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更是乐意见到这一幕,好趁机叫府上的人与玉照拉近关系,别人哪怕知道自己尽心尽力准备的添妆玉照恐怕用不上一回儿,也都兴致高昂。
    添妆这日老太妃自然过了信安侯府,与老夫人两个坐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两人对彼此都是些面子情。
    老夫人只是一个二品命妇,与老太妃这等亲王太妃身份地位差的甚大,且老太妃那身容貌气质,比她高出一截,明明年岁一般,老太妃却像是比老夫人小了一辈。
    两两相对总有不自在之感。
    本来老太妃等闲不愿过信安侯府来,当初独女璞阳郡主便是逝世在这座府邸,十七年前,她那般年轻漂亮的女儿,被嫁来京城不过一载,便匆匆离世,倒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添妆是大事,左右是不忍外孙女一人面对。
    十一月,外头早早冷了起来,玉照掀了帘入内时,便见旁边两位叔母和这日特意赶来的姑母,十几位成氏旁枝女眷,有些玉照甚至一面都没见过,还要靠旁人给她指说才知那些又是哪一房里头的亲戚。
    表姑母、姐妹表姐妹们穿的花红柳绿,乌泱泱的一大群,将三间花厅都围满了,皆是一脸笑意的作陪。
    难得的热闹。
    老太妃见玉照来了,脸上这才带起几分笑意,“快来瞧瞧,你的姑姑婶婶姐妹们给你添了什么东西?”
    花厅正中方桌上立着一个木箱,里头装着满当当的物件。
    玉照来了兴致,走上前去各个都仔细看过一遍,里头有金银线绣的百子千孙床幔,石榴枕巾,还有象牙雕的观音,如意,这些不用想便是几个姑母送的了。
    另有一些扇面,首饰,估计便是表姐妹们送的。
    玉照笑道:“劳烦诸位姑母叔母,姐妹们了,这些奇巧的物件,定是费了许多心思。”
    她是要入宫的,按理这些都带不进去,宫里自有规度,床幔被褥什么的更是用不上。
    若是玉照与她们贴的近,自己去吩咐了宫内,带进宫也不是不可,只是玉照自然不会为了这些东西,平白无故主动动口,真带进去了,她也不好用上。
    不过这份心意玉照领了便是。
    玉照褪了氅衣,寻了外祖母身边落座,清宁给玉照奉来一盏热茶,玉照接过手里端着,似是听着厅里其他人说话。
    众人不会叫场面冷着,总变着法子各种夸赞起玉照。
    玉照最近这种话听得实在太多,她已经习惯了。
    玉照倒是不冷着客人,可也没多热络,淡淡的只当是个场面情。
    老夫人只能自己没话找话来问她:“可准备好了要带哪些侍女入宫去的?”
    “原本院子里的三个大丫鬟,还有赵嬷嬷都带进宫去。”玉照应道。
    三个大丫鬟,自然是雪柳、雪雁和坠儿。
    老夫人也知道这个孙女平素待侍女们极好,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只说:“你那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年纪也大了,到时候在宫里过一遭,若是个好的,便留着,日后前程自然不在话下。若是想要成家的,倒也好相看人家。”
    玉照也是抱着这个心思,她问过这几个丫鬟自己的主意,自然是各个都不愿意离了玉照身边的。
    她也有私心,不想叫自己一块儿长大的侍女离了自己,不再自己眼前,却不是怕她们有了自己的小家就忘了主子。
    玉照虽有时迷迷瞪瞪的,对自己的丫鬟却是清楚的很,都是好的,只怕是嫁人了还舍不得她这个主子。
    若是寻常人家还能时常回府来探望,入宫了可就不能了。
    若她们真要成家,玉照也不会拦着她们,必定细心为她们挑选个合适的人来。
    一个隔房姑母见缝插针笑了起来,“老太妃与老夫人如今都要享福了,先前还担心着大姑娘的婚事,如今想来也是可笑,咱家大姑娘那是命中注定显贵,旁人家那些个身份低贱的,注定配不上呢。”
    她说的是玉照先前与魏国公退亲一事,这事儿也是传到了她们耳里的,先前背地里怎么议论暂且不提,如今都捧起了玉照这个金疙瘩,恨不得替玉照出气将那魏国公一个府邸的人往死里骂了去。
    这话说得不好听,众人如今都有意藏着掖着,偏偏这个堂姑母往日里脑子就不太精明,不知什么话往日能说,如今不能说。
    其他人全是精明的,皇后娘娘的名声哪里容的半点玷污?立刻寻着其他话头将话撇开,半点不提此事不接这个话儿,说起其他房里姑娘婚嫁的事。
    那堂姑母也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讷讷不再敢出口。
    如今听了堂姑的这句话,旁人尚且没什么感触,玉嫣却是心头一颤,手指尖都颤抖起来。
    脸色泛白费了半天力气才止住内心汹涌而出的酸意、痛苦、嫉恨,只有她知道,心里的各种情绪都快要将自己淹没了去。
    她不肯承认也无用,如今的长姐是那宫里的金凤凰,是这片天下黎民的女君,更是她们整个府邸日后百余年的依仗,就是连父亲祖母这等以往玉嫣要想尽全力讨好的人,到了长姐面前都是小心翼翼......
