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事唯唯诺诺,急忙扶着墙避到了后堂。
    霍熙玉见大堂里没别人了,便挨得近了些,问道:“你老老实实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嫂子啊?”
    张若松手一僵,霍然抬头,压低了声,道:“这话公主先前也问过,我记着我应过的,我与她情同兄妹。你再这样夹缠不清,便是侮人而自侮!”
    霍熙玉不以为意,撇了下嘴,道:“我不过随口问问而已,你要不是心虚,嚷什么!”
    张若松咬牙道:“公主好请走了。”说罢,啪一声合上箱盖,提了转身要走。
    “等下……”霍熙玉忙叫住他,扯了下自己身上的裙衫,略带忸怩地问道:“我这么穿,好看吗?”
    张若松一怔,看她一眼,见烛火映照之下,她一身绿衫,映得肤光莹莹,盯着自己的一双眼睛眸光潋滟,急忙撇开了视线道:“我走了。”
    霍熙玉今天之所以穿了身绿衫,是存了效仿善水的心思,见他看了自己一眼,便又靠近了些,扯住他衣袖,小声道:“她现在是我嫂子了,我哥哥把她当宝,你就是想也没用,还不如早点死了心。她不就比我会笑,说话小声小气了些?你要是喜欢这样的,我也能……”
    张若松脸已经涨得通红,怒道:“公主自重!你赶紧走,以后别再过来了!”说罢从她手中扯出自己衣袖,拔腿就走。
    霍熙玉毕竟是女孩,自己这样放低身段了,他却丝毫不给脸面,脸皮一阵热,眼眶也微微发红了,恨声道:“你对我好,我对你更好。你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你更不痛快!你等着瞧!”说罢转身飞奔出去,登上了马车,急急而去。
    张若松愣在了原地,听到身后起了脚步声,他那族亲得了讯,已经过来,到门口张望了下,惊异地问:“若松,这是怎么了?方才是什么公主?”
    张若松脑子里还被霍熙玉临去前丢下的话堵着,心乱如麻,胡乱搪塞几句便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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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水急急忙忙到了德寿殿时,里头大宴大戏正热闹着,王妃已经回来落座,正与身侧的穆夫人在说话,言笑晏晏的,看不出半分异样。若非自己刚才亲耳所见,亲耳所听,简直难以想象片刻之前,她竟与皇帝有过那样一次的见面。
    善水叫小太监将王妃叫了出来,站到殿外无人之处,把霍熙玉出去的事说了,愧道:“怪我不好,一时疏忽,竟没留意她何时走的。要不要赶紧叫人出去找?”
    叶王妃想了下,道:“算了。方才听你说,你哥哥既然已经派了人跟着了,那就由她吧,追也追不上了。”
    善水应了声是,心里却替张若松暗暗犯愁。王妃瞟她一眼,道:“张家的儿子,我倒不担心,熙玉压不住他的。我就怕熙玉回来,要闹一场才是真的。”
    夜宴结束回到王府之后,霍熙玉比她们早一步回家了。被叶王妃料中。迎了出来的顾嬷嬷说,公主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里头一阵乒乒乓乓,后来安静了下来,听不到声息,叫门门也不开。
    王妃道:“随她去好了。闹累了,自然就会歇下来。”
    善水送王妃到了青莲堂,与红英一道侍奉她歇下。忽然听见门帘子被哗啦一声扯开,循声望去,见霍熙玉进来了,眼皮浮肿,到她娘跟前,径直便道:“娘,我十四,可以有驸马了。我相中了张若松,让他尚我!”
    叶王妃正在拆去头面,皱眉道:“熙玉,你怎的又胡闹了?”
    霍熙玉嚷道:“我没有胡闹。我非要他不可!你不帮我,我就去找皇伯父!”
