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你成年之后,在你成为骑士、学者或者别的任何你喜欢成为的人之后,桑迪,不是现在,”莉亚转过头,打算吩咐里奥派个骑兵将男孩送回城堡里。但正在这时,喀拉一声巨响传来,抵在城门后的最后一根门阀被撞断,大门终于被撞裂打开了。来不及了,“凯利,拉他坐在你的马后,”作为伯爵夫人的影子,侍女凯利自然也跟在骑兵队伍里。
    把侍童安排好,莉亚转回头,看着丢掉攻城锤掏出兵器如潮水般涌入城中的乌拉诺斯人。
    “城破啦?”弗雷伯爵松开缰绳高兴地拍掌,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快,快,让骑兵冲进城,让骑兵冲进城。”在成队的骑兵面前,守城的侍卫也好还是城中的居民也好,都如蝼蚁一般碾压即死。
    小肯特想说再等等,可他还没开口的时候,随着城门处的一阵骚乱,又一个消息向他们汇报了来。“攻城的步兵刚一冲进城,就掉进了陷阱之中,伤,伤亡惨重。”
    “什么?!”弗雷伯爵气得跳脚,这回真个儿从马上摔了下来,脸朝下屁股向上啃了一回马粪。
    而诺丁城内,刚一入城门的地方,此刻露出一个直径约十米的大坑。无数乌拉诺斯人躺于坑底,头顶尖刺的木棍从他们身体上传过,转瞬就变了尸体。
    城里有四千多村民,最擅长的就是地里的事儿,握惯了锄头铁锨的手挖起坑来简直比得上鼹鼠。而且,伯爵夫人要求不用太深,只要够宽够大够广就行。四千多人一个晚上,一蹴而就。而城里也不乏桑迪这种自由生长在森林里,和里奥这种住在森林边的猎人,在木匠等人的帮助下,坑底竖了一根根尖桩,插在人身上,必死无疑。
    乌拉诺斯人一攻破城门便抄起武器争前恐后的向前冲,后面推挤前面的,想停都停不住,眨眼间掉进去一二百人。
    “别停,”弗雷伯爵此刻已重新翻身马上,听闻城内境况,高声吼道:“继续前进,我就不信这坑能有多深能埋多少人,让步兵们把坑底都给我填平了!”城门已破,他仰仗的就只有骑兵,让步兵们最后尽一次忠做一把人肉垫,也算是废物最后利用。
    贝里伯爵想要反驳,奈何人微言轻,弗雷伯爵五百骑兵呼啦啦往前跟前一站,他就不敢再废话了。
    “不会亏待你,”弗雷又安慰这位同僚道:“大不了等会儿骑兵冲锋,我的人打头阵。”
    贝里心说你的人先冲进去,还不是好东西任由你先抢,那个杜布瓦家的女人也归了你!可他又不敢多言,只能扯着嘴皮勉强笑笑。
    小肯特紧锁着眉头,虽然他不欣赏这种自我消耗的攻击方式,但他也得承认,此刻城门打开,诺丁城就在眼前,这确实是最快捷最有效最直接的方法了。填吧,等填平了,攻占诺丁城的任务他们就能完成了。
    诺丁人眼睁睁看着乌拉诺斯步兵们一个个在他们跟前落入坑中,有自己掉下去的,有刹不住车被身后之人推下去的,也有在他们自己同伴的抽打强迫下被活活扔下去的——弗雷伯爵既然发了话,要让步兵们填平这座坑,自然是强壮的把弱小的扔进去,后面的把前面的扔进去,只要填了别人,自己也就有机会活下来了。
    这种混乱血腥的场面,连莉亚自己当初都没想到过,野蛮、凶残,毫无良知毫无人性。她原以为最多会失足三百人,早知如此,她就命人把坑挖得更深些了,耗掉他们整整一千七百步兵。不过,现在也足够了。
    弗雷伯爵挥挥手,骑兵队伍排成阵型夹着风势迅速朝诺丁城门冲来。陷阱坑已经被填平了,乌拉诺斯步兵纷纷自觉地让到一旁,任由马腿卷起泥浆扬在他们脸上。一贯如此,填命的是他们,受赏的是骑兵。
    而在乌拉诺斯骑兵眼中,也确实有一笔巨大的赏金摆在他们面前。毫无疑问,主干道中央骑在白马上身披锁甲的女人就是诺丁汉伯爵夫人,你们没看到她飞扬的红色长发吗?!此刻在乌拉诺斯人眼中,莉亚就是金币,就是荣誉,就是享之不尽美酒跟美女。冲,冲,向前冲。
    作为诱饵的伯爵夫人,纹丝不动的端坐马背上,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稳住!”她沉声道,既是对自己,也是对守在她身前的五百农夫。“稳住,稳住,稳住……”
    农夫们只能看到眼前乌泱泱的一大片,诺丁城的城门有多宽,敌军骑兵队伍的排布就有多宽。地面都在马蹄声中颤抖,心在狂跳,额头在冒汗。冰天雪地中,八百骑兵呼啸而来,眨眼就到跟前,就到头顶,就要被马蹄踩踏于石板地上。
    最前面一排农夫距离骑兵队只有十米的时候,伯爵夫人的吼声终于划破天际:“动手!”