    玉嫣周围的几个姑娘偷偷的瞧着她面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神色,脸上皆是忍不住带出一丝讪笑、揶揄起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玉嫣与她母亲当初做的那些事,众人本是半信半疑,如今又听说侯夫人生了病,一直修养在府里,她们来了许多次来接待的都是二房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其中一个外房的叔母,虽是叔母,年岁却不大,二十多出头,生的也是花容玉貌,乌发蝉鬓。
    她在人群中显然更瘦老夫人偏爱,越过了几个嫡亲姑母坐在老夫人下首,仗着年岁小也捡着一些旁的有趣的事儿说。
    “咱们府邸大姑娘嫁的高,后边的姑娘婚事怎么也容易了......对了,嫣儿婚事可定下了?也快了吧?”
    方才老夫人与玉照介绍说是燕子湖府十七堂叔的老婆,十七堂叔父亲与玉照过世的祖父是堂兄弟,如今扳着手指头算算也是差的十万八千里,偏偏这还是正经的没出五代的亲戚,还是一家子人。
    老夫人眼皮动了动,玉嫣那事儿她也是早做好的打算,那孩子瞧着心思不纯,压这么久了都不见消停,若是继续留在府邸难免生事。
    要是能早早嫁了出去,嫁去外地,日后离得远那孩子也不至于日日对着长姐得红眼病,以后对谁都好。
    “也是快了,如今我也是老胳膊老腿了,看顾不得,她母亲又病了,就麻烦镇国公府那边她娘舅家帮她看看,她有个表哥倒是个不错的,还有她父亲那边也说,有个年轻后生。”
    玉嫣全程黑着脸听着,镇国公府虽是她母家,若论爵位来说倒是还比信安侯府高上一等。
    可长房日后袭爵的表哥,今年都二十七了,长子都有十来岁了。
    另一个长房少爷,是玉嫣六表弟,比她还小上七岁,去年过年还背着别人去湖边变着花样往湖里尿尿,结果把从底下走廊走的女眷尿了一身。
    想必就是二房那个去年中了进士,马上要外放都北边苦寒之地做八品小官的三表哥。
    玉嫣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信安侯嫡女,镇国公府除了能承爵的,如何能看得上?
    偏偏周边其他房的姐妹还偏偏煽风点火,只当是听不懂长辈说的话,还过来问她:“那位娘娘是你亲姐姐,日后你无论如何婚事都不愁了,你这真是投了个好胎,竟然直接跟娘娘投生到了一房,要嫁的人恐也是京城一等一的世家公子吧。”
    还有一位不会看人脸色的叔母来给玉嫣说媒:“可是定下来哪家了?要是还没定下,我也今日腆了个脸,常言道内举不避亲,我也凑个热闹推荐一个人选。此人是我家妹妹的儿子,我那大外甥,这可不是我夸奖他,长得那可真是相貌堂堂,还才高八斗,去年考上了举人,那可是举人呐,前途不可限量,老夫人?您要是觉得好,隔日我就带着我那外甥来给您过过眼。”
    这回也甭提旁人,便是连玉照都觉得有些没眼见。
    这人也是真分不清好歹,一个小小举人都夸上了天,也敢来府里说媒,真不怕老夫人一时恼怒把人给轰出去了。
    不过也做不得准,你以为人家是一肚子蠢肠子,说不准又是个肚里精明的,看准了侯夫人失了权势,正借此机会试探,来自己面前卖弄讨好呢。
    老夫人还没说什么,玉嫣就站了起来,“亏得我还叫你一声叔母,您故意来作践我的是不是?以往跟个哈巴狗一般见着我母亲就上来讨好,如今见了我母亲失了势,就开始见风使舵?我堂堂信安侯的嫡出姑娘,母亲还是镇国公府的姑奶奶。”
    她嘲讽的看了眼玉照的方向,与她这会儿的形单影只截然不同,长姐无时无刻都是那般艳若春华。
    身上穿着金罗蹙鸾彩绣霜纹纱衣,底下蝶戏水仙裙,裙摆下露出的一小截云头锦履,履尖合着颗明珠,比她头上戴着的都大。
    那纱衣材质竟泛着银蓝光,是她未曾见过的。
    想来又是不知哪处得来的神仙贡品,专门送来给她裁衣裳穿的。
    那处围着一圈的宫娥,连喝的茶水都不知经过几人都手,方才送到她手里。
    如此鲜花着锦,众星捧月。
    玉嫣若无其事的移开眼神,朝着那位叔母咬牙切齿:“即使我如今被人作践,也不是你家那举人配得上的!”
    老夫人本来也气,可却不想在这日破坏氛围,闹大了谁能面上好看?
