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厂的时候是同一条,但是随着经验的增加,我们会拥有独立的辩护思路,我可自豪地告诉你,我有一百二十六年的军事案件辩护经验,平均每年接案二十六起,最近几年的数量尤其多,今年到今天为止,你是我的第四十名当事人。”
    “十分荣幸。”陆林北笑道,开始觉得这名程序律师有点意思,“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根据事实来辩护?”
    “因为所有的律师,包括我在内,在最初编写程序的时候,输入的全是法律条文,我们的全部从业经历,也都是围绕条文展开,我们知道每一条证据是否合法,了解审判的每一个流程细节。但我们从来不了解事实,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有相应的手段,我们没有执法权,没有调查权,没有大量的人类替我们做细致的调查,而这一切,检方全都拥有。我们了解事实的唯一手段是通过当事人,遗憾的是,当事人的话在法庭上往往不具有说服力。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所有的辩护策略都不会围绕事实展开,因为那会正中检方的圈套。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这是千古不变的高效策略,律师擅长法律条文,那么就应该在条文里与检方展开辩论,唯有如此,才有胜利的可能,一旦陷入事实层面,请你相信一名职业律师的判断:你抛出一件事实,检方至少会抛出三件事实反驳你的说法,而所有的法庭,都倾向于相信检方提供的事实。”
    陆林北发了一会呆,说:“能得到你的辩护,我现在真地感到荣幸。”
    “我也很高兴你能这么通情达理,根据我的经验,无论我怎么说,绝大多数当事人仍然会执着于自己心目中的事实,干扰而不是帮助律师进行辩护。”
    “咱们的辩护策略是什么?”
    “你刚说过,你可以模仿其它程序?”
    “对。”
    “你能模仿像你一样的特殊程序吗?”
    “我没尝试过,但是我觉得可以。”
    “被模仿的特殊程序最好有一点知名度,能被翟王星的专业机构辨识出来。”
    “我可以……模仿马徉徉,翟王星有他的记录。”
    “很好,我这就发出第二道申请,找一家权威的专业机构,测试你的模仿能力。”
    “证明我有模仿能力,想要说明什么呢?”
    “你能模仿其它特殊程序,意味着其它特殊程序也有可能模仿你,因此,当检方拿出入侵记录时,必须先证明那就是你,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将会给检方制造一个很大的难题,而我的策略就是从中找出薄弱环节,一举击破。庭审的关键不是证明你无罪,在绝大多数案件中,这都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身为律师,我要证明检方的证明不完整,无法证明你有罪,这就够了。”
    “听上去你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律师。”
    “听上去?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拥有一百二十六年的从业经验,军事案件以外,我还擅长刑事辩护,尤其是命案,如果你被指控杀人,也可以找我。”
    “非常感谢,不过还好,我没有那么倒霉。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翟三四,在法庭上,他们称我为三十四号律师。”
    “翟王星总共有多少名律师?”
    “六十七名。”
    “真少啊。”
    “足够用了,这么多年来,我的运算能力最多使用百分之七十二。”
    “所以你同时还在给其它案件做律师?”
    “对,请放心,这不会对你的案件产生任何影响,也请你原谅,我不能对你谈论其它案件,这是律师的基本准则之一。”
    “我不关心其它案件,但是我想知道,总共只有六十七名律师,所有律师的经验应该都很丰富吧,你所谓的‘蠢蛋’和‘别有用心者’是指谁?”
    “抱歉,我不会点名道姓地评论同行。”
    陆林北笑道:“你是一个很有原则的律师。”
    “我从未违反过任何原则,今后也不会。”
    “嗯,你还有想问的事情吗?”
    “根据记录,你在穿梭机里还有两名同伴。”
    “对。”
    “值得信任吗?”
    “如果在这世上我只能选择三位值得相信的人,他们两个必在其中。”
    “事先提醒,他们两人的证词很可能对你不利。”
    “嗯?”
    “我并不是说他们两个故意害你,而是他们的证词会被检方充分利用,形成证据中的一条。到时候,你要保持镇定,不可情绪激动。”
    “他们会说实话,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这种心态很好,许多当事人做不到这一点,他们总是希望走上法庭的亲朋好友只为自己说好话,而不是说实话。我暂时没有更多问题,轮到你提问了。”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那次入侵究竟造成多大损失?”
    “根据检方上交法庭的记录,你参与的那次入侵造成‘不可挽回’的重大损失,对当前这场战争以及未来的战争,都将产生极其明显的不利影响。”
    “未来的战争?”
    “记录上是这么说的。”
    “没有具体的数字?”