    一声令下,五百人一齐蹲下身,右手从地上捡起早已准备多时的木制长矛,矛尖向前斜斜上举,左手举起盾牌挡在身前静等乌拉诺斯的铁骑。
    无数的噗嗤声过后,是无数的嘶鸣声、哀叫声、惊呼声,前两排战马无一幸免,全都被超长的木矛刺进了身体里。后面几排同样上演的了攻城步兵们的悲剧,收势不及,栽倒在前方同伴的身上,除了把同伴往矛尖送之外,也有不少因惯性飞出或被惊马甩出的,要么落在前方的盾牌上,要么落在前方的长矛上。
    这时候还等什么?!已中目标的农夫扔下长矛,举起板斧就照着落在他们当中的敌军狂砍,没中目标的就在对方仍立于马上的骑兵中搜寻目标,长矛狠狠向前一掷,即便不要命也能把人从马上撞下来。
    城墙上的侍卫们也没闲着,经过伯爵夫人每五天一次的淘汰测试,他们即便不能各个像侍卫长那样三百米外箭无虚发,但一二百的距离又居高临下,人群还这么密集,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活靶子。射,射他们这群骑马的刺猬。
    尽管占尽先机,但形势仍不容乐观,毕竟对方人马是己方的两倍。“去帮忙,”莉亚侧头对里奥道。他这一百训练有素的骑兵,冲进对方已惊慌失措的队伍,绝对能收到以一敌十的奇效。
    “可我们得留下来保护你,”里奥坚持立场,这是伯爵走前布置给他的唯一任务。
    “如果让对方回过神儿来,弓箭手跟上,你们就谁都保护不了了!”莉亚催促道:“快点儿,在乌拉诺斯人撤退前把这八百骑兵全都消化掉。分一队侍卫把新做的门板重新立起来,我要让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里奥知道伯爵夫人说的是事实,弓箭手跟进来,农夫先遭殃,再配合骑兵他们一个都跑不掉;而剩余骑兵退出去后心生防备卷土重来,他们同样也跑不掉;只有迅速消灭掉骑兵,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他挥挥手,一百骑兵一拥而上,自己却寸步不离。“我留下保护您,”侍从坚定地说。
    莉亚没再反对,要说她心里不害怕,那是骗人的,但更多的却是心疼。敌军伤亡惨重,她自己一边也在死人,这可不是什么电脑上的策略游戏,而是实实在在血肉横飞的战争。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躺在地上呻吟的,又或者丢了胳膊断了腿儿的,都是她昨天还活蹦乱跳的领民,当中甚至还有一部分她叫得出名字。而他们有很多人,今天过后都不可能再站起来,不可能再健全,甚至,不可能再睁开眼。
    这就是战争,活生生的战争……
    “当心!”当里奥惊呼示警的时候,一直飞出的长剑正朝着伯爵夫人疾驰而来。或许是某个杀红了眼的骑兵,又或许是某个临死前孤注一掷的敌军。总之,这剑的来势很快,这剑的力道很大,这剑正好在伯爵夫人的右边一侧,而她左侧后方的年轻侍从,完全没有了举剑格挡的可能。他一边惊呼,一边伸出手,企图把伯爵夫人拉下马,或许不能完全避开那一剑,但只要不正中面门,夫人身上乃至小臂上方的锁甲都能够保护她受不到致命的伤害。
