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面暗探从前专门做一些“脏活累活”,什么世面没见过?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带个人进来,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秦宜宁这厢已经穿好了家常的蜜合色褙子,去外间将秋露唤醒,以免待会儿有人进来将秋露惊醒,她若是惊叫出声反而不好。
    秋露面带愧色,拿了发带,小心的将秦宜宁半干的长发松松的束成一束,又拿了白狐裘为她披好。
    “都是奴婢不好,该是奴婢上夜,奴婢却睡的迷了,竟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真是不应该。”秋露的声音压低,急切的道歉,却也怕万一被程总管的人听了去。
    “什么话,你不要想太多了,”秦宜宁拍了拍秋露的手背,“惊蛰是悄悄告诉我的,你想想他是什么身份呀,若是他故意不想让人察觉,却被你给发现了,他怕不是要伤心的?”
    秋露闻言禁不住笑了,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秦宜宁对待他们这些人素来宽和,从不为小事上斤斤计较,可主子越是如此宽宏,他们这些人才越是不该怠慢。
    秋露暗自下了决心,将温度适中的手炉也递给与你,就择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了。
    这时,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秋露忙去开了窗。惊蛰便将陆衡带了进来,落地无声。
    惊蛰回身关窗,小心的没让窗子发出半点声响。随即也隐身于角落,并不打算离开,显然是怕屋内只有两个弱女子会有什么危险。
    陆衡将抖了抖灰鼠皮大氅上的雪,抬眸,微笑看向秦宜宁。
    橘红色的温暖灯光下,秦宜宁半张巴掌大的小脸掩在白狐毛领子里,肌肤如玉一般光泽,长发柔顺的垂在身后,松松的用发带束住,修长白皙的素手捧着一个苹果大小的精巧小暖炉,整个人只站在那里不说话,就像一幅画儿似的,直叫人看了心里酥软。
    陆衡笑容渐深,压低声音道:“好久不见。”
    秦宜宁也同样低声笑道:“许久不见。陆二爷看起来过的还不错。”
    听她没称呼他忠义伯,而是如当初在沙漠时那般称呼自己陆二爷,陆衡仿佛从心里暖到了指头尖,连流淌着的血液都在升温,原本今日漏夜前来,还有一些迟疑和后悔,如今却是半点悔意全无。
    “我还是老样子,你的样子看起来也还不错。听说你现在有两个儿子了?”
    “是啊。”离京时她还怀着身孕,现在两个宝贝都快一岁了。
    秦宜宁的笑容越加温柔,伸手邀请:“咱们坐下说吧。”
    “好。”
    秦宜宁和陆衡去里间落座。
    惊蛰将灯灭到最暗,又将窗口也用帘布遮了起来,以防被外面的人看到屋里的影子。
    秦宜宁与陆衡便压低声音放心的说话。
    “听说你与王爷在南方的日子过的并不很顺利。”
    “也还好。我也就是带一带孩子,也用不上我做什么事,大事都有王爷去做的。”秦宜宁避重就轻。
    陆衡便知道她不会将逄枭身边的事说给他,知趣的绕开了话题,直白的道明来意,“我得知你即将担任迎亲大使回京的消息后,就安排了人时刻关注着你回京的消息。”
    秦宜宁点点头。
    “我打听过了,此番和亲而来的塔娜公主是阿娜日汗的亲妹妹,虽是庶出,可与阿娜日汗的关系却不错。对姐姐一直十分依赖。当初阿娜日汗驾崩,塔娜公主哭的眼睛都快瞎了,我担心,你去做这个迎亲大使,会惹来杀身之祸。”
    秦宜宁苦笑道:“我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只是圣上旨意是如此,我除了领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好在这里是大周京城,不是鞑靼,塔娜公主又是来和亲的,她应该也会以和平为先吧?想她也应该不会将我如何的。”
    陆衡摇摇头,“若是诚心想害人法子还不是多的是?你太单纯了,宫里那些女子之间相互倾轧的手段可比男人还要狠毒。塔娜不是那么好应对的。”
    “多谢你。”秦宜宁笑的眼眸弯弯,“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留神的。”
    她从来不愿辜负旁人真心实意的关心,逄枭与陆衡的立场越来越不同了,可他们毕竟是曾经共患难过的交情。
    陆衡仿佛被猫儿柔软的爪垫拍了一下,让他恨不能将小猫抱起来宠着她,在他的眼中,秦宜宁就是漂亮精致的小猫。
    陆衡的眼神变的特别柔软,低沉的声音也越加温柔:“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秦宜宁察觉到气氛的浓稠暧昧,心里警觉,有些不自在的点头,笑容淡了一些:“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不必了。没有必要因为我让你趟这趟浑水,你自己的情况也并不轻松。”