    “‘造成上千人死伤’,这是唯一的数字。在军事案件中,检方有权利不透露具体的损失情况,只需证明叛星这一事实本身。”
    “你有办法拿到战况报告吗?”
    “先告诉我你的用意,我来判断是否值得。”
    “检方说损失惨重,可是旗舰盘古号似乎完好无损,而且已恢复全部网络,甚至能够进行普通连接,比如你现在就在与翟王星本土联系。”
    “嗯,我一直在处理那边的案子。”
    “所以军方的损失可能没有检方声称的那么惨重。”
    “我明白你的意思,‘死伤’确实是一个含糊的词汇,但是争论它并不会对你的案子产生太大影响。”
    “我不想争论死伤人数,我是想证明在那次入侵中,舰队得到过外界帮助或者事先提醒,所以早有准备,极大地减少了损失。我希望将‘外界’引入庭审,发生在我身上的奇怪事件,或许只有他能解释。”
    “无论我怎么提醒,你还是要纠缠于事实。”
    “你的提醒非常宝贵,对我很有帮助,请你相信,这个‘外界’会对控方的论证造成极大的困扰。”
    “嗯,有这个可能。好吧,我会申请查看战况报告,这比前两次申请要复杂得多,需要一点时间,一个小时以后我再来。”
    律师“走”了,陆林北很好奇,指派律师是随机的,还是有人操控?
    第三百二十三章 战损报告
    陆林北心里踏实许多,他原以为指派律师只是一个形式,见面之后却觉得这台律师很靠谱,军方对待这件案子比他预料得要正式。
    没过多久,他的这个判断就发生改变。
    房门打开,崔筑宁从外面进来,站在门口,露出一丝苦笑,然后迈步走到陆林北面前,“事情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是啊,我比你还要困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向我详细解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陆林北伸手请客人坐下,然后将桌上的“律师”拨到一边。
    “据说,你带着经纬号的病毒入侵了舰队主服务器。”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看上去,我的这次‘入侵’好像不太成功。”
    “这次入侵对舰队的整个网络造成至少一个小时的混乱,十一艘飞船失去控制,大量穿梭机与战斗机器人飞离母船,下落不明,因为舱门意外打开,一些船员被吹入太空,再也没有回来。”
    “造成上千人的伤亡。”陆林北喃喃道。
    “死亡近百人,受伤的人更多一些。”
    陆林北盯着崔筑宁,“损失很大,但是作为一次‘入侵’,它仍然不够成功,远远不够,对改变战争态势几乎没有帮助,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浪费精力策划这次入侵。”
    崔筑宁撇下嘴,“在有些人看来,这恰恰是你又回来的原因,如果入侵成功,你会以另一种身份出现。”
    “嗯,听上去很有道理,我假装失忆,想要重新获得军方的信任,再次发动网络入侵。”
    “这是一个合理的推测。”崔筑宁笑道。
    “可我仍然认为,如果是我发动入侵,应该会成功。”
    “的确应该成功,如果不是舰队提前获得提醒的话。”
    “我的入侵提前泄密了?”
    “对。”
    “泄密者是哪一位?”
    “不知道,对方没有留下身份。”
    “信息发给谁了?”
    “嗯?”
    “泄密者将情报发给某个人,还是某个部门?”
    “据我所知,是军情处发来的情报,那么泄密者的消息应该是发给他们。”
    “军情处总能抢先一步。”
    “是啊,之前的‘化整为零’,这次的‘网络入侵’,军情处的情报准确得分毫不差,情报总局深感汗颜。”
    陆林北不想讨论军情处,“崔处长是特意来探望我?还是带着任务来的?”
    “一半一半吧,咱们算不上朋友,可至少属于熟人,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应该来探望你,同时我也带来一个提议。”
    “谁的提议?”
    “在你接受之前,先不说是谁,只说提议的内容。”
    “请说。”
    “换一位律师。”
    陆林北一愣,“律师不是军方指派给我的吗?为什么要更换?”
    “中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偏差,指派变成了随机,你见过的那位律师并不在军方的计划内。”
    陆林北又是一愣,“这可不像‘小小的偏差’。”
    “被那次入侵搅乱的系统,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出现这样的偏差。”
    “好吧,这是一次失误,可我觉得这位律师非常不错,正是我所需要的辩护人。”
    “问题就在这里,这位律师会给军方带来不少麻烦,也会将你送入深渊。”
    陆林北笑道:“崔处长将我说糊涂了。”
    “事实上,军方并不打算对你过于严厉,这次审判是一个过场,法庭将会部分采信你的说法,即你是在受到控制的情况下发动入侵,过后被删除记忆。”
    “军方一向这么宽宏大谅,还是只对我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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