    可就在这时,有人的反应却比里奥的动作更快。正当莉亚准备向左偏侧,用包裹锁甲的手臂硬挡这一剑的时候,一个人影猛地从她眼前闪过,紧接着噗嗤,她听到了锋刃刺入皮肉中的声音。
    “桑迪!不,桑迪!”莉亚抱着躺在她怀里的男孩,长长的剑锋插入他的后背,她的脸上,手上,白马上,满是血迹。“修士,修士,丹尼尔!”伯爵夫人嘶声吼叫,丹尼尔修士带着他短暂培训过的医疗小队守在四层中央,以备战斗告一段落后立即上前救援。但显然,伯爵夫人现在的呼唤他也不能不回应。
    可是没等到修士赶来,侍童的口腔中就喷出了大量地鲜血。他仰头凝望着他的女主人,气息微弱,“我,发过,誓,保护您……”
    莉亚拼命地点头,“是的,你发过誓,你做到了,桑迪,你真的做到了!”凯利骑马带着桑迪,站立的方位正是她的右后侧。而桑迪自幼穿梭于森林中训练出来的灵敏身手,使他比里奥的动作还要迅捷。只是在眨眼间,他就两脚登上马背蹭地一下跃了过来,刚好挡住了掷向伯爵夫人的那柄长剑。“你做到了,”泪水模糊了莉亚的视线,“你是我最优秀的侍童,真的,你……”
    听到自己最想得到的肯定,桑迪微微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战,乌拉诺斯八百骑兵全军覆没,步兵也折损大半。弗雷伯爵等无力再围城,又因诺丁城的坚壁清野策略,他无法得到补给,只好三家一起撤军。
    但诺丁汉伯爵夫人显然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们,她派出一百重装骑兵,追赶在以步兵为主的乌拉诺斯部队之后。敌军虽然也有弓箭手,但射程跟冲击力远不如诺丁长弓,面对她从马到人全副武装的骑兵并无太大优势可言。况且野外作战,速度是关键,刚进入弓箭手射程的骑兵眨眼就冲到了面前,仓皇而逃的乌拉诺斯人哪顾得上摆拒马迎敌,立马被杀了个七零八落。弗雷伯爵三人连同几个仅剩的骑士撇下步兵疾驰向北,在边境却被守候多时的伍德堡驻兵逮个正着,无一幸免的,被押送回了诺丁城。
    “我愿意交赎金,”站在诺丁堡宽敞温暖的大厅里,弗雷伯爵昂着头,即便被俘也没能打消他嚣张的气焰。不就是钱嘛,他给得起。“要多少,你开价,我的人立刻就会带金币来赎我!”
    莉亚静静地盯着他,绿色的双眸似乎平静无波。“你开战,就是为了钱?!”
    “当然,”弗雷回答的很坦白,除了钱,还有土地、物资、女人,封臣之所以效忠领主,不就是为了能够得到利益。不然呢?难道为了荣誉或者名声?!别开玩笑了,即便这一战,也是王储许下高利,他们才会出征的。“你开价吧,”俘虏再次催促。这是惯例,乌拉诺斯的惯例,也是奥丁的惯例,甚至是全亚美的惯例。贵族被俘虏,交罚金就能赎,敌方也不会坐失这种赚钱的机会。
    伯爵夫人眯了眼睛。“是不是,不论我开什么价码,你都会接受?!”
