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时而清醒时而疯狂,让人很难不揣测他在这失踪的二十年内受到了些什么刺激。是因为父母的死亡吗还是别的?抑或是这些年一直在流浪?
    不,不会是流浪。
    他的灵体看上去虽然苍白虚弱,但面部清洁和穿着打扮也能看出他这些年生活得还不错,不至于衣衫褴褛、胡子拉碴。
    你认识王君和吴逸梅吗?沈槐陡然发问,让一直在专心开车的周谠都忍不住轻轻吓了一跳,更别说一直蜷缩着的亡灵了。
    他抖得更厉害,但一直没抬头,看不清他的神色。
    沈槐从他的肢体动作中揣测到他应该知道什么,于是又问:你叫汪离,27岁时被注销身份信息,这二十年你在哪里?
    汪离从臂弯里抬头看他,眼神中带着惊恐和说不清透不明的阴森。
    你知道16年前的碎尸案吗?死者是吴逸梅。
    又或者,你就是杀害吴逸梅的凶手?
    汪离浑身一震,撤回紧盯着沈槐的目光。
    被那双浅色眼眸牢牢盯着的时候,他竟然不自觉地回忆起一直被自己拼命掩埋的秘密。
    看来的确和你有关。沈槐思绪发散得更快,甚至联想到很多比较古怪的场景,但他也丝毫不在意,一个个试探地问出来,测汪离的反应。
    你、吴逸梅、王君都毕业于海城文理学院,年龄差刚好三岁。你追求过吴逸梅?
    没反应,只是人又蜷缩了回去。
    那么你喜欢过王君?所以杀害了吴逸梅?
    继续没反应,只隐约听到汪离嘶哑的笑声。
    沈槐:好吧,他摸摸鼻子,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的确有些偏。
    车行一半,在即将靠近海城理工大学时,沈槐又陡然回头发问:你是王君杀的还是吴纤纤杀的?
    来不及收回的惊恐神色和下意识的双手抱胸肢体保护动作被沈槐完美捕捉到,他若有所思:那这么说来,这两人中的一个的确动了手。
    看来,这消失的二十年,你应该是和王君、吴纤纤在一起生活。
    细思恐极啊。
    沈槐望向周谠,这会儿周谠刚好停好车,从一路上沈槐的嘀嘀咕咕和问询中猜测到某个糟糕的真相。
    他们神色微凝,齐齐叹了口气。
    这会儿一点五十,距离高中午休结束仅剩20分钟,办公室这会儿已经有老师在,他们或备课,或小憩,这点儿时间都没有回自己家休息。
    不过沈槐猜测是因为这几个老师的家不在学校,毕竟进来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两栋教师家属楼。他当年毕业的时候,午休时间住在学校的老师都会小憩一番,他也常跑到班主任的家里去吃个午饭啥的。
    你们是?门口正在批阅试卷的女老师听到动静抬了下眸,好奇地询问开来。
    毕竟以这两人的年纪,瞧着也不像是哪个高中生的家长。
    教数学的王君老师在吗?我们找他有点儿事。沈槐语气温和地说出来意,又补充一句,高一年纪的。
    他在隔壁办公室,刚刚还见到他了。女老师坐回位置,朝他们指了指方向,这下沈槐他们很快清楚了谁才是王君老师。
    毕竟隔壁办公室暂时只坐了一位略有几丝白发的老人。
    他看上去和沈槐想象中的人丝毫不同,或许是教了近三十年的数学书,他看着就挺气定神闲的,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儒雅和从容。
    哪怕今年50岁,但看着也能想象到年轻时的英俊帅气。
    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他此刻正皱着眉头批阅高一的试卷,沈槐他们敲门进来的时候连头也没抬,只专心于自己的事。
    是王君老师吗?沈槐微微提高音量,问询的同时又不动声色看了眼蹲在办公室门口不敢踏步进来的汪离,越发觉得毛骨悚然,我们是海城公安局的,有事想要询问你。
    试卷上原本的数字8在大力与颤抖下落成一个9,面前的男人微微推了推眼镜,面上没有微笑,只偏头看着他们俩。
    沈槐环顾办公室,嗯除了王君一个人都没有。
    他把目光落向周谠,微微用肩膀试探性地推了推他,示意他来。
    毕竟审问这种事,周谠更在行。
    周谠接收到信号,上前一步,言简意赅:我局接到匿名电话,现怀疑你和16年前你前妻吴逸梅的死亡以及前两天汪离的死亡有关。
    听到吴逸梅时,王君的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似乎还现出了三分迷茫,好似在回忆这个已经死亡16年的前妻是谁。
    和他对外营造的16年终身不娶还一直挂念前妻的深情形象,一点儿也不挂钩。
    直到听到汪离这个名字时,他睫毛微微颤抖,原先直视周谠的目光也已经偏离,但目光很快又重新对上,只是瞧着有些许的魂不守舍,直视的也好似并不是周谠的眼睛,而是他的鼻子。
    你认识汪离。这是一句肯定句。
