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泽宇闻言依旧面无表情,只垂眸看着自己的皂靴,对圣上之言并未表现出任何意见。就好像刚才并未看到李启天慌张的模样一般。
    李启天自然知道季泽宇的性子,他素来待人冷淡,即便是为朝廷办差忠心耿耿,有时想在他口中听到一些爱听的依旧不容易,他不言语,就代表他对这件事并不上心,虽然李启天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那副模样,可季泽宇这幅不言不语的模样也着实不讨喜。
    深吸一口气平静了心情,李启天才想起马呈上疏中提到的事情经过,才刚松缓下的心情又一次因愤怒而紧绷起来。
    “既不是谋逆,听马呈之意,丹福县百姓似还受了天大的冤屈。”李启天冷淡的勾起唇角,“修建朕未来陵寝,他们倒是会拿乔,竟还跑去逄之曦跟前请愿了。他们可真是会选人。”
    李启天的话,听的季泽宇直蹙眉。这段话听起来并无重点,可是已极大的表达出圣上的不悦,百姓不肯安生的修建皇陵他已是不悦,这些人竟去求逄枭来请愿,他便更加不悦了。
    显然,李启天已经忘记逄枭的那个皇陵修建总理督办的官职是他封的,既是督办皇陵的主要官员在场,百姓难道还会来京城请愿不成?
    可李启天对逄枭不喜,自然逄枭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不是。
    季泽宇有心为逄枭分辨几句,可是转念想想,到底还是将话咽了下去,免得引起李启天更多的猜忌。
    是以季泽宇再度沉默,许久才憋出了一句:“百姓请愿圣上还是要考虑的。”
    李启天见季泽宇如此,觉得颇为无趣,有时候这些木头疙瘩一般的臣子,甚至还不如贴身伺候的熊金水会说话,说的叫人舒坦。
    这也是为何天子对于身边服侍的内监多少都会有些复杂的感情,至少朝夕相处的时间久了,亲近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李启天沉声道:“朕自然会考虑,只是刁民闹事,对待朕皇陵之事竟然敢推三阻四,大周朝天南海北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他们是以为朕的皇陵离开了他们还建不成了?”
    说到气氛之处,李启天重重的一拍桌案。
    “圣上息怒。”季泽宇和熊金水齐齐的跪行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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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知县在大营之外跪了一整天都不见逄枭的传见,便知要么是王爷伤势果真危重至极点,要么便是自己所作所为惹了王爷的不喜,王爷即便是醒来了都不想见他。
    其实对于逄枭,程知县并不似陆派其余官员那般鄙夷和敌视。他的心中,国朝的安稳才是最要紧的,逄之曦作为开疆拓土的功臣,功不可没。更何况他还人品端正,并未有牺牲丹福县百姓的意思。
    他肯将当地的实情说出来,没有将一切皇陵修建时的不顺隐瞒下来,便是想承担起责任,他的做法,让程知县对他为人很是敬佩。
    只是不知天子对于此事会如何裁断。
    只不过,他到底还是算计了人,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也无法让逄枭彻底忘记此事,得罪了就是得罪了,他不指望逄枭的原谅。
    程知县在傍晚时艰难的爬了起来。
    跪的就久了,腿就仿佛是假腿。程知县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步履蹒跚的往县城方向而去。
    城中三大家的子弟,多有奉命在城门前张望探查的,见程知县竟然一瘸一拐的回来,众人连忙搀扶的搀扶,往家里报信儿的报信儿。
    三家的家主和耆老早就已经关注外界情况多时了,本以为知县大人会被王爷治罪,想不到王爷竟然没有那般做,知县竟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大人,现在情况到底如何了?朝廷派兵前来,可是要对咱们丹福县的百姓不利?”于家家主问出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程知县笑了一下,腿疼的厉害,却依旧能够一派闲适的与百姓说话。
    “那些骑兵你们也瞧见了吧。”回身指着新增加的一大片营地,骏马被五军营的人统一管理了起来,远处望去,那营地中雪白帐篷错落连绵的景象在傍晚夕阳余晖的照射之下显得格外壮观。
    仿佛那些兵马还未曾冲上来,就已将马蹄踩在人的心口一般。
    百姓们一个个面如土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瞧见了,瞧见了。大人,如今可如何是好?”
    “是啊大人,当初我们带着各家的子孙去府衙找王爷讨说法,不也是听了大人您的主意么。您这会子可不能不管我们了!”
