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师徒关系之后,气氛就变得和睦轻松起来,朱达的父母不管怎么盘算,都觉得朱达和自家吃不了太多亏,真要抓不到鱼了,大不了回家就好,还是过从前一样的日子,但和这向家挂上关系,除了虚无缥缈的不吉利和坏名声之外,种种好处是少不了的,而且向岳向伯明确表示不立契约文书,这让朱家更放心了。
    这顿饭算尽欢而散,不过葫芦里的酒也不多,朱达父亲晚饭之后不过是迷糊片刻就清醒了,送走向家老少,一家人早早的入睡。
    往日里朱达很快就能入睡,可今晚却很是清醒兴奋,拜师的事情本来千难万难,没曾想这么机缘巧合的解决,改变现在的人生终于踏出了坚实一步,他翻来覆去的琢磨,想着今后的种种可能。
    朱达的父母同样没有睡,只在那边声议论,对拜师学艺的事情却提的不多,只是说“贼兵”,朱达原本以为这“贼兵”就是寻常称呼,但从父母隐含恐惧的语气听出来,根本不是如此。
    大同边镇有十几万兵马,紧邻着山西镇和陕西三镇各处都是差不多的规模,在这样的军镇地方,逃兵自然不是稀罕事,逃兵算不得什么,又受不了边镇的厮杀和严酷,想要去别处讨个生活,也有人是犯了事,想要逃出生天,这些人自去自处,和军户们没什么干碍,但也有无处可去落草为寇的,这就是所谓“贼兵”了。
    这等“贼兵”危害巨大,跑单帮的还好些,如果啸聚成群,那就更是大麻烦了,他们都在军中呆过,多少有些厮杀战阵的本事,往往还都经历过沙场见过血腥,地方府县的公人民壮根本不是他们对手,更不要说寻常村寨百户的百姓军户。
    逃兵是大罪,被抓到之后往往砍头活剐,有这等下场逼迫着,让“贼兵”们也存着有去无回的信念,凶恶残暴异常,说起来好笑,同等数量的官兵和贼兵厮杀,占上风的往往是贼兵,这也让贼兵更加难缠,想要清剿干净,往往要出动大队兵马或者军将们的家丁亲卫,但这些抓贼的官军也是麻烦,他们同样要发财,伤天害理的勾当最多做得收敛些,却不是不做。
    大同这边的卫所和府县,军户和百姓,从洪武开国到现在,这等事经历过太多太多,祖祖辈辈口口相传,即便有些人没有亲历,也被告诫过贼兵的可怕,说起来自然胆寒色变。
    “天下太平了这么久,事情一下就多了”父亲朱石头感慨说道。
    听到这里,父母的声音变轻,朱达也觉得思绪模糊,大家都是困意上涌,临睡前他心中感慨,天下那里太平,就算这十几年无事的白堡村里,也说不上世外桃源,无非大家能忍,已经习惯麻木而已,自己可不会甘心,现在这改变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即将睡下的时候,突然间外面响起了狗叫,似乎在村子西边,随即整个村子的狗都跟着狂叫起来,白堡村人勉强能糊口,自然没什么多余的吃食去养狗,村子里也就那么几条,不过在这寂静夜里,几条狗的狂吠依旧惊人。
    “这大晚上的折腾什么,这几条狗早该杀了吃肉!”父亲朱石头被吵醒,很是不满的念叨。
    夜间村里的狗突然狂叫起来的事情发生过不少,往往是莫名被惊动,很快就会安静下来,朱家三口也习惯了这点,没有继续出声,准备等安静下来之后继续睡。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狗的狂叫一直没有停,越叫越是狂暴,朱达已经从炕上起来,到这个时候,再怎么懵懂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朱达的父母也是起来,很是紧张的盯着外面。
    没有灯火没有月光的黑夜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向外看什么也看不到,越是这样就越让人紧张,朱家父母就坐在那里,披着被褥,呼吸越来越紧,民百姓遇到这样的情况,往往做不出反应,大都在傻傻等待。
    “爹、娘,咱们先把衣服穿上,去地窖那边等着吧!”朱达开口了,现在可不是顾忌细节的时候。
    被他这么一提醒,父母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下床穿衣,朱达动作麻利的准备完毕,却是摸到一边把匕首拿了出来,这几天做鱼收拾,周青云索性把匕首放在他这边,朱达很喜欢这把利刃,时刻放在手边,父母对这个很不安,却管不了他。
