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钟,程晋山冲进出租屋。
    房间不大,唐梨早在他的催促中里里外外翻找过几遍,却一无所获。
    “会不会根本……没日记?”见他六神无主,眼睛里全是血丝,她迟疑着说完这句话,到底不忍心,继续帮忙找。
    床头暗格、床底下、衣柜里……连沙发垫子都拆开看过一遍,弄得满地狼藉。
    程晋山喘着粗气坐在地上,眼神木愣愣,吃力地在脑海里回忆着所有能藏日记的地方。
    “我去给你买早饭。”唐梨安慰地拍拍他肩膀。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滤去温度与颜色,只剩下寒冷。
    他回来得急,连换洗衣服都没带,这会儿才觉得冷,搓了搓胳膊,找出套黑色棉服。
    还是刚认识项嘉的时候,她替他讨价还价,九十块钱拿下的那套。
    衣服……ⓕùsℎùταńℊ.Ⅽο⒨(fushutang.com)
    程晋山忽然想起,开春的时候,项嘉整理出一大包厚衣服,说是要拿去捐赠。
    那么节省的一个人,连最贵的羽绒服都没留,可见当时死志坚定。
    林婶知道了这事,笑着说不如便宜给她老家的穷亲戚,还让他用叁轮车运过去。
    有没有可能……夹在厚衣服里面,项嘉自己都忘了呢?
    程晋山穿上衣服,洗把脸就往外跑。
    他边跑边打电话:“妈,你在家吗?当时项嘉收拾出来的那包厚衣服,还在你那儿吗?好好好,在就好,先别动,我马上过去!”
    林婶听说他不声不响地回来,又惊又喜:“山子快来,正好有事跟你说!”
    原来,开发商看中“佳好”所在的那块地,打算拆迁,正和各家商户商议赔偿款。
    林叔林婶年纪接近退休,身体又不太好,有心直接休养。
    老两口商量好,拿出一半的钱给程晋山买套新房,再看看做点儿什么小生意,把他留在身边。
    程晋山买的彩票没中奖。
    一夜暴富的美梦却通过这种方式成真。
    他蹲在地上扒拉着编织袋,耳朵灌满林婶的唠叨,脸上毫无喜色。
    直到从一条厚厚的毛毯里抖落出两个记事本,神情才骤然一松。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本子,看到整页整页潦草的字迹。
    写下这些文字时,项嘉的精神状态应该极不稳定,大段大段梦游似的呓语,理解起来非常吃力。
    大部分纸张皱皱巴巴,浸满泪水又晾干,墨水糊成一团。
    “妈,项嘉丢了你知道吗?我现在没心情考虑这些,找到她再说!”程晋山抱着笔记本往里屋走,找到个光线好的地方,皱着眉头提取其中的线索。
    痛苦……欲望……愤恨……绝望……
    美貌有罪,向死求解。
    他越读越压抑,中间停下来缓了好几次,勉强稳住情绪。
    林婶将林叔叫回家,两个人在客厅商量着什么,断断续续传来杂音。
    翻到第一本日记的中间,程晋山终于找到关键信息:“卫……昇?”
    她换成红颜色的笔,抖抖索索写出这个名字,上面打着大大的叉号。
    用的力道过猛,纸张都被划破,足见这个人的特殊。
    他坐下来,给乔今打电话。
    “对方可能姓卫,在一个叫……‘云墅’的地方。”程晋山也知道给出的信息太模糊,翻来覆去寻找蛛丝马迹,“应该是别墅,至少叁层楼,里面养只狗……还有,项嘉说——‘安宁医院的心理医生……’”
    声音忽然停顿。
    日记本里写着:“卫昇派人送我过去……孙医生在咨询室里……摸我……”
    心脏泛起锐利痛感,程晋山深吸口气,往后翻了两页,说道:“还有华新第一附属医院,没说在哪个城市,你看看能不能查到……”
    项嘉写:“从医院叁楼跳下,逃跑失败,还摔断一条腿……卫昇命令五六个保镖轮奸我……”
    “我跪下来求他,心里却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
    程晋山心里直哆嗦,听到乔今在那边道:“查到了!医院在A市。我把监控中拍到的所有车牌号整理了一遍,A市的话……确实有两辆黑色的车经过!等等,姓卫的话……”
    几分钟后,他拿到别墅地址,与此同时,对卫昇的身份地位有了初步认知。
    比之前欺负过项嘉的男人都牛逼。
    如果人生是局游戏,完全够得上最终关卡BOSS的级别。
    而他这样的小人物,也就刚出新手村。
    “虽然不知道项嘉姐为什么会惹上那样的人,但是,程晋山,我劝你一句——”乔今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地劝他,“别犯傻,你单枪匹马过去,不但救不出项嘉姐,还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项嘉姐把你支开,就是怕你出事,你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
    “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办?”程晋山将所有的信息记在纸上,眼睛直勾勾看着,死死刻在脑子里,“报警吗?”
