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怀中躺着那个肚子上有伤口的女人。
    天很蓝,蓝得一如曾被人用眼泪洗净。
    “好美……原来、阳光是这么美的啊……”
    木兰望着带那女子最后出来瞧一眼日光的阿娘,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不断颤抖。
    “真好……”
    女人带着笑容闭上了眼,她看上去就如同睡着了一般,嘴角还噙着心满意足的甜蜜。
    第169章 花木兰的阿娘29
    回营的路上木兰始终很沉默。叶棠也没逗着她说话。
    到了能瞧得见大营的地方,叶棠从木兰身后抱紧了木兰的腰。
    “不要忘记她们的面容。”
    叶棠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木兰的幻听。木兰喉头一哽,霎时间眼前出现无数女人的面庞。
    有的是她杀了蠕蠕、冲进蠕蠕营帐里救出来的魏女、宋女,有的是她从其他魏军手里抢走的柔然女人。有的是怀朔当地的农女,也有的是自己跑来投怀送抱、只求不被当成柔然女人杀死的胡女。
    握住阿娘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木兰咽下了痛楚的感觉:“不会忘记……木兰,永远不会忘记!”
    “嗯。”
    脸靠在木兰背上的叶棠微微颔首,她闭了闭眼,到木兰停马这才睁开眼睛。
    营中不止一个人瞧见了叶棠与木兰的腻腻歪歪。自行锻炼马术刚回来的贺赖野等人也瞧见了。
    贺赖野感觉被人当胸捶了一拳。
    “哎唷!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詹留儿嘴巴上这么说着,指缝里的眼睛却睁得老大。崔虎崔豹对着木兰与叶棠狂吹口哨,没个要消停的样子。
    搞不懂自己怎么忽然胸闷气短,拍拍自己胸口又发觉自己呼吸得挺顺畅的贺赖野左手捏住崔虎的后脑勺,右手捏住崔豹的后脑勺,直接把这两个搞得花木面红耳赤的家伙往营帐那边拖。
    不经意间,贺赖野又看了花木一眼。他以为自己会对上花木歉意的视线,不想花木压根儿就没往他们一行这边看。
    那小子正搁那儿温存地将马上的女冠子给抱下来呢。
    “野哥放手!脑壳要裂了!裂了!”
    贺赖野分不清耳边是崔虎在叫还是崔豹在叫。他直到把人拖到营帐里松了手,这才痴呆一般对着帐篷面壁发呆。
    “唷唷!我们的风流小将回来啦!”
    詹留儿起哄的声音响起,贺赖野才僵硬地扭过头去。
    他瞧见花木也不知怎么地感觉好生别扭。搔头搔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如何与花木搭话。
    木兰遭人打趣,平时定时要脸红一阵子的。今日她没有那种心情,看在众人眼里便是毛头小子已经被女冠子打磨成了处变不惊男子汉。众人见状口中的荤话愈发升级。
    “——野哥,你说是吧?”
    贺赖野是被人点了名这才回过神来。众人之前都说了什么,他是完全没听到。
    不过贺赖野也没打算去接话就是了。
    他想也不想就问:“花木,女人真有那么好?”
    整个营帐里的气氛瞬间炸了。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们没想到贺赖野会问这么直白,更没想到贺赖野会是个雏儿。
    “野哥你没婆娘啊!?”
    贺赖野想翻白眼,他哪里来的婆娘?
    他家不富裕,第一次应招入伍时家里没钱给他娶亲。他摔断了腿被送回原籍后想着日后要再去参军天天锻炼又被人当怪人敬而远之。
    他家第二次收到军帖时他阿娘倒是想给他张罗。但他拿着军帖当天晚上就兴奋地朝着平城大营出发了。
    “女人好啊!女人怎么可能不好呢!”
    崔虎和崔豹“嘿嘿嘿”一阵笑,这俩都是家中有媳妇儿的。
    “又香!”
    “又软!”
    “又乖!”
    “又听话!”
    想起家中的妻子,崔虎和崔豹各自抱着他们的被褥一脸地心驰神荡。
    “会煮饭!”
    “还会为你更衣洗衣!”
    “洗衣算什么!让她帮你洗澡!”
    荤话越说越荤,木兰却无甚反应——她虽是女人,却不是崔虎崔豹口中香香软软听话乖巧的女人。她并不会因此自卑,只是囿于现下的情形,她也不能告诉伙伴们女人不止会洗衣煮饭,更会舞刀弄枪。
    贺赖野见木兰面上虽是挂着笑,人却是意兴阑珊,便也不再提这些。
    晚上熄了灯,躺在木兰旁边的贺赖野忍不住多瞧木兰一眼。
    想到木兰与那无香子一道的情形,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甚至让旁边的詹留儿惊醒。
    “野哥你今晚吃多了噎住啦?怎么老拍胸口呢?我这儿有水囊,要不喝上两口?”
