晴子,活脱脱封建社会扛把子的姿态,一肚子气有了发泄的出口,免不了对陈沐又是一阵冷嘲热讽。
    不过今次却不同了,杨玉宁这位女同学,竟是站出来劝解林闻,甚至还替陈沐说了不少好话。
    陈沐也该猜到其中原因,想来宋真姝和杨玉宁,并没有将陈沐和伊莎贝拉的约战之事告诉林闻,该是怕林闻冲动之下,坏了这件事。
    而杨玉宁很清楚,眼下想要将同志们从伊莎贝拉手中赢回来,能做到的就只有陈沐,她也明白陈沐从中做了多少好事,自然要帮着劝解林闻了。
    只是这种劝解非但没有让林闻平复下来,反而让他大为光火,认为所有人都站在陈沐这一边,对他这个大少却没了支持。
    最后还是林晟从外头回来,将林闻拉回书房训诫了一顿,陈沐的耳根子才算是清静下来。
    “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处,明日便着手修缮老宅吧……”
    陈沐也果真留了一夜,第二日便离开了林家。
    他并没有去向林晟亲自辞行,只是让府中人帮忙道声歉罢了。
    这种事会影响他们父子间的关系,说得越多反而越忙乱,倒不如走了干净。
    合伯等人听说陈沐要回去重建老宅,一个个如何都要跟着离开,陈沐想了想,确实却人手,也就答应了。
    回到老宅,见得这一片废墟,心里也是发凉,合伯等一干老帮工和妈妈们,也是哭哭啼啼抹着鼻涕眼泪,毕竟睹物思人。
    老宅旁边原先有一片菜园子,众人就收拾了草房,暂时住了下来,让孙幼麟的人散布消息。
    当然了,陈沐也不可能动用本名,只是说有个陈家的侄子,走动了大关系,才从官府和洋人那里,讨回这座宅子,如今要重建,希望社会各界都支持一些。
    江门虽然不是什么小地方,但江湖人有着自己的圈子,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便是市井之间,也闹得沸沸扬扬。
    到了第二日,陈沐便让合伯摆下了桌子,在酒楼定了好几桌简单饭菜,但凡来捐钱捐物的,都可以入席,当然了,捐赠也会记录在礼簿上,往后算是纪念这个人情。
    然而等了大半日,来捐赠的却是寥寥无几,甚至于混吃混喝的街头赖皮,都不敢上门来,陈沐也难免失望起来。
    “难道洪顺堂真的要毁在自己手里?”陈沐有些担忧地如是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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