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山。
    九霄上清宫位于太和山第一峰神霄峰,神霄峰层峦叠翠,幽溪曲径,惊泉飞岭,猿鹤并吟。即便是暑热天气,山中却清凉依旧。上山的路有石阶两千一百层,接引的道童手持拂尘,脚步轻盈,拾级而上。行至五百阶,道童悄悄回身去看,却见赵稠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除了额前微汗竟无半点异色。道童微讶,却没有言语,只脚下步伐悄悄提了一分。行至一千阶,回身看时,赵稠仍是从容不迫在他身后走着。道童轻提一口元气,脚下步调又快了两分。行至一千五百阶,赵稠依然神色自若地跟着他,距离从始至终都是落后他两级台阶,未曾变过。道童收敛了神色,以常速领他走完最后的路,待到三清殿前,道童停下了脚步,后转两步,躬身道,“赵大人,小道只能将您带到此处了。”
    赵稠点了点头与道童作别,背着手迈入了三清殿。
    三清殿供奉了三清神像和三清弟子十二金仙,赵稠取过三炷檀香点燃,插于大香炉内,两手相抱,擎拳恭手,对着三座神像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殿后进来一个青年道士,对他行了一礼。
    “这位居士,且虽我来。”
    青年道士领着赵稠往殿后去,行至数十步,来到太元宝殿前。
    “掌门正在殿中等候赵居士。”
    赵稠进了太元宝殿,殿中坐着一个老道,青袍裹身,头发花白,满脸老态,听他进来,神色不动,只用威严的语调问他,“来者何人?”
    赵稠找了个蒲团在他跟前坐下,神色怅然,却只若无其事道:“方才接引的童子称我为‘赵大人’,引我至此处的青年道士却称呼我‘赵居士’,敢问道君,我到底是‘赵大人’还是‘赵居士’?”
    “你要看你为何而来。若为国事,那你便是赵大人,若为法事,那你便是赵居士。”
    赵稠面带自嘲之色,“凌华元君这番话倒是叫我为难,我此次前来既为国事,也为法事。”
    老道人即是九霄上清宫掌门凌华道君,因其七品元君的境界,玄门中人又称其为凌华元君。
    “赵大人既以深入俗世,这一声元君便别再提了。”
    老道人的话可谓不留情面,赵稠却不以为忤,脸上依然挂着清浅的笑意。
    “凌华道君所言极是,只是俗世与玄门从来不是对立的,玄门中人入朝者众,道君又何必耿耿于怀?”赵稠此番话情真意切,“赵稠自认为入朝十载,算不得鞠躬尽瘁的治世之臣,却也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若只凭我本身的力量,何时才能大济天下苍生呢?”
    “所以你便舍了你的道,去那污浊不堪的朝堂蝇营狗苟、拍马钻营去了!”凌华厉声道,挥手间夹带着惊风迅雷的法则,一时间殿中平地起风雷,一股可怖的能量向赵稠疾射而去。
    赵稠脚尖一转,在原地画了半个圆,双手快速掐诀,口中念道:
    “天地玄宗,万气本宁。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天地万清,听我号令。风歇雷隐,赐我清宁。急急如律令!破!”
    风雷能量在殿中炸开,轰然间消散不见。
    “你倒是没把原来的本事忘个彻底。”见赵稠迅速化解了他的风雷诀,凌华冷笑道。
    “凌华道君,”赵稠擦了把额前的汗苦笑,“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即便是在那污秽不堪的朝堂追名逐利,济世救民的初心却不敢忘,这便是我的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凌华道君拂袖而去,“你此番前来所求之事我管不了,你自去追霞峰去找凌墟子真人吧。”
    凌墟子坐在九层台上,追霞峰是太和山第二高峰,九层台位于追霞峰顶。脚下云雾缭绕,峰峦连绵,草木繁盛,缅邈幽深,天地元气汇集于此,循来往复,竟是个极为适宜修炼的所在。
    云帆正候在台下练剑,凌墟子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对云帆道,“有来访。”
    云帆收了剑,正要去迎人,却忽听凌墟子问,“念初此时身在何处?”
    “小师妹近日似有所悟,正在闭关。”
    凌墟子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赵稠来的时候凌墟子已经在宝籙殿等候了,凌墟子虽也只元君境界,但是道法精深,对天道感悟更为透彻,曾在讲法时引动天地共鸣,彼时东方霞光万丈,万鸟来朝,堪称千年奇景,是以被人尊称为一声真人。而有此称呼的,古往今来不过五人之数。
    赵稠自然不敢对凌墟子有所怠慢,立刻恭恭敬敬行了个全礼,“凌墟子真人。”
    “赵稠此番前来,是想请真人解惑。”赵稠直接道明了来意。
    “八年前钦天监观测到了异常天象。”赵稠眉头微蹙,“两火斗艳,红光满天,紫微星淡,命星位移。段天师断言有祸世妖星降世,将祸乱天下。圣上派人寻访多年,却并未见妖星踪影。”
    赵稠叹了口气,“近些年风调雨顺,往年惯发的灾害都小了很多,并无乱世的迹象,稠以为是圣人杞人忧天了,圣上原也将此事放下了。谁料前些时日圣上夜夜惊梦,心神不宁,又想起了多年前的不祥之兆,特遣我前来请真人指点迷津。”
    凌墟子轻捻拂尘,双眼微阖,“相传古时有求道成仙者,采仙芝灵草以入药。仙芝灵草旁往往守着伴生凶兽。仙芝灵草得以长成有七分凶兽守护之功,而凶兽道行得以精进亦有仙芝灵草牵引天地元气之力。是以凶吉相生,若有祸世妖星降世,自有福星救世,圣人无需挂怀。”
    赵稠得了凌墟子似是而非的答复,想着也算是能跟皇帝交差了。明日他便可离开此地,毕竟名义上是巡按御史,江南一带还是早日巡视完毕为好。
    云帆送走了赵稠,凌墟子又回到了九层台,负手而立,山风微疾,衣袍猎猎。
    自见到赵稠起云帆便有许多话想问,“赵师兄如今……”
    凌墟子打断了他的话,“他已与我九霄上清宫斩断缘分,你对他莫要再以师兄相称。”
    云帆想起掌门如今的苍老之态,唏嘘不已。
    云帆又问,“那小师妹……”
    凌墟子再次打断了他,“时机未到。”
    云帆还皱着眉,满腹疑问,凌墟子却无意给他解释,只挥了挥手,让他退了出去。
    凌墟子卓然而立,面朝北方,正是京城的方向。
    “两星双生,互为牵引。两星相缠,必有一伤。分而置之,可谋前程。”凌墟子喃喃自语,复又长叹一声,“时机未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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