    她说的自然是秋家的事。
    见秦宜宁似乎警觉起来,陆衡心里对她的喜爱不减反增。
    她身处在危险之中,却依旧能够忠诚于自己的丈夫,不用许多女子那般巧笑倩兮的魅惑手段而达成目的,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品格是优秀的。
    毕竟,许多女子见了他都趋之若鹜,因为他是陆门世家的家主,是圣上身边的红人,更有着忠义伯的爵位在身,前途无量。
    但秦宜宁从来不会如此,好像不管他有多少虚名,在她的眼中他就只是他而已。
    秦宜宁越是这样忠诚于逄枭,对他的示好不为所动,他的心里就越难以割舍,对她就越喜爱,更何况她也是关心他的,还知道他现在的情况紧张。
    “你我是患难之交,在大周的地盘上,我能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你就不必与我气了。至于我的那些事……别的世家对陆门世家的打压和妒忌哪里少过?我都已经习以为常了。”陆衡苦笑着。
    秦宜宁一时间也是无言。
    她当初跟随父亲初来京城时,陆家一个旁系的女子都能那般跋扈,加之陆家曾经为李启天打江山时提供了大笔的资金,与皇室的关系密切,对于她来说,当时那么一个小女子都是难以撼动的大山。
    一步步走来,陆家还是那么庞大,若是不知道背后还有个秋家,还有个隐世家族在试图走近朝野,她或许就会觉得,陆门世家果真是各大世家之首了。
    陆衡到底知道不知道隐世家族与显世家族的事?
    是只有秋家有那个家训传承,还是陆家也一样有?
    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偏偏不确定个情况时还无法问出口。
    秦宜宁只能试探着道:“是不是朝中的局势与从前不同了?”
    陆衡对秦宜宁喜爱,何况平时也没有什么人能与他交心说这些话,自然而然便点头道:“的确不同了。说句你可能不大喜欢听的。从前朝中最为如日中天的就是忠顺亲王,文官之中最得圣上信任的便是你父亲了。但如今情况已经大不相同。”
    “这个也可以理解,现在最得宠的,应该是季驸马了。”秦宜宁特意不去评论文臣。
    “是啊。”陆衡点头,不无感慨的道,“当初在祟山,季驸马坚持救驾便是有功,再加上季驸马此番大败鞑靼,打的鞑靼俯首称臣,解决了圣上多大的一块心病,他本身又是皇亲国戚,自然最得圣上的信任,至于陆家的地位,却是与从前也不同了。”
    陆衡主动说起了自己事,“陆门世家许是风光了太多年,树大招风吧。北冀的许多老臣如今都不待见陆家,连带着与陆家交好的也会被排挤。
    “你也知道,用人之道,就譬如你身边的人你若是总护不住,人也是会有意见的。”
    秦宜宁点了点头,跟着陆衡轻叹了一声,心中却在为陆衡话语之中透露出的讯息而惊骇。
    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两派,如今有一方却忽然针对起陆家来,很显然这是有人背后推动。结合她所知的,秋家很有可能与北冀老臣之间有所牵连。
    而陆衡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秋家的存在,他好像将所有症结都归在世家与旧臣之间的冲突上。
    这样就非常的可怕了。
    陆家是百余年的世家,起庞大的能量和盘根错节的关系,怎么也不会弱,然而这样一个根基深厚的家族,在与北冀老臣出现反目的迹象之后,却不知母后还有其他的推手!
    秦宜宁很想问陆衡是否知道关于隐世家族和显世家族的关系,这等事却不能问。
    她不由得猜测,难道有关于显世家族与隐世家族之间相互交替的规则,只有“隐”的那个知道,“显”的那个不知道?
    秦宜宁目露沉思。
    她的模样看在陆衡的眼中,便是在为他担心。
    想来,她与他即便没有男女之情,心里也是真的关心他,将他当成朋友的。
    陆衡整个人都像是浸在温泉里,冬日里感到浑身的温暖舒畅,若不是尚存理智,他几乎要上前去拥抱秦宜宁。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在寂静的深夜里让各怀心思的几人都吓的一个激灵。
    秦宜宁猛然站起身,防备的看向门前,随后立即将大氅脱了,翻身躺好盖上了被子。
    惊蛰也一个窜身,躲在了柜子的阴影里。
    陆衡面色微沉,拳头紧握,浑身紧绷,蹑足藏在角落的帘幕后。
    秋露看向秦宜宁,见秦宜宁准备好了,打散了自己的头发,将扣子解了,故意趿拉着鞋子走到门前,压低声音:“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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