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也确实比之前的要难走很多。路上遇到的流民增加到了几十上百民之众,成群结队地走在一起。他们的目光也不再是麻木绝望,而是透着幽幽的绿光。
    沿途能吃的树皮,草根全部被人吃完,一路走来连只鸟叫声都不曾听见。温婉偶尔掀开车帘,能看到几人为了一捧草打得头破血流。
    有那走投无路,衣不蔽体的百姓见她们的马车经过,拉着儿女直挺挺跪在车前堵住马车去路,只为讨口饭吃。可温婉亲眼看见,有马车因为短暂停留,被树后冒出的一堆人团团围住,所有的米粮财物甚至连衣服都被抢劫一空。
    种种情景让整个车队不寒而栗,唯一能让他们心安的就是加快速度赶路。温婉让林渊通知管家,所有人务必要看紧马车,就是晚上睡觉也要靠着马车睡。
    现在光靠他们这几十个人,恐怕已经不能吓退那些恶从胆边生的难民。这些人熬过了兵祸,熬过了饥饿,熬过了死亡,剩下的只有哪怕牺牲别人也要活下来的偏执。
    温婉越发的心绪不宁,为了心安,她又特地交待林渊今晚开始,凡停下来休息吃饭,每辆车边都要烧一大锅沸水,一大锅热油。所有人必须三班轮守,每个轮班值守的人都要拿刀。又让林渊给每人发一大包辣椒面,一包石灰粉放在怀里。
    当天夜里,温婉合衣躺在马车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突然,她猛地竖起耳朵坐了起来,将耳朵贴在窗边一动不动。她听得分明,马车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那帮人果然还是忍不住了。她推了推林渊,食指贴在唇边,示意他禁声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林渊顿时大惊,他摸了摸温婉冰凉的手下了车。很快,马车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低低的惊呼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接着是林渊的一声暴喝“给我泼!”
    马车外接二连三的惨叫让温婉抖了抖,接着是所有仆人慌张穿衣,大声喝骂的声音。温婉抿唇等了约莫一刻钟直到外面安静下来,她才掀开了车帘探头往外看,烛火通明。
    “阿娘?怎么了?”阿羡觉轻,睫毛轻颤两下醒了过来。看温婉大晚上不睡觉探着头往外瞧,也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好奇地想往外钻,被温婉一把按了回去。
    “小孩子家家的瞧什么热闹,睡你的觉去。不听话叫你爹揍你!”温婉恐吓。
    阿羡撇撇嘴,重新躺下,又道一声谁稀罕,才拉了被子埋头气呼呼地睡过去。
    温婉这才看清,车外地上躺着数十个瘦削的中年庄稼汉满地打滚。脸上身上全是被热油沸水泼的水泡,此时正捂着脸不断地凄厉哀嚎。顾管家带着仆从将几人团团围住,手脚气得直发抖。
    “黑心肝的东西,做这偷鸡摸狗的缺德事儿,也不怕遭报应!”仆从一恨恨骂道。
    “呸!还想偷老子的炊饼,当老子是死的吗?”仆从二吐出口唾沫,出离愤怒。
    “吃了烂石榴,满肚子坏点子的玩意儿,对得起列祖列宗吗?丢人现眼!”仆从三往那最壮实的人下身命根子处狠狠踢去,直把人踢得嗷嗷叫唤才觉解气。
    林渊也忍不住往那领头人身上“呸”的一声吐了口口水,这帮人实在太可恨!
    温婉看人已经被揍得半死不活才出声阻止“天快亮了,把人绑树上咱们先眯一觉再说。”
    听见温婉发话,大伙才骂骂咧咧回了马车边打盹。偷东西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他们手里都拿着武器,若不是温婉警觉,恐怕他们被人抹了脖子都未可知。
    第二日一早,温婉嘴里啜着粥,静静地打量被绑在树上要死不活的一帮。满身的油泡加上被绑了一夜他们已经奄奄一息,虽闭着眼听见温婉喝粥的吞咽声喉头还是不自觉滚动着,温婉喝完粥才拍拍手“走吧,继续赶路。”
    林渊指指那帮人,看着她。
    “就这么绑着吧,若是有同伙来救算他们命大。若是没有,死了也怪不得咱们。没要了他们的命我已经算好心了。”这样为了点吃的没有底线的人,活着也只是坑其他人而已。
    林渊听了她的话,觉得她妇人之仁。回头带人将他们的手脚都废了才上了马车对她道“不打断他们的腿,无论是追上咱们报复,还是和同伙再祸害旁人,都是大祸患。”
    有什么报应,他担着就是!温婉默了默,也知道自己心慈手软了。
    沿着土路飞奔了三个月,气候也从酷夏过渡到了秋分。温婉坐在车里时不时能闻到奇异的肉香味,她偶尔掀开车帘能看到那些煮汤的百姓一反常态的面色红润,眼神却是空洞麻木。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浮现在心头。马车没走出去多远,就见路旁跪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穿着一身粗布白裳低着头哀伤啜泣,腰肢纤细,身量不俗。面前是用白布遮掩着的一具尸体。旁边摆着块脏兮兮的布条,蘸着血写着卖身葬夫。
    见有马车驶过,抬了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众人,泪如雨下,满身萧瑟。
    温婉一声冷笑,低声对驾车的林渊催道“别乱看,加快速度!快走!”
    很明显,谁要因为同情停下来,这回要的可不止他们的财物,很可能是他们的命。那奇异的肉香就是证明。
    马车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如果说,初时顾府众人还不把她一介妇人放在眼里,现在温婉的话众人却不得不仔细掂量掂量。
    那憔悴妇人眼睁睁看马车从她面前经过,不但没有停留的意思还加快了速度。不由得咬紧牙关,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可怜可怜小妇人吧!我苦命的夫君啊!妾身对不住你啊!天道不饶人哪!”
    顾清宁被这凄惨哭声搅得心神不安,但管家在旁边冲他大力摇头,到底忍住了同情拿了本出来静心朗读,管家却瞧见那书分明是倒的。
    珍娘在马车里见儿子探头张望,也不由得皱眉着将儿子拉近怀里“你也觉着她可怜是不是?阿娘告诉你,任何东西都不能只看表面。你看那妇人面色红润,哪有半点饥饿之态?你再看看她的指甲缝里是什么?”
    洪文礼探头细瞧,眼睛瞪得老大“阿娘,是血”
    珍娘满意点头“不错,是血。她身上且背着人命官司呢!所以,遇事当冷静仔细,别莫慌了心神表象蒙了去,凡是谎言皆有漏洞,可知了?”
    洪文礼懵懂点头,深觉人心复杂。珍娘也不着急,搂着儿子轻拍,她有的是时间。虽然孩儿还小,她也尽力教他为人处世之道,给他讲人间百态。生逢乱世,哪怕有一天她没了,她也希望她的儿子能在这世上好好的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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