    等朱家三口收拾利索,心翼翼的开门进了院子,狗叫声依旧没有停止,夜里的白堡村已经不那么安静了,站在院子里能听到周围人家的骚动,不是每家都像朱达这么心,有的家里孩子在哭,男人在吆喝,和狗叫声音嘈杂在一起,让人心烦意乱。
    朱家的地窖盖子已经打开,甚至拿着一包饼子进去,外面的狂吠和嘈杂越来越大,尽管夜色看不分明,可朱达还是能感觉到父母的恐惧,别说是父母,就连他自己都开始慌了,现在真要有什么灾祸上门,除了躲避没有一丝应对的方法。
    难道拼了,可拼了也不会有什么正向的结果,全家人正准备进地窖躲避的时候,外面却响起了梆子声,当当当的很是响亮,村里只有李总旗家有梆子,也极少用到,把全村百姓喊在一起催收秋粮的时候用过一次。
    听到这梆子声朱达很纳闷,但朱达的父母同样愣在那里,只听着梆子声越来越急,那边父亲朱石头却反应过来,转头冲进屋子里,只听到屋中什么瓦罐破碎的动静,没多久,就看着父亲朱石头拿着一根长棍跑出来。
    长棍?朱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放在屋角的那根长矛,这根长矛放在那里根本就没有人动过,而且也不让朱达去碰,一直以为这长矛是个摆设,没曾想今日里看到父亲拿起。
    母亲朱王氏此时却反应过来,顾不得进地窖,快跑几步扯住了朱石头,压低声音说道:“你干什么去?”
    “夜里梆子响就要拿着兵器出门防贼!”
    “你疯了,你听到其他人家门响了吗?谁也不出门,就你去折腾,万一有个好歹”说着说着,朱王氏声音里已经带上哭音。
    朱达绝不认为自己父亲那么勇敢,刚才那动作只不过下意识而已,和他所想的一样,被母亲拽住说了两句,父亲立刻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朱达和妻子,开口说道:“我不出去,你们娘俩先去地窖,别出声!”
    就在这个时候,狗叫声却渐渐低了下去,反倒是哭骂吆喝之类的人声越来越大,梆子则是越敲越急,让人听得心烦意乱。
    又过了一会,人声也渐渐安静,梆子的节奏也变缓,到最后整个村子都彻底安静了下去,只剩下狗零星的叫几声。
    朱达没有进地窖,母亲朱王氏想要拽住他却迟疑着没有动,朱达表现的越来越像个成人,家人也下意识的把他当做成人来看,父亲朱石头手持长矛紧张的站在院子里,听着朱达的脚步走近,被吓得险些长矛脱手。
    “这吃鱼还真有用,我和你娘到晚上眼神就不行,现在倒看得清楚了。”缺少脂肪和蛋白质的补充,人往往会有夜盲症,朱家也是如此,可这些日子吃得又饱又有营养,自然改观不少,刚才紧张没注意到,这时候放松了点,自然感觉到不同。
    白堡村就这么安静了一夜,朱达和父亲都没有睡,尽管一直在院子里没有出去,可猜也能猜到,整个村子恐怕都没有睡。
    等到炊烟升起的时候,朱达才感觉放松些许,他倒是不怎么困,过去和母亲一起生火造饭,父亲朱石头则是靠着门框不住打盹,到现在他们家也不敢打开院门。
    “吃完早饭,达你就去向家,你现在是别人的徒弟,一定要恭恭敬敬,不能耍性子,要是晚上不让回来,你住在他家就好。”在饭桌上,父亲朱石头郑重说道。
    本来说定是朱达不必住在师父家,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父母总要每日看见才放心,这还是昨晚特意强调的,没想到今日里就变了个说法,母亲朱王氏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朱达,脸上有不舍的神情,但却没有出言阻止。
    “世道不安宁,学武是好事。”饭快吃完的时候,父亲感慨了一句,母亲连连点头。
    帮着家里收拾利索,朱达这才带着匕首去了向家那边,走在村中,只觉得安静无比,路上当真是一个人也不见,竖起耳朵听才能听到村民在院子里的低声议论,和自家比起来,自己家倒算是胆子大了,还敢放自己出来,想来因为这抓鱼拜师的,让父母的眼界和村民多少有些不同。
    等到了向家门口,刚拍了几下,院门打开,看到带着刀的向岳向伯和背着弓的周青云,两个人表情都是严肃,没等朱达出声招呼,向岳向伯就闷声说道:“你来的正好,和我一起去村头李家!”
    李家?李总旗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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