    王君从桌上打开保温杯,嗯了一声,又借着保温杯里氤氲开来的热气遮挡此刻他翻涌不止的心绪。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热水,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我们以前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关系还不错。
    只是他家乡暴雨,他也被水流卷走,现在想起来,还为他难过。
    王君这会儿才抬头望着两人:怎么?我记得他早就逝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59章的红包发给回答正确的读者啦~昨天懒癌发作请假了,有些读者没看到很抱歉!哇以后请假我去琢磨一下【请假条】这个功能~
    【晚上还有一更,估计很晚在12点左右,不用等噢早点睡宝贝】
    第62章 他好像疯了 是我杀了她
    提起汪离这个早该在20年前就离开的人, 王君显得略有些抗拒,也一直很逃避去回答与汪离相关的问题, 从始至终都用不算很熟,他已经逝世了,逝者安息之类的词来搪塞。
    沈槐正色起来,半是强调半是威胁着说:我们已经接到了匿名举报,汪离是在2021年,也就是今年的11.9日才死亡, 他死亡时的伤口可与16年前吴逸梅死亡时的伤口一模一样。
    王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面色苍白,双手细微颤抖。
    王君老师,20年前汪离失踪后, 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你王君这下变得十分抗拒, 他已经50岁, 马上就要退休。他在学校声誉很好, 无论是学生、家长,还是同事、领导,或者亲戚朋友们, 提起他都是斯文有礼、知识过硬, 他是别人家的孩子和别人家的父亲, 他的人生,理应明亮。
    我不知道。王君重新拿起一张试卷开始心不在焉地批改起来,他深呼一口气,硬生生地挤出微笑,等你们有确凿的证据后, 再来询问我吧。
    我想, 我是有这个权利的, 不是吗?
    沈槐无奈地耸耸肩,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哦当然先生,你当然有。
    但他现在百分百确定这个男人绝对知道汪离的死亡,甚至
    或许这些年他也一直跟汪离生活在一起。
    而他记得没错的话,档案上记录着吴纤纤因为母亲的死亡似乎受到了刺激,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外出,她甚至都没有读大学,只坚持念完高中就没再学习,一直蜷缩在家里。所有人都以为她社恐,但如果家中还有另一个人
    沈槐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如果吴纤纤知道母亲的死亡事实,如果吴纤纤知道父亲与汪离间的关系,如果吴纤纤
    那么杀死汪离的人,或许就是吴纤纤。
    上课铃声响起,叮铃悦耳的歌声在校园上空晃荡。沈槐和周谠站在楼梯上端,入目是翠绿的行道树和蓝色外墙的学生宿舍楼,以及刚从寝室冲出来踩着2分钟歌曲铃声狂奔的穿着校服的学生们。
    阳光很明媚,今天天气很好。
    但无端的,却让沈槐不自觉回头,望了眼二楼的办公室门口,对上了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的双眼。
    看着沈槐和周谠走远,王君沉下脸来,但随着路过学生们一人一句的老师好时,他又笑容温和地朝他们点头示意。
    再走进教室时,情绪已经被收起。
    或许会没事的。
    沈槐和周谠重新回到车上,亡灵汪离则蹲在路边角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上车了,沈槐提醒了一句,等他魂不守舍地回到后座上,才询问两句,你还要替他保守秘密啊,杀了你的人是他还是吴纤纤?
    汪离没说话,无神地倒在座椅上。
    他不想说的原因,当然不是爱,而是极度的恨。
    说出来能有什么用,那个男人依旧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而那个女孩她又有什么错。
    想着想着,他又回忆起那段痛苦的日子,不自觉就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汲取那压根就不存在的安全感。
    就这样吧汪离沙哑着声音说,别追查了。
    沈槐眼里划过了然,但只叹了口气:总得明晰真相,还其他人一个公道。吴逸梅的亲朋好友还求着这一个真相。
    吴逸梅是我杀的汪离抱着脑袋喃喃自语,是我杀的
    沈槐瞪大眼,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会儿依旧心情复杂,追问:你你怎么杀的?
