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傲的研究员大概不喜欢自己戳破对方的脆弱,严朗体贴地想,他转身去衣柜前换衣服,留祁阔站在原地梳理心情。
    打开衣柜,简单的黑白T恤、纯色衬衫、休闲裤和牛仔裤次序排开,简单大方,是严朗喜欢的款式。他随手拿出一件衬衫和一条裤子套上,蹲下换鞋,房间里没有镜子,他转身摊开双手向祁阔展示:怎么样?
    祁阔情绪收敛,面色重归冷淡,他颔首:不错。
    严朗身材好,披麻袋都好看,他看向祁阔,等待他的导师的下一步指示。严朗没有过去的记忆,可他的敏锐度仍然存在,他感到祁阔对他的微妙态度,他不是囚犯,亦和这里的人没有仇怨,有些路过的学员看他的眼神带着怜悯和慨叹,似乎为他的境遇抱不平。
    至于祁阔严朗看向他名义上的导师,祁阔待他忽近忽远,对方究竟在隐藏什么秘密,这个地下城是什么情况,一切都要慢慢来。
    我们去食堂吃饭。祁阔说,他推一下无框眼镜,目光久久停留于严朗身上,片刻,率先迈出房间。
    严朗跟在祁阔身后半步,老老实实地走路,没有好奇地问东问西。
    祁阔刻意缓下脚步,与严朗并肩,他太长时间没有和严朗这样生疏的说话,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启交谈,遂一直沉默。
    严朗脑袋里想的是其他事情,他身量比祁阔高约两指横平的距离,转头目光越过祁阔头顶,心想研究员看起来瘦弱,个头倒挺高。严朗双手交握,指尖不自觉地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戒指?
    严朗低头,无名指上环着一个银戒,戴了有些年头,银戒的一圈布满细小的划痕。戒指代表他有伴侣,他的伴侣在哪里?
    食堂到了。祁阔的声音打断严朗的沉思,研究员先生指向前方,那里有餐盘和餐具,去那边窗口打饭。
    哦好。严朗说。
    你跟紧我。祁阔说。
    食堂不大,穿过整整齐齐摆放的七排座椅来到最里面的打饭窗口排队,入眼是一片纯白色。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们和学员们端着餐盘一列列排开,衬衫休闲裤的严朗站在中间,格格不入。
    祁工,吃饭呢?几个研究员朝祁阔打招呼,这是?
    锚点1号。祁阔说,李工,曹工。
    严警官醒啦?研究员们态度亲切随意,感觉怎么样?
    严朗记忆空白,只得露出友好的笑容:还不错。
    我听杨工说严警官恢复得很快,年轻就是好。其中一个中年男性研究员感叹。
    说什么呢,祁工也年轻。另一个研究员说。
    祁阔没搭理两名研究员的调侃,带着严朗径直来到做面食的窗口:一份牛肉拉面,你吃什么?
    严朗确实喜欢吃面,他说:凉面。
    祁阔说:牛肉凉面,多放辣椒。
    严朗没有提出异议,他也确实喜欢吃辣。
    第3章 地下城
    面不错。严朗用筷子卷起牛肉凉面,劲道。
    那当然,这可是山西。杨宜端着餐盘路过,她朝祁阔打招呼,祁工,这有人吗?
    坐吧。祁阔说。
    杨宜笑眯眯地坐下,对严朗说:哦对严警官应该不记得,这是太原市。她指指头顶,面食一绝的地方。
    杨工,你这么说把我们陕西放哪?邻桌的研究员不满地说,陕西才叫面食一绝。
    山西陕西都是一绝。杨宜说。
    严朗托着下巴看他们斗嘴,他没有记忆,自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祁阔说:你在呼和浩特长大。
    严朗看向祁阔:你呢?
    我也是呼市长大的人。祁阔说,咱俩的大学都在北京,你是公安大学,我是清华。
    祁工是学霸,比不了。杨宜开玩笑。
    坐在这里的人谁不是学霸。祁阔说。
    严朗默默举手,祁阔瞥他一眼:你不算。
    我想问一下。严朗说,和我一样的普通人,都去哪了?
