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三圣保佑”这个词,朱达身边的年轻差人和家丁有些发懵,朱达却听懂了,开口说道:“你们去远处守着,我单独来问。”
    身边一干人虽然不明所以,可还是向着远处散去,不过也能猜到几分,这个孙五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等人都走开了,朱达冷笑着说道:“居然是老白莲的人,这是跟着鞑子一起回来的?”
    “老爷你”孙五没想到朱达能说出来历,恭顺自责的态度都被这惊愕冲破,瞪大了眼睛看着朱达。
    所谓“三圣”是说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大势至菩萨这三位佛门圣人,而把这位合在一起念诵的教派就是白莲教,还是最老的一派。
    蒙元中期,在城池和繁华市集出现了这种供奉三圣的经堂,由讲经道人主持,收取供奉经营产业,并且世代相传,实际上和子孙庙没有太大区别,是可以带来富裕生活的一门生意。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开始出现了各个目的的支派,并且随着蒙元统治愈发严苛暴虐,这些支派开始秘密活动组织造反,红巾军许多领袖就是白莲教出身,据说明太祖朱元璋也是如此。
    当大明建立之后,白莲教并没有消散,反倒被各种有心人利用起来,有的是利用敛财,有的则是妄图造反,结果就是朝廷官府对白莲教的全面查禁,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本自称为白莲教各个派系或者转入地下,或者改头换面,什么无为教、闻香教、罗教,大成教之类,这类民间教门本就在玄学和思辨上极弱,随着改头换面,仪轨和教义开始有了大变化,从最开始的信奉三圣变成了尊奉弥勒和无生老母。
    分辨各种教门,怎么和他们打交道,朱达和周青云都得到了很完备的传授,教授他们这些的不光是袁标,还有当年秦秀才能找到的各色人等。
    原因也很简单,教门是最不好惹的势力之一,这些被官府查禁的教门本就无法无天,行事诡秘不说,还有足够的人力和财力,又不怎么遵守约定俗成的规矩,如果对上的话会相当的麻烦,能避免要避免,不能避免要想着怎么解决。
    日常说“三圣保佑”的这一支白莲教倒是没有改头换面,对内对外一直是自称白莲,但这一支和其他教门有所不同,他分为南北两支,南支是半合法的流传,一般都是以观音堂之类的名目,而北边这支则已经被查禁了三十年,起因倒也简单,无非是煽动百姓作乱,但查禁之后这支有相当多的教众逃到了草原上,受蒙古各部庇护。
    这等情形放在朱达记忆中那二十余年,就是“促进文化交流”的盛事,但在这个时候,这些老白莲的教众就有意无意的成了蒙古各部的帮凶,比如说派出探子,比如说在大明西北边镇传教招揽信众作为内应。
    所以孙五说出“三圣保佑”,立刻让朱达判断出了来历,但四个字等同于杀人的罪过,这孙五就这么说出来也是让朱达愕然。
    “说说吧!”朱达的声音很冷,他自觉的已经想清楚因果了,这个孙五的确该千刀万剐。
    跪在地上的孙五沉默了一会,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借着火光映照能看出他的泪流满面,想要开口却说出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的抹去脸上的眼泪。
    “我对不起乡亲,对不起三圣保佑,我该天打雷劈,落入地狱被火烧万年”
    “香主召集大伙,说是总坛那边传下号令,要用法力让鞑子在大同这边造杀劫,灭外道,做大功德”
    “当初我入教门就是为了给乡亲们治病,可这是要丧尽天良,一同信教的还有撺掇我一起发财的,说这个机会,正好冲着大户下手”
    外地人很难在封闭的村镇内存留太久,老白莲北支所用的渗透法子就是培养本地土著作为信众,然后再安排真正的教徒来这边,以师徒为表象,彼此掩护相制,当然,进入教门之后,人会渐渐被洗脑,开始忠于教门,和亲人同乡越来越疏远。
    孙五的师父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懂两手不是巫术的医术,虽说对在草原上的白莲总坛忠心耿耿,但在这次召集前却病倒了,让孙五一个人去了。
