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赟所知道的,只是京中立马派了人过来,让知道此事的人都守口如瓶,并且带走了王祎家中所有的先祖笔记。
    是的,所有。
    不仅是那本记录了太祖皇帝坑杀民兵的笔记,还有包括游历各地的游记在内的所有笔记。
    自然也包括先前在徐灏命案中为众人解惑的《蚕行游记》。
    王祎还没来得及将笔记刊印成册造福一方读书人,这些笔记便被朝廷强行取走了。
    虞夏这才明白了过来。
    难怪王祎最近神色憔悴。
    朝廷派人过来从他家中收集的祖上笔记中,一一查验,所有“存真先生”王稼先的手稿,都被取走了。
    王稼先生活于那个时代,又写过那么一本记录了太祖皇帝秘辛的册子,朝廷是不能允许他的笔记还在外流传的。
    王祎在这一个月来便是在这种煎熬中度过的。
    他王家流传了许多代的先祖笔记,在他手中,丢失了。
    当然,朝廷不是冷酷无情的朝廷,并没有对王祎这些知情人怎么样,只是敲打了一番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假如这些事被传出去,第一个便是拿他们问罪。
    这件事说起来,其实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此事对太祖皇帝威名有损。往小了说,此事早已被埋藏在尘埃中,就连当初留下了痕迹的邪地也被九霄上清宫化解了,变作了一片叫作“上清”的湖泊。
    前尘往事中的蛛丝马迹,早已消失不见。
    即便有人还传这事,也多是不信的。
    再加上文赟几人也是识趣,从一开始就没宣扬这些事。
    加之有道远堂从中斡旋,最后此事便被轻轻放下了。
    也是因为如此,虞夏才没被牵连进来。
    一场隐藏的祸患,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牵扯其中的几个当事人,偏偏还毫无所觉的模样。
    要是让为此事出了大力的陈傕知晓,还不知道该有多哭笑不得呢。
    当然,陈傕努力为他们说情,到底是为了他们,还是仅仅只是想保住同样知情的自己的师弟百里夜曦,就不得而知了。
    “明日,我也要离开了。”
    王祎忽然说道。
    他的神色很淡,虽然面色发暗,嘴唇干裂,容色枯槁,但他说这话的时候,两只晦暗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泛着别样的光芒。
    “你要去哪儿?”
    虞夏有些好奇。
    “我上无双亲需要奉养,中间妻子又去得早,下无儿女需要拉扯,我解散了奴仆,孑然一身,只打算带着家中最后的薄产上路,学一学我那先祖,走一走这大彰广阔的疆土。”
    这个想法,其实在王祎的脑中盘桓了很久。
    最早的时候,他帮着虞夏为了邪地一事检查祖上笔记,了解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事,那时候他便觉得,游记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紧接着,徐灏命案,道远堂又找到了他,同样是为了他先祖的笔记。
    那时候他才慢慢有了个清晰的认知,一直被他归纳在箱笼中不见天日的先祖笔记,是有多么珍贵。
    比那些四书五经、诗文策论,有着更为独特而又深远的意义。
    也是在那时候,他才想着将祖上笔记刊印成册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还没来得及被他一一翻阅的笔记,就这么被朝廷尽数收走了。
    王祎内心遗憾之极。
    但同时,也是这件事促使了他做了这个决定。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好男儿志在四方。”
    王祎面带微笑,虽然形容憔悴,但看得出来,他的精神不错。
    “我前二十多年浑浑噩噩,守着祖产一事无成,还犯下那等错事。幸而认识了你们,让我了解了我祖上当初的志向,我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找一些有意义的事来做的。”
    “盛世修史,明时修志,而我却想不管这世道是盛是明,只把我所见到的风土人情、所踏过的山川河流,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留给后人看。”
    一贯文弱的书生说到最后语气愈发铿锵有力,带着一股豪迈之情,不由叫人心折。
    “好!王先生说得真好!”
    张婉抚掌赞叹,眼中尽是激赏之意。
    “我若是男子,也想在这九州二十四郡走上一走。人生在世也就那么几十年,若不多看看着九州风月,岂不是白来一趟?”
    “文伟果然有大志向,叫我深感惭愧。”
    文赟十分佩服王祎的坚决与洒脱,这样的决定,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得出来的。毕竟游历四方在旁人眼中并非正道,这年头的读书人,还是以科举为要。
    虞夏也对王祎的这个决定深感敬佩。
    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放弃安逸的生活,选择行走四方,这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想到这里,虞夏取出了一枚神降护灵符,交给了王祎。
    “我本来只打算给文大人准备送别礼的,没想到你也要离开,幸而我先前多画了一枚。这枚符箓送给你,祝你一路平安。”
    虞夏将第二枚画出来的符箓交给了王祎,又将第一枚符箓交给了文赟。
    并非她厚此薄彼。
    她记得当初跟文赟他们上柷山开棺的时候,文赟已经得了一枚百里夜曦给的五阶的神降护灵符了。
    不过她没猜错的话,文赟很可能把符箓交给妻子宁秀珍了。
    她今日画的符箓都是三阶上品,虽说第二枚更好一些,但第一枚也不差,给文赟用,却也是足够了。
    而王祎既然要走遍这九州山川,虞夏甚至有些担心她这枚符箓不够用。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奇禽异兽、山魈鬼魅,王祎将来可能遇到的,比回京述职的文赟所遇到的,要危险的多。
    连她自己都未必有这个勇气去面对江南之外陌生的世界。
    所以虞夏敬佩王祎的勇气。
    不过想来有他的先祖王稼先在前,王祎虽说没有将笔记尽数看完,但也有大致的了解了,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尽往危险的地方撞。
    更何况人各有命,虞夏能做的,只是在能力范围内尽一些力,让身边的亲友尽可能避免一些危险,再多的,她却没办法一一顾及了。
    虞夏头一次产生了迫切的想要变强的渴望。
    强大一些,再强大一些,她就可以更好地守护更多人了。
    她修道,不是为了让自己凌驾于其他人之上,而是为了让自己有更大的能力,去守护一些人。
    从身边的亲人、友人,再到一村的乡亲,再到一个县的百姓。
    或者还能再大一些。
    守护天下苍生。
    忽然之间,一阵清风在屋中凭空刮起,以虞夏为中心打起旋来。
    虞夏闭上了眼,整个心神被牵引到了丹田之中,对外界之事一无所觉。
    “她这是怎么回事?”
    屋内其他人一脸惊异地看着处于旋风中心的虞夏,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与他们隔着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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