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如此吓人的场面,呆愣了片刻,沙哑尖锐的声音像从喉管中挤出,惶急的拍着马车壁,“停车!停车!让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秦宜宁见状忙扶着孙氏:“好,好,母亲别急,咱们看看怎么回事。看明白了,回去也好与父亲商议怎么解决!母亲千万冷静啊!”
    “是啊夫人,四小姐说的是,这会子咱们千万要沉住气。”金妈妈额头上都是冷汗。
    冰糖脸色惨白,咬牙切齿道:“昏君不知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马车停下,几人都撩起车帘挤着往外看。
    此时,定国公府的事已经惊动了路人和附近邻居家的仆婢,许多人围拢过来。有单纯为看热闹的,也有满腹疑惑义愤填膺的,众人的议论声嗡嗡的响起,全都在疑惑好好的定国公家,才刚办完世孙的丧事,怎么就沦落到抄家的地步了!
    秦宜宁见人这样多,就和金妈妈扶着孙氏下了马车,几人将披风和兜帽戴的严严实实,躲在人群后远远地看着。
    大敞的府门已被咣当一声关上,兵卒在门上贴了封条。
    府里的主子下人都被赶了出来,像骡马一般拴着站成了几列。
    定国公夫人、大舅母、二舅母和几个媳妇打扮的主子被拴在一排,众人想尽办法的搀扶着中间的两名孕妇,其中大腹便便即将临盆的是五表嫂,初初显怀的是八表嫂。可即便有身旁的人搀扶着,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急的站在前一排的五表哥和八表哥频频回头询问。
    兵卒见状,先是看向为首穿了黑貂绒大氅的五旬男子。见他冲着这边努了努嘴,兵卒便会意,抡刀鞘给了五表哥和八表哥几下,当即就将头脸大破了口子,鲜血沿着脸颊淌了下来。
    “抄家呢这是!谁准你们说话了!”
    “啊!别打了!”女眷尖叫。
    “不准动我孙儿!”定国公大吼着用身子去撞开那几人,虽双手反剪着被绑在身后,人却如巍峨的大山一般,挡在了儿孙面前。
    大舅和二舅则是愤然的又踢又撞,将那几个动手的兵卒都踹翻在地。
    人群顿时骚乱起来,围观之人也指指点点。
    “打你们?打还是轻的呢!”
    “曹炳忠!你敢让人动私刑!”
    原来为首之人就是曹国丈!
    “皇上将此事交给我,我要怎么办就全看我的高兴!你们若不服气,大可以去皇上跟前分辨,不过前提是你们能见到皇上。”曹国丈得意的笑着:“你们不是有能耐么?怎么现在都成了待宰的鹌鹑了?!”
    而围观的民众在一瞬的安静之后,有人大着胆子愤愤不平的道:“定国公家犯了什么罪?他们家大爷才刚为国明志,怎么这会子就抄家了!”
    “是啊,为何要抄定国公家!”
    “一定是妖后撺掇的!”
    “这个人就是妖后的爹!也不是好人!”
    ……
    有人开口,便有人符合,人虽都有趋利避害之心,可情绪一旦被调动起来,头脑发热说话就也不那么多顾及了。
    更何况法不责众,这些人又没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只是低声议论罢了,他们就不信这些人能将他们也一道抓了。
    曹国丈愤然瞪了一眼人群。
    兵卒立即会意,上前去推搡围观的人群:“都闭嘴!你们都想陪葬不成!”
    前头的人被推到了好几个,后头的人也被拥挤,秦宜宁和金妈妈扶着孙氏,冰糖扶着秦宜宁,四人饶是相互搀扶着也被拥的跌了跤。
    见官兵动了手,百姓们安静下来。
    曹国丈挑起嘴角,嘲讽的道:“孙德成,你当现在还有你开口的份儿吗?你们府上尽出乱臣贼子!皇上已经震怒,你们还想煽动百姓闹出民乱来不成?!”
    转身,曹国丈对着围观百姓朗声道:“大周原本已对咱们抛出橄榄枝,只要孙元鸣肯将脑\浆献上为大周太后治病,或许咱们的危机就可解了,可孙德成教导出的好孙子,竟然抗旨不尊!这抗旨的罪皇上还没追究呢!到如今,大周上国震怒,忠顺亲王的虎贲军大军压境,若真攻破了奚华城,咱们京都百姓还能安稳?这些都是孙德成一家子害的!”
    “我呸!不要脸!”
    “明明就是昏君贪生怕死!”
    ……
    人群小声议论,秦宜宁和孙氏就在人群中,听的清清楚楚。
    曹国丈浑不在意,高高在上望着定国公一家老小:“皇上也没有别的办法,大周的国书帖的到处都是,为了咱们大燕的百姓,也只能将你们一家子问罪了。”
    “我不信!皇上即便要我孙家人性命,我也要听皇上亲口的旨意!我不信我们孙家满门忠臣,我孙儿为国明志,我儿子征战沙场,到最后就是这个结局!”
    “你想听皇上亲口旨意?可皇上却不会见你!”
    定国公满脸紫涨,“曹炳忠,你这个奸诈小人!你教出的女儿狐媚惑主,专门撺掇皇上不做正经事!你也是个奸臣国贼!!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哈哈哈!”曹国丈朗声大笑,抚掌道:“我的报应还没来,可你孙德成的报应却来了。”
    随即面容严肃,拔高了声音道:“皇上旨意,孙禹抗旨不尊,以下犯上,定国公一脉大有不臣之心,挑拨两国关系,害的大周与大燕不能和平,着定国公府男丁,不论长幼,全部斩首,三日后午时行刑!女眷即刻充卖教坊!定国公府仆从,三日后于长街口开市发卖,定国公所有名下财产,一律没收充公!”