    弗雷警惕地盯了她一眼,似乎防备对方狮子大开口。可现如今他虎落平阳,不管对方要什么,也只有认了,等事后他卷土重来,哼哼。“没错,不管你要什么,只要你肯派人送我回领地,我都答应。”
    很好,莉亚抿嘴微笑,忽然从高高在上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她走向大厅中央,走到双手被绑缚的俘虏面前。“我接受你的交易,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后,立刻就派人送你回乌拉诺斯。而我想要的就是……”
    弗雷伯爵眼睛一亮,“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寒光闪过,鲜血洒落石板上,连带着一个圆球体,骨碌碌地滚落大厅中央。伯爵夫人把最后六个字吐出口:“我想要,你的命!“
    ☆、第70章
    魔鬼林的人是五天之后赶到的,并非诺丁人预料中的援军,而是只有两个,老亨特的长子狄克,和他唯一活到成年的女儿伊芳。
    狄克的脑海中依旧回荡着跟父亲之间的对话,在他苦劝盗贼首领遵守对森林之神的誓言、向诺丁城派出援军的时候,父亲却怒斥了他,让他看看敌军数量的庞大,让他想想自己同伴们的安危。“这些你企图带上战场去送死的,可都是你的弟弟们,”老亨特语带讽刺的说。可是狄克清楚,父亲根本不是在担心儿子们的安危,而是认为这场仗必败无疑,不愿趟这趟浑水。
    而背弃誓言的下场就是,他失去了唯一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当他跟伊芳不顾父亲的反对跟阻挠偷跑出魔鬼林赶到诺丁城的时候,见到的,只有埋葬着弟弟尸体的一抔黄土。
    “我很抱歉,也很感激,”伯爵夫人站在两人身后,默默注视着面前小小的石碑。她命人在城内北侧的一块空地上,建起了这座小小的墓地,以纪念在守城战中英勇捐躯的战士们。二百六十个人,整整二百六十个人,包括她最喜欢的那个孩子。“他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侍童,最聪明的孩子,最忠诚英勇的战士……没经过你们的允许,我把他葬在这里,跟与他并肩作战的同伴们一起,我想,这也会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不舍得让他离开,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莉亚说到最后泣不成声,尽管她自认经过此战早已修炼的心如磐石,可面对桑迪的时候,面对这面小小的石碑的时候,她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才十二岁,他才只有十二岁啊!
    “您的决定是正确的,”狄克跪在弟弟的墓前,抓起地上的黄土,松了紧,紧了又松。是他们违背了对森林之神的誓言,这就是惩罚,这就是报应。可为什么,偏偏要报应在他最无辜的弟弟身上呢?!“比起魔鬼林,”比起魔鬼林的残忍冷酷无情,“他一定更喜欢留在这里。”这个,更像他家的地方。
    “被俘的乌拉诺斯人一共十一个,两位伯爵,九个骑士,除了其中一个,剩下八个骑士你可以全都带走。”她已经在战士们面前处决了弗雷伯爵,既是对死难诺丁人的交代,也是对她自己的交代。而贝里和小肯特,她必须留下来,对于诺丁郡来说,他们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至于其他八个骑士,也是贵族出身,“泄愤,换取赎金,或者其他,随便你们。”就当是为了给桑迪的补偿,她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为他做些什么,“他在世的时候,最常提及也最挂心的就是你们的小妹妹,伊莲恩。我希望,这八人份的礼物,能够换取你父亲的一丝感念之心,看在他儿子付出生命所换来的代价的份上,照顾好她。”
    狄克沉默地思考了片刻,心里终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谢谢您,夫人,”他说:“但我只带走两个,一个交给我的父亲,”能得到一个贵族的赎金,就够老亨特开心片刻了,“另一个,我希望能补偿我的母亲,”虽然她没能更好的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们,可这并不是她的错,“其余六个,我不能收,如果您坚持,那么我希望,用他们换我的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请您允许,让我把妹妹伊莲恩送到诺丁城里来。”她没有伊芳的强健跟胆魄,也没有伊芳的聪敏跟智慧,如果不是他们一母的几位兄姐照料,伊莲恩早就步入其他姐妹的后尘了。狄克很清楚,在魔鬼林,在父亲眼皮下,小妹绝对活不到成年——他不会允许一个没有战斗价值的女儿浪费自己的粮食。
    “我准许,”伯爵夫人坚定地回答:“我会作为她的监护人,保证她生活在我的庇护之下,不会遭受寒冷与饥饿,不会受到不公与苛待,更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只要我活着。”
    “我代表桑迪,和我们全家,感谢您!”狄克激动地说。他们全家,指的是他母亲所生的四个孩子,狄克、伊芳、桑迪跟伊莲恩。
    莉亚摇了摇头,这是她应该做的,当不起任何人的感激。正在她准备迈步离开,把跟桑迪独处的时间留给两兄妹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盗贼姑娘突然开了口:“我也留下。”
    “什么?”兄长一时没反应过来。
    用一根草绳将长发扎在脑后、身穿男子贴身衣裤的少女,走到伯爵夫人面前,单膝下跪,昂头注视着她,阳光落在瞳孔里折射出明亮的光芒。“我发誓,不以我从来没见过、没祈求过、也没给予过我任何帮助的神灵,而以我自己的名义发誓,我将我的生命跟忠诚奉献给您,永世不变。”
    莉亚怔了怔,“你想成为,我的侍女?”