    叶王妃脸色微变,猛地一拍桌面,怒道:“不行就是不行,你找谁也没用!今晚你私自溜出去,我就不跟你计较,再有下回,我决不轻饶。我累了,你也回去。明天开始给我留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
    霍熙玉第一次被母亲这样声色俱厉地呵斥,有点吓住了,看了眼一旁的善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转身便去。
    善水踌躇了下,道:“娘,要么我去劝下她……”
    “不必了,我知道她的性子,你越劝,她就越得劲。今日折腾了一天,你也乏了,去歇了吧。”
    王妃的情绪仿佛被霍熙玉牵了出来,神色恼怒而倦怠,朝她挥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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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熙玉的闹腾,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湖面,激出几圈涟漪之后,很快便消停了下来,因为接着又发生了另一件事,这件事,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穆太后病倒了。
    事实上,从那个寿夜过后,穆太后的身体状况便仿佛下了坡顶,一天不如一天,迅速地衰败下去。三月,她还只是咳嗽不停,能亲自侍弄她的那些花草,到了四月,便极少下榻。再过几个月,到了这一年的七月,她就只能卧在床榻之上,一天之中,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喝了药后的沉睡中度过的,发作的时候,咳嗽不停,痰里带血,胸间仿佛有一架破风扇在不停地鼓风,脸色涨得像要憋出血。
    叶王妃与皇后等人,一直都在穆太后的身边服侍着。随了她病势的加重,这段时间,叶王妃甚至已经搬到了长春阁,衣不解带地服侍着这个把她自小养大的姨母。
    穆太后卧病,张家父子自然频繁出入长春阁。善水有一次,曾亲耳在外头听到张青对前来探病的皇帝说,他父子技穷,太后如今也就只能将养,能到几时是几时,想要痊愈,怕是难了。
    善水跟着叶王妃,每一天几乎都是在死一样的沉寂和浓重得几乎叫人作呕的药味中度过的。这里的氛围和那个先前让她无意窥探到的秘密,还有现在几乎每隔几天就能碰到一次的霍世瑜以及他脸上的那种淡漠的神情,都让她觉得身心俱疲,有时候甚至恨不得自己也病下去,这样就可以有借口不用再来这里了。叶王妃也迅速地憔悴了下去,但她看起来精神却很好,仿佛永远不知道疲累,只是细心、毫无怨言地侍奉着病榻上的那个老妪。
    这样难熬的日子里,唯一让善水觉得安慰的,就是北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大元军队连续攻占了哒坦的数个战略要地。哒坦皇帝此次决定兴兵,也是始于承宗的游说。战事历了半年多,并没捞到预先设想的半点便宜,反而被对手连续攻陷己方的战略要地,终于顶不住朝内要求停战的呼声,不顾承宗的反对,令他撤兵,等待议和。
    而在洛京这边,除了北方,西北的西羌也需要重兵防驻,漫长的战线所导致的兵员与辎重粮饷成了一个沉重的负担。停战,对于洛京来说,也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了。
    所以如果顺利,到了下个月,下月的某一天,她应该就能等到霍世钧返京了。
    善水开始一天天地数着日子,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他,长春阁里的那种药味,闻起来仿佛也没那么难受了。
    七月底的这个傍晚,结束了这一天的侍奉,叶王妃留在了长春阁中,善水出了颐宁宫,沿着宫道向平日出入的皇宫南门行去,独自回去王府。
    正是夏暮,皇宫里花木蓊郁,空气里浮动着浓郁暖燥的芬芳。快到南门的时候,善水回头,一眼便看见铺满霞光的天空下那座巍峨的太极殿殿顶。上头的琉璃瓦反射了大片的落日金色余晖,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还是刺得人眼睛微微生疼。
    “世子妃,就要落宫门了。”
    随行的太监见她停住脚步,善意地提醒。
    善水笑了下,继续朝前而去。
    宫门在身后徐徐关上,将最后一道残阳也封在了身后。
    王府的马车就停在走道尽头拐角处的那片空地上。往常,白筠都会在这里等她。现在却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行在高耸宫墙外这道狭仄阴暗的走道上,虽然是盛夏,因为常年照射不到阳光的缘故,善水仿佛也感觉到了一丝阴冷。
    她不喜欢这段路,每次都是匆匆而过,现在一个人,更是加快脚步。走完了这段路,她拐了过去,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满墙的夕阳斜照里,有个男人正倚靠着墙根,随意而立。他看起来仿佛已经等了许久,又像是刚刚过来没片刻。靴履与袍角,满是风尘,额角发际处,甚至还些微地沾了桑榆官道上因了车马飞扬着的黄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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