    一听有人提起这茬,其余人也就都不顾着什么情面了。纷纷七嘴八舌的将此事说开。
    程知县有些哭笑不得。
    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周朝的稳固,可眼前这些百姓,却完全不理解他的做法,甚至还心存怨恨,身希望拉他出去顶缸。
    这些愚民啊!
    程知县摇头道:“本县若真不管你等,早便一走了之了,难道还会在此时此地下跪求饶?”
    原本还在议论纷纷的百姓,听到程知县这话,立即都端凝了神色,巨大的惊恐之下,他们已经选择性的忽视了一些东西,如今被提醒,他们自然也知道他们的埋怨没道理。
    他们的确是听了程知县的主意,可那主意也是在三家族长与耆老在场的时候,他们主动求了程知县才想出来的办法。若是没有他们要求,程知县身为朝廷命官,又何至于如此?
    众人不由得一阵沉默。
    程知县见状,这才缓和了语气道:“你们放心,既然身为本地的父母官,有些事本官也知道该如何去做的。本官会上疏圣上,陈述事实,请圣上裁夺。如此直达天听,相信圣上一代开国明君,是绝不会让你等失望的。”
    三家家主以及众耆老、百姓闻言,均是大喜,不由得齐齐跪下给程知县叩头。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啊!”
    有了程知县的保证,他们活命的几率就又多一层,圣上若知道其中内情,说不定会体谅他们的苦衷,不治他们谋逆和刺杀王爷之罪。
    程知县回了衙门,见了夫人和稚子,也不多犹豫,先命家下人送夫人与孩子回乡侍奉老祖母,在妻子与稚子的眼泪之中洒脱作别,回去便挑灯写下了陈情的折子。
    程知县的折子粗略写了此番事情的真相,最要紧的却是将他请求不要修建皇陵的意愿表达的清楚。
    程知县知道,这折子一旦传入圣上手中,自己八成就没有活路了。但是恐惧之余,更多的却是计谋成功的喜悦。
    不论他死与不死,以一个想要国朝稳固的正常君王来说,发生这样的事就不会继续修皇陵了,怎么也要过了这个风头再说。一旦有这样的想法,他们就可以将有限的银子用在即将到来的天灾上。他的计划就完全成功了!
    程知县满心欢喜,兴致勃勃的命人送出了折子。
    因丹福县的事很是要紧,折子很快就传到了李启天手中。
    李启天看过之后,当场就将御书房里的青花瓷瓶都给砸了。将熊金水为首的内监们吓的一个个跪地磕头,不敢多发出半点声响。
    “这没用的东西!还有那些刁民!一个个都在逼迫朕!朕乃一国之君,现在这个年纪修建陵寝,待到朕万年之后都未必能修的好,他们竟然还在推三阻四!那个丹福县知县,治下无方,引起大乱,不知好生请罪,竟然还敢求朕不要继续修皇陵,简直是不将朕放在眼里!”
    “圣上息怒。”熊金水嗓音柔缓,小心翼翼。
    李启天却是愤怒的胸口剧烈起伏,就像是被人压动的风箱,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李启天踱步半晌,正要拟旨,殿外又有人通传。
    “圣上,忠顺亲王的秘奏。”
    李启天额头青筋直跳,许久才平息怒意,将逄枭的所谓秘奏看了一遍。
    上面写的事情经过较程知县所写更加详细,将先前丹福县民夫十不存一的惨状也写的清清楚楚,并说明此次着实是情有可原,请圣上为江山稳固计,千万不要处罚百姓。
    李启天冷笑,逄之曦也还是这个德行。
    难道他做皇帝的,就不会好好对待百姓了?就能亲手去夺取寻常百姓的生命了?就显摆他逄之曦一人有仁爱万民之心了?
    李启天转身便拟了一道旨意,命人迅速送往丹福县。
    就在逄枭“重伤”休养的第三天,天子身边的内监便带着圣上旨意来到了丹福县。
    这几天,丹福县的百姓一个个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简直吃不好,睡不着,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朝廷眨眼就下了命令,让守在城外驻扎的那些骑兵直接冲进来。到那时他们又该如何抵抗?
    恐慌的情绪让空气都变的浓稠,百姓们一个个绝望的不敢出门,大街上就连鳞次栉比的商铺都关门大吉,城中一片萧条景色。
    也有那信任程知县的,觉得知县必定会为他们请命。
    可是立即有人说出令人绝望的真相:“圣上眼里,程知县与咱们都是一伙儿的吧?保不齐他老人家还觉得咱们是程知县谋逆用的兵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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