    周谠听闻车子靠路边停车,默默等待着沈槐的嘀嘀咕咕。
    但汪离只重复这两句,再也没多说。他痛苦的样子令沈槐叹息,又不禁思考16年前的案子。
    2005年吴逸梅28岁,汪离已经31岁,距离他注销身份信息已经过去4年。这个时间段如果他的失踪与王君有关,那很可能他被王君藏匿了起来
    虽然吴逸梅和王君在2004年和平离婚,孩子归吴逸梅,但孩子都6岁了,这些年吴逸梅绝对也看出了不对劲吧。
    吴逸梅知道你们两人的事吗?沈槐陡然开口询问,你是因为同|性|恋在当时社会所不容,所以才杀了她吗?
    汪离陡然怔住,蜷缩着看着沈槐,又看看周谠,抱头,痛苦□□:不、不是
    他为什么要杀了吴逸梅?
    这似乎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汪离的叙述断断续续的,但沈槐听得很认真。
    1996年,汪离22岁,即将从海城文理学院毕业,也正是在这时,他遇到了天生性取向就弯的王君。王君比他大三岁,已经毕业两年,看起来什么都会。
    那个时候工作还是包分配,汪离和王君同一个单位,同一个宿舍,感情上升很快,但当时汪离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两人在这种于世俗所不容的爱恋中纠缠两年。
    直到1998年,27岁的王君再也抵抗不了世俗的压力,和从小认识的刚毕业的21岁的吴逸梅相亲结婚了。
    也是同年,汪离承受不住回到了自己的老家。
    他以为自己就这样了,但为什么王君还不肯放过他,为什么他自己又要这么下贱依旧爱着那个男人
    他经常来找我我自己也贱
    当时家里人让他相亲,但他一直没能过得了心里那关,一直拒绝。这时的他就不自觉恨起王君来:为什么我都能抵抗住压力,你却不能?
    2001年,是最为崩溃的一年,他终于松口,决定和村里的女人接触,王君的暴怒和恳求对他不管用,他甚至觉得畅快,觉得王君活该!
    但也是同年,家乡暴雨他去抢收地里的庄稼被水流冲走,这时的王君因为担心来找他,撞见了他被水流冲走的场景,心里立马起了别的主意。
    他就是一个变态,他脱了他的外衣挂在路边石头上,伪造他死亡的场景,同时打晕他带他回了家,锁了起来。
    吴逸梅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汪离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能到头,从一开始的自杀辱骂到后来的恳求害怕,再到最后的心如死灰。
    短短三年,被赤|裸着锁在只余留一张大床房间里的汪离,甚至有种今夕何夕的错觉。
    我恳求过吴逸梅放我出去,我恳求过她报警,我恳求曝光我不在意谩骂,我只希望她放我出去
    后来是什么呢?是吴逸梅和王君离了婚,也是这时候她才带着畅快的情绪进房间,告诉他:
    你妈死了,你爸也快要不行了,你们一家三口都不得好死。
    所以也是在那一年,汪离觉得自己好像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二更送上!抚摸爱你们~虽然短小嘤嘤嘤
    第63章 吴纤纤 过往
    仅仅只是这一段过往, 汪离就颠三倒四地重复了近一个小时,中途痛苦含糊地略过了很多事, 但也足够沈槐搭建起一个框架。
    他心里怎一个卧槽了得。
    汪离的故事还在继续,他依旧没能逃脱王君的囚禁,但或许是那天他精神彻底紊乱后,就有些记不清楚人了,也就是在那时,王君减轻了他的束缚, 由原先的下不了床榻变成脖子、脚腕系着铁链。
    至少他还能下床,在屋子里打转。
    王君或许是希望他能够想起来些什么,他总是道貌岸然地用爱来捆绑汪离。
    但汪离浑浑噩噩度过不知道多久,被强迫地吃了不知道多少药, 他的精神依旧时而疯魔, 时而清醒, 疯魔的时候占大多数。
    再次受刺激时, 好像是一天夜里,他脑海深处好像隐约听到对不起,父母都离开了你, 你还有我等翻来覆去的话, 也就是那夜, 他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挣扎着拿着枕头想要去捂死王君。
    这是他能拿到的唯一有杀伤力的武器。
    但手腕上的铁链声和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惊醒了王君,又或者他一直就没能睡着过,似乎是争吵,又似乎是更重的凌辱, 承受过后, 汪离又疯了, 这次是他装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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