    无权无势,又没证据,就算说动警察调查,贸贸然打草惊蛇,对方只会把项嘉藏得更隐蔽。
    “乔今,谢谢。”对方一时卡了壳,他却在瞬间拿定主意,“你再帮我几个忙……”
    他交待清楚,转身往外走,撞见两位老人在门外偷听。
    林婶表情讪讪的,拉着他不肯放手:“山子,吃完饭再去忙,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胡子也不刮,头发也不剪,眼睛红成这样,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程晋山看了看火车班次,勉强坐在餐桌前,哑声道:“妈,别费事,我随便吃点儿什么垫巴垫巴就行,还得赶下午的火车。”
    林婶“哎”了一声,进厨房忙活。
    泡干净的猪肝捞出切片,加盐、糖、生抽、料酒、淀粉腌制片刻。
    木耳泡发,胡萝卜切片,青椒切块,备好葱姜蒜,再煮一大锅米饭。
    锅里多倒些油,下猪肝翻炒至变色捞出。
    底油爆香葱姜蒜,倒入胡萝卜和青椒,炒至半熟加入猪肝,蚝油、生抽、盐调味,加小半碗水,稍微焖一下,即可装盘。
    这道香嫩鲜咸的熘肝尖十分下饭,林婶知道程晋山的饭量,找出最大的海碗,装满压实,端到他面前。
    程晋山闷头扒饭,听见林婶委婉地劝:“山子,你也别把情况想得太坏,没准儿项嘉是闹脾气跑出来的大小姐,现在忽然想通,回家享福去了呢。”
    “那姑娘说话做事都不像普通人,说不定家里挺有钱的。咱们老百姓过日子,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妈知道你现在拐不过这个弯,可你仔细想想,就算勉强娶进家,你俩能有共同语言吗?她能安安分分跟你过一辈子吗?”
    说得难听点儿,就是癞蛤蟆别总想着吃天鹅肉。
    死了找项嘉的心思,留在这儿继承家产,缓过这口气,听从长辈介绍,找个热情爽朗的普通姑娘,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不好吗?
    怎么就非得不自量力,捞一捞深渊里的月亮?
    “妈,她不是大小姐。”程晋山觉得熘过的肝尖香得发苦,自己的心也被切成薄片,丢进大火热油里爆炒,“她比我还可怜,我不能不管她。”
    他将筷子搁下,说着说着就抹起眼泪:“要是没有她,我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儿漂着,没家没工作,也遇不上你们。做人不能没良心吧?”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林婶不好往下接,扭头瞪了林叔一眼。
    林叔眉心的“川”字越聚越高,咳嗽两声,终于把话挑明:“刚才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和你妈听见几句。项嘉就算不是大小姐,也招惹了惹不起的人,对不对?”
    程晋山将头垂下,一言不发。
    老人严厉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沉痛:“前头那孩子怎么死的,你也知道。我和你妈都喜欢你,把你当亲儿子疼,要什么给什么,从来不干涉你的自由。可你忍心让我们白发人……再送一次黑发人吗?”
    林婶看向儿子的黑白遗照,悲从中来,小声哭泣着,央求道:“山子,你就听一回我们的话吧?就当从来没有项嘉这么个人,难受一阵,全都忘了……”
    是人就免不了分个远近亲疏,程晋山理解两位老人的好意。
    事实上,一路走来,他有很多次回头的机会。
    在天台拉住项嘉的时候、从铁轨上抱起她的时候、吵架时负气离开的时候……
    当然,还有现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
    俗话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他总做大富大贵的美梦,如今成为拆迁户,离那一步也不算远。
    如果没有被项嘉教化、驯养过,如果他还是原来那个肤浅又冲动的少年,从此躺平,该有多快乐?
    可惜,对于如今的他而言,没有项嘉,再多财富也毫无意义。
    他还是决定一条道走到黑。
    性子竟然比项嘉还倔,不见棺材不掉泪,撞破南墙不回头。
    当然,如果没有这点倔劲儿,他也追不到项嘉。
    程晋山将米饭扒拉完,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叁个响头。
    “要是回不来,那是我的命,我认。”看似渐渐磨平棱角的人,重新展露锐利锋芒,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掷地有金石之声,“要是侥幸活着回来,我和我媳妇儿一起给爸妈养老送终。”
    勇士执意深入虎穴,营救他饱受摧残的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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