    一阵静默之后,场面顿时喧哗起来。
    定国公呆愣在原地。
    定国公夫人眼中茫然一瞬,随即尖叫,“不!”
    大舅吼道:“皇上!您不能被奸臣蒙蔽双眼啊!我孙海茞一生为国征战,我儿忠心耿耿,满腹的报国热忱!您却要我儿子的脑\浆去求和!现在您又要我全家人的性命!我最小的侄儿才五岁啊!皇上!稚子无辜!求皇上开恩!”
    “纵然定国公一脉不得皇上青睐,可五岁的孩子又懂什么!我等死不足惜,求皇上留孙家一丝血脉啊!”
    大舅和二舅悲凉的呼声引得民众哗然,纷纷高声骂起了昏君。
    曹国丈却是冷笑:“皇上圣明,说你们有不臣之心果真没错!你瞧瞧,几句话就能煽动的无知百姓大骂皇上?!”
    随意摆摆手,就有几个太监和兵卒冲向了人群,抓了刚才喊得最大声的一个青年,一刀就劈砍过去。
    这一刀正砍在那青年的脖颈上,鲜血喷溅的老高,尸体倒地,发出扑通一声。
    人群当即寂静下来。
    曹国丈转身望着围观之人:“再有胡言乱语者,论叛党罪!”
    百姓们哪里还敢再说话?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定国公双眼赤红,两行热泪涌了出来:“皇上负我孙家,负我大燕忠臣!皇上,您就不怕臣子心寒吗!”
    “住口!男子收押刑部大牢,女子一律送到教坊!都带走!”
    “是!”
    “老爷!”定国公夫人哽咽着。
    定国公回过头看向老妻。
    他们都知道,经此一别,便是永别了。
    “佩珍,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不,老爷,你是英雄,是好汉,妾身一生能跟随你,已经知足。”定国公夫人泣不成声。
    大舅母、二舅母以及几个表嫂都发疯一般叫着自己的夫婿,两厢挣扎着靠近彼此。
    大舅与二舅虎目含泪,扑通跪下。
    因是被绑成了一串,男子们都连带跟着跪了下来。
    “儿子不孝,叩别母亲。”
    大舅和二舅一行礼,几位表哥也跟着给大舅母和二舅母叩头。
    大舅母嚎啕大哭,而二舅母则是疯狂的大吼着,口中听不清在说什么,人已半是癫狂。
    问斩的男丁中,她二房的人最多,其中还有她才五岁的孙子。
    这诛心泣血的场面,引得围观民众再一次哗然。
    孙氏再也忍不住,疯了一般的甩开秦宜宁和金妈妈的手,拨开人群冲了上去,“爹!大哥!二哥!”
    秦宜宁和金妈妈也冲了出来,见兵卒要阻挡孙氏,秦宜宁生怕孙氏吃亏,横在了孙氏身侧,用手臂和背部阻挡兵卒的推搡。
    但是三人还是被官兵拦的不能寸进。
    定国公、大舅,二舅以及表哥们纷纷回头,含泪看着孙氏和秦宜宁。
    “外祖父,大舅,二舅。”左右已经是露了面,也没意义再藏。
    秦宜宁原地跪下行了大礼。
    定国公看着秦宜宁和孙氏,并未说话。
    大舅和二舅又哭又笑:“这是菡姐儿的闺女吧?好好照顾你娘。”
    “大舅、二舅放心。”秦宜宁扶着孙氏。
    孙氏额头贴着青石砖地,呜咽着大哭:“爹,我不要你死,大哥二哥,我不要你们死啊!”
    曹国丈先是瞪着孙氏和秦宜宁,因碍于孙氏已嫁作人妇,且夫婿还是秦太师,不敢动作,就只沉声吩咐,“还犹豫什么,还不带走!”说罢自己上了马车,先行离开了。
    兵卒和太监闻言,就要去将女眷们和男子分开来,一左一右带走。
    终于是要别离,紧握的手也要被强行分开。
    定国公满含期盼的向着老妻道:“佩珍!带着孩子们活下去!”
    定国公夫人已被泪水糊了双眼,努力的点头。
    五表哥急得大叫着:“祖母,求你照顾霜儿!霜儿,不哭了,生下咱们的孩子,好好活着!”
    “夫君,夫君!”五表嫂挺着即将临盆的肚子,说什么都不肯放开五表哥的手,混乱中被兵卒拉的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捂着肚子痛呼起来,被强行拖走,地上竟留下一行血迹。
    五表哥目眦欲裂,他的孩子!
    秦宜宁再也忍不住,一把将阻拦自己的兵卒推了个跟头。
    谁都没料到一个千金小姐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有人要拔刀,却被知情的太监拦住,“这是秦太师家的小姐!”
    然而这些人不敢动刀,却依旧有三、四个壮汉将秦宜宁阻拦住,不准她靠近。
    秦宜宁只得大声道:“表哥放心!”
    这一声,让定国公、大舅、二舅和几个表哥都看向了秦宜宁。
    秦宜宁眼中有泪,眼神却极为坚定:“我这就去教坊!”
    专门向教坊租赁犯妇的昭韵司,如今是秦宜宁的产业!
    定国公含笑,重重的点头。
    秦宜宁也点头,最后与五表哥和八表哥对视了一眼,转身就走。
    五表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宜姐儿,哥哥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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