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京城。
    皇宫里边每扇门前都挂上了宫灯,门上贴着大红的春联福字,看着十分热闹,将北地冬日的严寒生生压下了几分。
    皇帝的寝殿内却显得阴冷之极。
    明明已是寒冬腊月,寝殿的窗户却大开着,外边的冷风毫无阻拦地就灌了进来,殿内也没有烧上炭火取暖,外边的日头也照不进来半分阳光,本该是整个皇宫最为奢华舒适的所在,却生生变作了冰窖一般,叫人望而却步。
    然而殿内的两个人却仿佛感觉不到寒意,一个穿着明黄的薄中衣,一个穿着白底广袖的阴阳道袍,两个人对坐于窗前,冷风吹得他们的发丝飘扬,两人却毫不在意,仿佛飘然出尘的仙人一般,超脱世外。
    二人一人执白,一人执黑,在下棋。
    两根温润如玉的手指间夹着一枚白玉的棋子,轻轻放到了棋盘之上。
    “陛下,您输了。”
    穿着明黄中衣的男子见状将手中黑子一扔,爽朗而笑。
    “天师,你这是拿朕当小孩子哄啊,每局都恰巧胜我半目,这是故意要打朕的脸么?”
    道袍男子看着不过二十岁许,面容温润,乌发披散在肩后,仿若谦谦君子,只是眼中似乎蕴藏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浩瀚星河,深邃奥邈。
    他嘴角噙着清浅的笑意,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杯,轻呷了口茶。
    皇帝瞧他这笑而不语的模样直摇了摇头,随手将手中的棋子丢入盒中。
    “无趣!真是无趣!朕就不该找你下棋,你棋艺远高于我,胜便胜了,还偏偏这么膈应人,跟你比起来,那些满口伦理道德的老家伙都显得可爱得多。”
    道袍男子摇了摇头。
    “陛下此言差矣,若论年龄,贫道可比您口中的老家伙老得多。”
    皇帝笑声一滞,随即哈哈大笑。
    “天师,你这话传出去,可是要把那些老得脸上跟树皮一样皱皱巴巴的老家伙都得罪透了。要说你年岁还比那些老东西都大,谁信?”
    道袍男子依旧摇头浅笑,“陛下您已年过半百,却依旧面色红润,中气十足,比之血气方刚的青年人都绰绰有余,这已经足够羡煞旁人了。”
    皇帝笑声更响亮了,直接穿过窗户,飘到了窗外。
    门前候着两个小太监,听到皇帝的笑声,相互瞧了一眼。
    “每次段天师过来陛下心情都这么好,段天师可真是深受恩宠啊!”
    其中一个小太监忍不住感叹道。
    这些年陛下性子愈发喜怒无常,连贴身伺候多年的段公公都总受斥骂,唯独这段天师,陛下永远笑脸相迎,这可真叫人又羡又妒啊。
    另一个小太监闻言立刻白了他一眼,低声啐道:
    “瞎说什么呢,什么宠不宠的,段天师法力无边,陛下这是敬重段天师。”
    先头那个小太监自知失言,忙打了打自己的嘴,又悄悄扭头往窗户那儿偷瞧了一眼,听说段天师法力无边,阴私邪祟都瞒不过他的耳目,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有没有被对方听到。
    想到这儿小太监缩了缩脖子,感觉天似乎更冷了些。
    “朕如今这身子骨,还是要仰仗天师,朕不求像天师这般青春永驻,惟愿无病无灾,能活得更长久一些,以葆江山稳固。”
    皇帝收敛了笑容,目光灼灼地看着道袍男子,语气郑重。
    道袍男子依旧是古井无波的模样,嘴角的浅笑弧度没有半分变化。
    “陛下,您该服用无极丹了。”
    无极,顾名思义,便是没有极限。
    无极丹,便是突破人的极限的丹药。
    何为人的极限?
    康泰、寿数、肾气等等影响一个人日常活动与年龄子嗣的要素,突破了它们的极限,自然可以延年益寿、锁精固阳,甚至,长生不老。
    大太监郑公公呈上来一个金色的锦盒,盒中卧着一枚通体金黄花生仁大小的丹药,皇帝将手伸进另一个太监端着的温水里,净手之后又拿布巾将手擦干,这才取过盒中丹药,以近乎虔诚的姿态将之服下。
    丹药下肚,皇帝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眼耳口鼻七窍齐齐冒出热气,额前瞬间布满了汗珠,郑公公早已见惯这番景象,立即拿出块浸了冷水的湿布巾给皇帝擦汗。
    汗擦了一遍又一遍,郑公公手里的布巾也放入冷水中浸湿了一回又一回,大约一炷香之后,皇帝脸上的潮红才尽数褪去,七窍的热气也消散了开去。
    皇帝总算不再冒汗,郑公公将布巾丢入盆中,挥手让捧着铜盆的小太监退下,自己也将拂尘担在手臂上,对皇帝躬了躬身,垂首告退。
    “呼,真是畅快!”
    皇帝中气十足,声如洪钟。
    他的面色更加红润了,连疲乏也尽数消散,状态好得不行,甚至还有些兴奋,想即刻就去后宫找几个妃子酣战一场。
    皇帝取过桌案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仰头喝了个干净。
    “如今这般酷寒也打不倒朕,此生遇得天师,实乃朕之福、江山之福啊!”
    道袍男子依旧是一脸谦和的笑容,对皇帝的赞美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的神色。
    皇帝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也不以为意,高人嘛,自当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哪能以常理度之。
    道袍男子起身,朝皇帝微微颔首。
    “今日无事,贫道便先告退了。”
    皇帝却有些不舍,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急急道:“也不知道赵先生此去金坛如何了。”
    他的急切倒是真的,对金坛之事,他甚是挂心。
    道袍男子笑了笑,“京城到金坛路途遥远,想来赵大人还在路途中。”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甘心,这事若不尽早办完,他心中着实不安。
    那赵稠也真是的,不知道传信回来汇报进展吗?
    道袍男子又道,“陛下,马上除夕宴就要开始了,您该做准备了。”
    这是再次提出告退了。
    皇帝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他如今已经开始辟谷,对俗世的凡食实在提不起兴趣,只是除夕家宴礼不可废,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能打破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
    而此时,八百里外的济州,一行车马在守城军卫的注目礼中,驶入了城内。
    “罗大人,经我推算明天会有大雪,咱们大概要在此地耽搁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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