    草原那边传下的命令是让各处的信众做向导,把这次的“杀劫”做到全面,孙五却打定主意回去报信,带着全村的百姓去逃难。
    等回到村子之后,孙五和同村百姓说了这个事,可这件事太过骇人听闻,根本无人愿相信,毕竟是要抛家舍业,要说这孙五平日里治病救人,在村子里的威信很高,本以为说了之后会有很多人跟着走,却没想到被人质疑、嗤笑和谩骂,说是脑子坏了失心疯了。
    “到最后我没办法了,我想着要不和乡亲们一起死算了,要不就背着我师父先逃,我师父,我师父他从炕上爬了出去,在村子里赌咒发誓我说的是真的,用碎碗划开了自己的喉咙”
    孙五的师父来到这个村子二十多年,收孙五为徒十几年,对草原上的白莲教忠心耿耿,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做出了这样的行为。
    这位老人在村里的微信比孙五还要高,不少村民都觉得他有法力什么的,这样的人愿意用死亡来说明一件事的真假,那就有足够的说服力了,要知道老人并不是得了绝症,那病是几天后就能痊愈的
    “鞑子来的太快了,这些天杀的畜生,除了我们教门之外,肯定还有别的探子”说到这里的孙五已经是咬牙切齿,表情狰狞。
    村子里的人虽然紧迫,还是要收拾细软,而且孙五说得时间还有几天,大家也不是那么急,甚至还有人去通知自己的亲戚,孙五和村子里的几位年轻人去找附近能躲藏落脚的地方,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大家不会躲藏在地窖里听天由命。
    浑浑噩噩的孙五在山里找好了地方,在出山之前看到了席卷而来的烟尘,看到了逃出村子里的乡亲,也看到了乡亲们被烟尘淹没
    “我有罪,若不是我说了日子,大家就不会那么晚走”孙五哽咽着念叨说道,说到这时候却用头拼命的撞击地面,撞了几下之后,就在那边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边哭边在那里喊。
    “师父,徒儿不孝啊!”“师父,不是说好心好报,佛爷和菩萨会保佑”“没让你过上几天好日子”
    撕心裂肺的叫喊,这孙五的情绪已经崩溃了,到这个时候反倒不会有什么骚动,就算棚户那边的难民听到,也只是听到哭喊,又不是打杀之类,算不得什么。
    孙五所叙述的这一切不像是编造,招募来的难民中,有他的九个同乡,想要印证他的一些话都很简单,而且几个细节不是随意编造出来的,或者说编造的话只会有破绽,朱达还会去确认下,但大体上确认是真的了。
    看着孙五以头抢地撕心裂肺的嚎哭,朱达心里莫名的涌上一股烦躁,不知道为何,孙五的哭喊让他想起父母,想起向伯和袁标,朱达冷着脸走了过去,一脚把孙五踹翻,跟着跟上去踢了脚,这一脚让孙五的哭喊立刻停住,似乎被呛到了一样,整个人蜷缩起来,面色涨红的挣扎半天才咳嗽出声。
    朱达当然留了力,不然的话,这一脚可以把人踢死,踢过这脚之后,朱达的手从刀柄上松开,如果这孙五是白莲教的探子,并且引蒙古马队屠戮村寨,那么孙五和他的同村乡亲都会被拷问,拷问之后直接会被埋掉。
    “从此时起,你不能和旁人说一个字,更不要和别人说什么白莲教那套胡扯的营生,不然,你死,和你说话的人一起死。”朱达压抑着自己的激动,闷声说道,他现在还没决定怎么处置孙五,此时愤怒和激动的情绪与孙五无关,这嚎哭的孙五只不过是个可怜可悲的人物而已。
    在喊着家丁过来带走孙五之前,朱达还问了几句,答案多少在意料之中,比如说他之所以组织难民们闹腾,实际上是想给大家争取个好对待,让大家不至于真被当做牛马来苛待,甚至还想着如果主家追责,他自己会出面承担,到了这个时候,满是自责和内疚的孙五,已经抱着几分殉难的心思。
    这一夜朱达没有睡好,深夜的时候醒来就再也睡不下,他脑子很糊涂,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梦,只是隐约记得梦里梦见了白堡村,家人和乡亲还都活着,这让他感觉很不好。
    就这么和家丁庄客值守到天亮后,算计着城门开启和路上时间,几乎没什么耽搁拖延,常凯就带着四辆满载的大车来到,护卫大车的还有换班的家丁和年轻差人,经过昨日的调教后,用来镇压和维持秩序的人手用不了那么多,孟田和付宇也是来到,只不过这两人好像被差人们孤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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