    伊芳却摇了摇头,“我想成为,您希望我成为的任何一种人。”只要您接受我对您的效忠。然后她笑了笑,“战士也可以。”
    莉亚对这俩字儿现在有本能的抗拒,她已经失去桑迪了,一时间再难接受失去其他人,尤其面前的还是桑迪的姐姐。“你是一个女孩儿,”她强调说:“战场太残忍,我没办法接受像你这样的女孩倒在我的眼前。”就像桑迪那样的孩子倒在她怀里一样。
    “请您允许我先起身,”在得到伯爵夫人的首肯后,伊芳缓缓站了起来,站在伯爵夫人面前,她身材也很高挑,差不多跟后者平视。“我跟其他女孩儿不一样,也跟桑迪不一样,”她说,然后左手伸到背后,摘下一直背着的弓,右手搭箭、拉弦,咻的一下,射在三百多米外的一只铁皮桶上,入铁板足有半箭深。
    莉亚惊异地盯着她手中的普通弓箭,不是诺丁长弓,不是侍卫长口中能够轻易贯穿锁甲的特制弓箭,而是,一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本该在两百米射程处就力尽而落的自制土弓。
    伊芳向她心里认定的主人说出这样一个事实:“我是魔鬼林的战士,而且,是最优秀的。”
    离守城战结束已经过去五天,城门内大坑里的尸体已被清理出来,在铺了干树枝的护城河内放火焚烧,然后就地掩埋。对于护城河,莉亚有新的构思,但一时还没工夫实施,就先这么填上土盖着吧。
    大坑已被重新填平,城墙大门也已修复,并换了更厚更结实的钢材。莫里斯师傅甚至建议,在钢板门上镶满突起的尖钉,既防了敌军,也防了攻城器械。不得不说这是个好法子,莉亚又联想到了玻璃防盗的妙用,在城墙外沿和着水泥嵌满碎玻璃,可以一定程度上阻碍敌军半夜爬墙偷袭。当然,内城墙也要这么干,她儿子生活的地方,预防奸细跟刺客。
    桑迪的死,对于莫里斯师傅的打击也很大,那是他在这儿唯一的学生,是除已经失踪的艾尔伯特外他在异国他乡最谈得来的人,一个他看重的孩子。所以,在某种角度来说,泰坦人对于他现如今生活的这个地方,在感情上有了一定的改观,他还提出了很多防守上的建议,并且决定着手研究伯爵夫人提出的那个燃烧瓶的设计。
    除了清理战场、修复城墙、修建墓地,莉亚还有很多善后的工作要做。
    二百六十个死难者,桑迪之外,还有近二百个农夫和五十多名侍卫。他们的家属将会得到抚恤金,他们的名字,将会刻在墓地的石碑上。伯爵夫人追封他们为烈士,一个诺丁人从来没听过、但从今往后却代表了荣誉的称号——比起抚恤金,人们似乎更感激夫人此举。
    可莉亚觉得不够,这还不够。尽管她以二百六十人、半个酒厂、仓库里三分之一的箭只跟木材,换来了敌人近三千人的全军覆没,但她依旧觉得不够,愤恨难平,怒火难平!
