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门去往知县衙门的路程并不远,可从城头说“等回信”到消息真正来到,足足过了两个时辰。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先前散去的难民百姓们又是渐渐回来,城门这边的人又开始变多了,尽管人开始变多,先前的混乱和拥挤却没有出现,因为发现不对早回来的都是些大户人家以及有武力的人物,这些队伍和人物手持武器护住自己的位置,让后来者不敢冒犯。
    而且难民百姓们经过清晨的大乱之后,已经没了什么精气神折腾,各个神色萎靡的排队等待。
    朱达他们排在那应家队伍的后面,算是入城的第二顺位,后面回来的大户人家本来想让他们让开,看到朱达和周青云手里的朴刀之后,犹豫再三没有动作。
    等待开门期间,李和抱着捡来那个女孩去各队难民百姓处询问,问到底是谁家丢得孩子,根本没有人搭腔。
    “要不就说不知道,要不就说没有,倒是有个村子出来的回了一句,说什么既然没有人理会,没准是孤寡人家的孩子,这乱世道多张嘴多个负担,又是个没把的,谁还愿意要。”这是李和的复述,
    “那回了句的十有**和这女孩有关系,或者知道点什么,但不想相认,或者不想说,这样子的话,把孩子送过去只怕也没个好下场。”这是李和的判断。
    众人相顾无言,没奈何又把孩子放回了筐里,二三岁的孩子都会说话,秦琴倒是会安抚,这女孩说自己姓王,名字叫红,是不是大名她不知道,这是娘每日里都这么叫,乡下人家的名字大体如此,倒是不稀奇。
    早晨起来的经历让这个红吓坏了也累坏了,精神安定下来,吃了点东西就开始熟睡,李和抱着她去认亲的时候也没醒过来,如果醒着的话,女孩自己或许能认出来什么,但有了刚才的经历,认出来未必是好结果。
    “既然已经太平了,我们还要进城吗?”周青云问出了这个问题。
    “城外各处都已经残破不堪,没有我们能依托的地方,而且接下来各方势力就要来争夺,我们不进城在城外太危险了,现在鞑子虽然走了,但有秩序能做些什么的地方只有这县城内。”朱达又说了下理由,周青云点点头,不再说话。
    日过正午,一天最燥热的时候到了,早晚的凉意好像从未出现过,在这日晒之下,人群又开始有些不安。
    就在这个当口,听到“吱嘎”声响,人群突然间变得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城门处,只看到吊桥在连续的“吱嘎”声响中缓缓放下,吊桥遮掩下的城门也向内敞开,壕沟外的人群依旧安静,随即爆发出欢呼声,城门终于开了,终于可以进城了。
    朱达回头看了看欢呼的人群,一时觉得有些荒唐,现在已经太平了,应该抓紧回去收拾,重建家园抓紧秋种秋收之类的,还有什么必要为进城欢呼,那应家的队伍也是神色古怪的回头看着,想必有几分同感。
    城门开启,人群骚动的又是厉害了不少,一浪一浪的向前涌动,后面的人又是情不自禁的被向前推去,眼看着上午那混乱场面又要重演,正在这个时候,听到几声锣响,在这嘈杂中很是刺耳,人群又是安静下来。
    能发出这样动静的铜锣不会,这样的响器只有官府才配备,大伙都知道这是衙门里来人了,尽管蒙古马队祸害乡野不见官府和官军,但这个时候官府出现,还是有足够的威慑和震慑。
    从城内走出几十人来,为首五人都是皂袍方帽,其中三人配着刀,两人拿着铁尺,其他大都是青壮,手中拿着大棍,其中十余根大棍是用黑红漆涂过,这也是官府用具的象征,其他人或是木棍或者刀斧,并不怎么整齐。
    那几十人神色都是肃然凶恶,但细看就能发现是装出来的,不过这幅打扮,这般表情,也足够吓唬人了。
    他们来到吊桥这边,为首那人对应家的队伍抱了抱拳说道:“请应老爷家赏个面子,给兄弟们个办差的空地。”
    应家的队伍倒是没有坚持或者别的,就这么后退让出一块空地来,这出城的几十名官差和青壮就在吊桥这边摆上了三角木架,有人站在两侧,有人站在后面,算是摆好了阵势,一名青壮却从后面闪了出来,乍一看不知道做什么的,只觉得嘴很大。
    接下来这位最大的青壮拢着手在嘴边,大喊说道:“乡亲们,太尊老爷开恩,知道鞑子还在,还有贼匪强盗作乱,让大家去城内躲避,今日里特意开城门三个时辰,天黑前关门,可人这么多,难免有鞑子的奸细在,万一被混进城去,那就是咱们大伙的祸事,所以太尊老爷吩咐要严加盘查,大伙也懂事些,要是不听号令,王法可不认人。”
    他一开口倒是让大伙知道为何是他来喊了,这嗓门的确不,甚至有牛马被吓得躁动,听到这位说话,朱达他们和应家那队都是面面相觑,心想不是说太平了吗?怎么还说鞑子还在?