    “你消停些,犯了迷糊了,怎么跟叔母说话的?”
    那叔母被骂了个脸红,讪讪笑道:“哎哎,左右也是我不是,您别骂这位千金大小姐了,她说的没错,她是天上月,我家那外甥一个水猴子,怎么配得起?”
    玉嫣百感交集,自小到大她被所有亲戚姐妹捧着,便是这群旁支叔母姑母,往日见了她,哪个不是笑脸相迎?何曾这般作践她来?更是出言讽刺的?
    她连继续与这人扯皮下去也不愿意,像是背后有人追赶一般逃走了。
    玉照看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又想起第一场梦。
    梦里自己对玉嫣那般的好,真心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得了个首饰只要玉嫣多看上两眼,转头就要送给她。
    梦里为了这个事儿,还和顾升吵过无数次。
    后知道玉嫣和离归家,怕她郁闷,便主动开口叫她来自己府上玩,玩来玩去,跟顾升这个狗东西玩大了肚子......
    玉照将嘴里的茶叶吐到了地板上,朝着玉嫣的方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呸!真是晦气!”
    老太妃听了心梗起来,严厉教养了这么久,本来瞧着以为懂事了点,至少知道在外不乱说话了,怎么还乱说话呢......
    老夫人脸色难看,其实那两个孩子她也是亲自过眼的,后宅都是难得的干净,后生模样人品也不差,本想陪了丰厚的嫁妆,将玉嫣嫁过去,何曾不是为了玉嫣着想?
    如此更是打定了主意,玉嫣须得立即发嫁了,再拖不得,拖下去真成了仇了。
    ...
    自侯夫人‘患疾’,便从正院里退去了后边儿一角的朗轩院。
    一应待遇倒是没差多少,照样是奴婢成群,成侯虽说是软禁了她,可是多年夫妻,到底没对她赶尽杀绝。
    这些时日林氏遭软禁,还抱有一份希冀,自知大姑娘并非心肠歹毒不留情面之人,若是看在她父亲和成恪身上或许还有一丝转圜余地。
    知晓这日府里在为玉照添妆,林氏倒是贼心不死想要差人给玉照置办一份厚礼,一份足够叫她满意的礼物给她添妆。
    不指望两人能摒弃前嫌,只要能叫大姑娘动了些恻隐之心,放她这一次就好。
    大姑娘那边林氏认为自己将她摸了个透,是个心软和的姑娘,下不去死手,她总还留有些余地,日后她未必没有法子和大姑娘缓和关系。
    只要她还能留在府里做她的侯夫人,日后慢慢熬,靠着恪哥儿,总能熬出头,无论耗费多少银两也在所不惜。
    礼物倒是准备好了,可压根儿送不过去,连大姑娘的面都没见到,几乎是顷刻间就被大姑娘院子里的丫鬟给退回来了。
    林氏得了消息,面色苍白的软了下去,好在身边侍女搀扶的及时,倒是没叫她摔了下去。
    她强忍着浑身冷意,问自己的贴身丫鬟:“大姑娘就这么恨我?我再怎么样也是她继母,真要是我有个好歹,她能得个什么好,她那爹转头就会再娶,娶了个后娘,说不准还不如我......”
    林氏身边的侍女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往日林氏制下及有手腕,不知仗杀了多少侍女,这些个侍女如今有些抱着看她好戏的心思,倒也有几个林氏的贴身丫鬟真心为她的。
    “夫人别说这气话了,如今在大姑娘进宫的头上,等大姑娘进宫了去,手再长也伸不到侯爷的院子,到时候您还有二姑娘跟二少爷,便是大姑娘再得宠又如何?二少爷日后才是要承爵的,难不成大姑娘还能左右朝廷爵位?您靠着二少爷,总能熬过去的。”
    林氏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如今再也不复以往那副自视甚高、镇定自如的模样。
    偏偏这时许久未见过的玉嫣还来找她,一来就是对着林氏诉说,将方才堂屋里众人的一番话一字不差的说给林氏听。
    “我真要嫁给那等废物不成?母亲你可以一定要救救我!”
    林氏听了心头悲痛,只知道只怕是侯爷跟老夫人真做好打算了,那般如今的她又如何能救女儿?便是有法子救出女儿来,免不得得罪了满府上下。
    女儿被她养的心比天高,林氏不忍直说。
    亲事低点如今最适合女儿了,那两家倒是不差,女儿嫁过去至少不用受气,若是再嫁去高门里头,她们与皇后娘娘不和睦这事儿迟早包不住,到时候满府把气撒去嫣儿头上,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自来知道,后宅里有一千种办法叫人活着生不如死。
    “你要学会忍着,你和你弟弟的日子才会好过些,风水轮流转的道理,你不懂,什么都比不过活得长。你是不知,三十多年前先帝的王皇后何等尊荣,家族因她一门双公,连四个姐妹都全封做了国夫人,可那又如今呢?早死了不知多少年了,连个子女都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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