    “好。”
    接过詹留儿的水囊,贺赖野猛灌一口。等尝到这是酒水的味道,贺赖野再灌几口。
    ……
    叶棠叹了口气。
    “将军为何最近总是避着贫道?”
    尽管叶棠省略了主语,正在看沙盘的贺兰景还是知道叶棠这是在问他,拓跋浑最近怎么避着她走。
    “你何必佯装不知?”
    贺兰景觉得说这种话的自己有些刻薄。可觉得归觉得,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这么回答。
    “那位对你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你这七窍玲珑心能一点儿都没察觉到?”
    贺兰景的话引来了叶棠的目光。
    “贫道以为私是私、公是公?”
    “不过你以为而已。”
    贺兰景不看沙盘了:“那位年纪尚轻,便是分得清公私也未必做得到不改变态度。我不会说让你离开那花木。但你若是为了那位好,这时候就不要靠近他了吧。”
    “等他安顿下来,相信他会放下的。”
    叶棠眸光流转:“哦?”
    被叶棠看得不自在,贺兰景扭过了头去。
    “‘安顿下来’?贫道怎么没听说将军有安顿下来的计划呢?”
    脚步比猫更轻,叶棠走到贺兰景的身边,转了小半个圈。
    那种像是被羽毛搔刮在心底的感觉又来了。贺兰景铠甲之下的肌肉难以自控地微微颤抖,他不想吐露出多余的情报给叶棠知道,偏偏叶棠的目光光是落在他身上就让他浑身紧绷。
    “贺兰将军,你不为贫道解惑?”
    贺兰景咬了咬牙:“……将军说这一仗打完,他就回平城。可汗为他准备了一门亲事,对方是赫连皇后的妹妹。将军准备接受这门亲事。”
    天——
    叶棠简直想捂自己眼睛。
    这不就是“打完这仗我就回老家结婚”的死亡flag么?拓跋浑真是戏台上的老将军,背后插满了flag(旗子)。
    看来这次攻打吐谷浑,拓跋浑百分之百要出岔子。
    叶棠想得不错。率军亲征的拓跋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轻松打败吐谷浑的单于慕容树洛干,没想到树洛干狡兔三窟,拓跋浑每一次都以为自己这一次一定可以抓到树洛干了,至少也是干掉树洛干,结果就被树洛干耍了。
    ——树洛干有好几个替身。有时拓跋浑以为树洛干在吐谷浑部队的中军,东军就冒出另一个树洛干来。等拓跋浑转头去杀东军,树洛干又在西军那边了。
    拓跋浑在树洛干的面前就像那无头苍蝇,饶是他兵力充足,远远碾压吐谷浑的军队,这一来二去也被树洛干消耗得厉害。
    草原上的秋季十分短暂,当寒风开始呼啸,雪花跟着就零落下来。
    早前拓跋浑认为自己的粮草还能消耗至少一个半月。待雪花一落,粮草剧烈的消耗就打了他的脸。
    为了避开无香子,让自己不至于看到无香子那张脸就心里如同刀搅,拓跋浑这一战并未将无香子带在身边。
    为了有备无患,在危机关口能够得到援军,拓跋浑还让贺兰景也一并守在营中。拓跋浑身边这会儿只剩下一个万忸于惇。
    “将军,我军的战线不能再延长了!战线再这么延长下去,抓不到树洛干是小,我军灭亡是大啊!”
    一个杂号将军出列抱拳道。
    另一个杂号将军说话更是直白:“现在只有将军你认为我们还有胜机!可就算是我营中的杂兵都知道,此战我们不可能赢!撤退吧将军!”
    “是啊将军!撤退吧!”
    “闭嘴你们这些无能之辈!”
    骂人的不是拓跋浑,而是万忸于惇。年轻的都尉面容扭曲,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凶猛的狠劲。
    “成天就想着撤退撤退!如此就是打的赢的仗也打不赢了!粮草稀缺又如何!?我们去抢吐谷浑的粮食不就行了!?”
    众将军被万忸于惇骂得面色比锅底还黑,有人并指成剑,抬手便指万忸于惇的鼻子:“区区小儿也敢放肆!?你以为你什么身份,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万忸于惇却不理会那中年将军,转头就对拓跋浑抱拳:“将军!此时重新退回大营只会让树洛干得到喘息之机!让树洛干逃之夭夭!”
    拓跋浑略一思索,终究是好胜心占了上风。
    ……再说,战事早结束,他也能早回平城成婚。不是吗?
    “万忸于惇说得对。成天就想着撤退,本来打得赢的仗也打不赢了。传我的令下去,若有怯战者,一律鞭二十!”
    此言一出,众将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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