    你不是普通人,严警官。杨宜说,这里是内城的研究所,其他人在外城。
    地下城分为两个区域。祁阔说,研究员和高层政客在内城,军队和其他人在外城,外城位于地下15千米,内城位于地下57千米。
    我们的位置在内城的最核心,去外城需要乘坐电梯。杨宜说,这里比外城安全得多。
    安全?严朗问,为什么外城不安全?
    变异动物。杨宜说,单讲讲不明白,等会儿吃完饭你可以去阅读室查阅资料。
    祁阔对严朗说:我带你去。
    严朗注意到杨宜说他不是普通人,祁阔向别人介绍他【锚点1号】,锚点是什么意思?他低头吃面,他并非没有过去,只是他不记得,可别人都知道他没有记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吃过午饭,祁阔和严朗与杨宜道别,严朗问:我为什么不记得过去?
    因为你是锚点。祁阔说。
    锚点是什么?严朗问。
    锚点是祁阔边走边说,这很复杂,一两句话讲不清。
    严朗正要追问,祁阔将他拉进一间四周是毛玻璃墙的洽谈室,关上门,说:锚点是时间线收束计划里的名词。
    听起来神秘又高端,严朗耐心地等待祁阔解释。
    这是一个物理学方面的计划,由我主导。祁阔说,2087年6月5日基因病毒泄露,一年之内,全球由70亿人口缩减至10亿人。收束计划的目的是扭转原有时间线,改变既定结果。
    改变?严朗觉得荒谬极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改变?
    我们设定了若干锚点来还原2087年6月5日的情况,选取与病毒泄露事件相关的人员作为锚点提取记忆导入计算机建模。祁阔说,找到导致病毒泄露的原因,将最关键的那个人传送到2087年6月5日,阻止病毒泄露。
    而我是锚点一号严朗试图理清关系。
    你是锚点一号,你是最关键的锚点。祁阔说。
    你是指,我导致了这一切?严朗震惊。
    也不能这样说。祁阔说,事情很复杂。
    接着刚刚的话题,把人传送到2087年6月5日,怎么传送?严朗问,你们造出了一个时光机?
    正在研制中。祁阔说,在这之前,你需要进入模拟机训练。
    信息量太大,严朗一时卡顿,他喃喃道:我总觉得我在做梦
    祁阔伸手拧了严朗一下,严朗:嘶疼!
    你没有做梦。祁阔将手收回口袋,严警官,你必须拯救世界。
    陡然一口的大锅扣到严朗脑袋上,他自个儿那点过去还没捋明白,就要去拯救世界,这也太为难人了。
    你说提取那一天的记忆,为什么我的记忆都没了?严朗问。
    人脑不是硬盘,不是我想提哪天的记忆就提哪天的。祁阔说,截取一段记忆转化为图像储存,其他记忆的丢失是正常情况。
    你们为什么不把记忆都储存,截取某一段后再把其余的还给我?严朗问。
    祁阔选择用一个古老的笑话回答严朗:把大象装进冰箱需要几步?
    严朗察觉到祁阔的不屑,闭嘴不再往祁阔的枪口上撞。
    这个基地有多少人?严朗问。
    这里是太原地下城,常住人口七十万,内城十万人,外城六十万。祁阔说,除太原外,石家庄、杭州、广州、西安、武汉、郑州、贵阳、成都等二十个城市各自设有地下城。
    物资从哪来?严朗问。
    地上存留了一些,地下城也有各种产业,目前能够实现自给自足。祁阔说。
    我想去外城看看。严朗说。
    不行。祁阔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不近人情,便退一步提出了解外城的新途径,我带你去图书室看资料。
    好吧。严朗拉开洽谈室的门,请。
    祁阔双手揣兜走出去:谢谢。
    严朗注意到祁阔的手,多嘴一句:你的手怎么弄的,要不要上点药?