    但大家随即也都反应了过来,没反应过来的,看到官差们那恶狠狠带着威胁的眼神,以及举起示意的刀棍,也能反应过来,这分明是要借机发财,这次大难到了尾声,他们要发最后的国难财。
    可反应过来的人就他们两拨而已,那些等着入城的难民什么都不知道,还对这些官差说出的理由深以为然,他们怎么也不想到,这看似大义凛然的理由无非是要让他们继续紧张,为了进城付出代价。
    喊完这话之后,又有几名青壮敲锣进入人群维持秩序,那边的官差却招呼应家人先上前来入城。
    官差们对应家人很是客气,也没见到盘查和勒索,甚至穿着衙役服色的几位还有些讨好,应家上下在这个时候倒是矜持了许多,甚至有头脸的管事之类都不怎么招呼差役,等几十人的队伍都进了城门,才有位仆役拿了两吊钱过来说是请大家吃酒,那态度倒像是打赏。
    他们进去之后,第二队就是朱达他们,朱达注意到设卡官差们的表情,这些官差们已经没有面对应家的那种心客气,面对朱达他们的时候态度完全是**裸的,就好像看着货物或者砧板上的肉。
    朱达放下了背上的筐,让秦琴和那个捡到的女孩红出来,到现在从某种意义上也算安全了,秦琴不是见不得光的,不如光明正大的出来,要是被差人们搜查出在筐里,反倒会有不必要的纠缠。
    官差们彼此交换眼神,甚至在声议论,他们最先看的朱达几人的穿着和模样,注意最多的则是朱达他们的兵器,但视线停驻时间最长的则是两匹马和马具,也有人看向秦琴和那女孩,那眼神让朱达脸色变冷。
    “几位差爷,我们也要进城。”朱达先开口说话。
    带刀那三位官差里有一人开口了,却是打着官腔说话“你们几个看着也是好人家的,家里大人呢?”
    “家中长辈死在鞑子手里,我们几个逃了出来。”朱达实话实说。
    他们这个队伍看在外人眼里,分明是殷实人家的少爷带着仆役出来,朱达和周青云虽然穿着不富贵,却很齐整,而张进北和李得贵又偏寒酸,至于李和介于两者之间,很像是伴当或者长随什么的,背在筐里的秦琴估摸着是他们妹妹,只有那个红说不太清楚。
    一听长辈死掉,官差刚有些难看的表情又是恢复了兴奋,能骑马带刀的殷实人家他们未必得罪的起,但长辈死掉的话,这些少年男女就是任人宰割的肉了。
    还没等官差开口,朱达好像想起什么的说道:“义父去了太原赶考,逃过一劫,至今还没回来。”
    听到这个后,站在头里的几名官差眼皮都是一跳,寻常人不清楚,他们可是明白,能去太原赶考的大同读书人,那肯定是个秀才了,在怀仁县和大同左卫这片区域,可真没几个秀才,这些人能不得罪还是少得罪的好。
    不能得罪是一回事,耽误发财又是一回事,几名官差彼此凑在耳边声嘀咕了两句,先前开口那位又是说道:“你们说自己是秀才相公的家人,说出来谁信,你们骑马带刀的,万一是奸细怎么办,可有什么凭证吗?
    这还真没有凭证,朱达和周青云随身携带着路引,但那是去外县和其他卫所活动时候所需要的,现在拿出来非但不能说明,反倒会引起怀疑,毕竟百姓们带着路引的很少,尤其是本乡本土的人们。
    “差爷,我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您听口音就能听出来,谁会带什么凭证啊!”朱达陪笑着说道,在这个场合下,也只有他能应对。
    “你们说是就是吗?万一你们来路不正,万一你们是鞑子的奸细,这全城百姓怎么办,快走快走,现在不能让你们进城!”一名官差横眉怒目的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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