    过一阵子就好了。祁阔说。
    长长的走廊,两旁是办公室的门,白墙白地,顶灯彻夜不熄,浓重的消毒水味,这里像末日前的医院。严朗问:咱俩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祁阔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呼和浩特长大,去北京上学?严朗问。
    你的资料非常详细。祁阔说,你是关键锚点,我对你的背景信息了如指掌。
    这倒也说得通,严朗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是图书室,你可以刷手环借阅资料,只能读你有权限的资料。祁阔说,你的权限比我的权限低一级,不过这些够你看的了。
    好的。严朗抬起手腕,贴在读卡器上,滴一声,绿灯亮起,屏幕显示一排排能够借阅的影像资料。
    你自己看吧,我有个会议。祁阔说,晚饭时候我来找你。
    严朗点头:一会儿见。
    祁阔走出图书室,关门时盯着严朗的背影看了几眼,浅棕色的瞳仁光芒变幻不定,似深情又似择人而噬。
    咔哒。图书室的门关上,严朗划了几下屏幕,点开一部《成都外城实录》的纪录片,戴上耳机开始观看。
    【2087年6月5日,太原延宁机场泄露人造病毒56号、69号,本纪录片针对人造病毒56号开展成都地下城外城的观测实录,供内城研究员研究使用。】
    【人造病毒56号能够引发除人类外的动物变异,变异方向为体型变大、暴躁敏感、行为失常及其他未知变异。】
    片段开头是一只巨型蟑螂,配有旁白【这是最频繁攻击成都外城的动物,北方地下城受攻击的频率较南方低20%。】巨型蟑螂约有半人高,挥舞着两只前足,放大的口器直逼镜头。
    严朗猛地直起腰杆,差点一脚把电脑屏幕踢出去,他拖一下进度条,图像快进到第二频繁攻击地下城的生物老鼠。
    【哺乳动物的变异效果不如节肢动物,所以这只老鼠的个头与蟑螂差不多,老鼠没有蟑螂的外骨骼盔甲,导致变异后的老鼠打不过蟑螂,而沦落到去地上与更大体型的动物抢食。】
    【地下城外城贴近地表,每个地下城每个月因变异生物牺牲的人类大约有300500人。如何防止变异生物侵扰人类,成为每个地下城的领导者最为头疼的问题。】
    第4章 吹头发
    李主任,我需要更多的铊。祁阔说,以及加盖一座反应堆。
    李岩,太原地下城内城科研部主任,在成为科研部主任之前,担任山西省物化研究所所长一职,与祁阔是师徒关系。因着这一层关系,祁阔在地下城科研部说话颇有份量。
    小祁啊李岩捏捏鼻梁,基地资源有限,关于收束计划已经有人提出反对,且意见不小,你看
    我需要更多的铊。祁阔说,您知道铊在通讯传输上的优越性。
    李岩无可奈何地看着祁阔,他最骄傲的徒弟。祁阔性格冷漠,心无旁骛,物理上造诣奇高,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放眼全国乃至全世界,试问谁最有可能造出时光穿梭机?非祁阔莫属。可如今情况特殊,资源稀缺,地面之上危险众多,找寻资源极其艰难,更别说罕见的、需要特殊保存的放射性物质,在每天都有人死去的当下,李岩难以张口问城主讨要更多的人手搜寻祁阔要求的物资。
    李主任,时间线收束计划如果成功,将是效果最好的计划。祁阔说,您
    我知道,但是,李岩说,收束计划也是成功机会最渺茫的计划。
    祁阔垂眸不语,李岩说的没错,穿越时空、改变过去,听起来完全是天方夜谭,但他相信自己能将空谈变成现实,他必须能。
    我可以把基地里所有的铊给你。李岩说,至于反应堆,你去找铀自己建。
    谢谢主任。祁阔说。
    对了,严警官醒了吗?李岩问,恢复怎么样?
    醒了。祁阔说,恢复很好,各项指数都达标。
    好的。李岩颔首,他的目光停在祁阔手上的戒指印痕,节哀。
    祁阔将右手背后,表情不自然地说:一年前的事,我早就走出来了。
    那就好。李岩说。
    师徒一番寒暄,祁阔踏出办公室,朝图书室走去。
    严朗正在看变异动物解剖的纪录片,两人高的袋鼠横躺于地面,浑身血污的人拿一把长刀切开袋鼠的腹部,将足有正常成年袋鼠大小的袋鼠幼崽往外拖,一边拖拽一边用英文说【受病毒感染的成年袋鼠怀孕后,生下的小袋鼠不是先出生后感染的顺序,而是携带遗传性病毒。】
    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严朗回头:祁哥。
    祁阔严肃的眉眼一瞬柔和,他拉开椅子坐在严朗身旁: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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