    “我发誓,”她向她的领民们说:“不是只有一个弗雷伯爵,不是只有三千乌拉诺斯人,这件事不会就此结束,这笔债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伤我们一个诺丁人,我们就要让他十倍、百倍、甚至千倍偿还。看看那座墓地,看看那座烈士陵园,记住这二百六十个诺丁男儿。也许有一天我们都会躺在那里,也许有一天我们都将被埋在土里,但只要我们活着的一刻,就不会忘记这笔血债,只要我们活着的一刻,只要我们还活着一个人,就要讨这笔血债,就要让乌拉诺斯国王血债血还!”
    血债血还四个字久久回荡在诺丁堡前的广场上,一传十十传百,直到整个诺丁城上下近五千人都在口中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
    附近的村民并没离开,大战已开始,又不是农忙时节,冰天雪地呆在城中比呆在村舍里好过多了。况且伯爵夫人还需要他们,他们更乐意为她效力,修补城墙修建陵园后,还要修建跟扩大城中的民居。莉亚认为诺丁城原本的人口太稀少、房屋太稀疏了,以它如此广阔、甚至能够更加广阔的占地,仅有一千城市居民实在太少,按照她的设想,诺丁城内今后居住的不只有骑士、修士跟手工业者,还能有其他分区。所以她在图上重新规划,纵横整齐的分布着一块又一块的小区,在现有房舍的基础上,只要做些调整跟补充就可以。不过这是后话,现如今只搭建临时房,够村民们过冬就好。
    忙碌的诺丁人在欣然地为伯爵夫人效力的同时,还没忘记城堡地牢中关着的幸存者——八个乌拉诺斯人。如果不是城堡侍卫反复强调留下他们是夫人的命令是夫人的命令我没骗你真的是夫人的命令,诺丁人们早就喊着“血债血偿”四个字冲进地牢把他们先咔嚓后咔嚓然后再咔嚓咔嚓了。当然,夫人的命令咱们坚决执行,哼,狗乌拉诺斯人,先让你们多活些日子,早晚有一天,让你们狗国王偿还!
    留下俘虏确实是莉亚的意思,不是为了赎金,而是除了能套取有用的讯息外,她还不想现在就跟乌拉诺斯人彻底翻脸。没错,对方已经打上门来了,尽管填了三千条人命,但莉亚却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损失千百个农民,贵族们是不怎么在乎的,可杀掉他们的子侄、兄弟,却可能惹来更大的麻烦。
    原本按照诺丁汉的设想,敌军来袭,他妻子可以带着领民撤进城堡甚至撤到后山去,诺丁城乃至后山的物资足够他们坚持很长时间,就算敌军能够获得补给也围不了太久,等他把北上的王城军解决掉,掉转头来就能对付乌拉诺斯人。但莉亚不能选择把她丈夫的后背露给敌人,如果乌拉诺斯人放弃围城,转而继续南下跟王城军合力夹击诺丁汉的军队怎么办?她丈夫的领土是很广阔,他的骑兵也骁勇善战声名赫赫,但这仅仅是在伯爵这个层面上来比较。就算是当初的理查德,也不敢在跟乌拉诺斯交战的同时招惹斯卡提人。现如今,面对带着几千人马的伪女王,还要应付乌拉诺斯军队的话,莉亚不敢想,就算诺丁汉自己也必然没有多少把握。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北方,并且,逼他们北面的邻居消停会儿。
    “你身上哪个部位最不重要?”伯爵夫人站在地牢中,盯着已经关了三天只喝了一杯水什么都没吃过的肯特少爷问,她在其他俘虏的口中已经得知,这个看起来最硬气的家伙就是她的近邻、肯特伯爵的独子,肯特郡的继承人。看着对方眼神迷离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莉亚不得不又问了一遍:“你觉得,自己身上哪个部位最不重要?”
    她想干什么?小肯特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他两手被铁链绑着锁在地牢的石壁上,两腿同样戴着镣铐。跑,是绝对跑不掉,且不说他能否摆脱羁绊,就是他能逃出诺丁城,以这副奄奄一息的身体又能跑出多远,下场只有死在冰天雪地里。可投降,更加不可能,以他骑士的尊严、以他家族的荣誉,即便是手下败将,即便成为这个女人的俘虏,他也绝不会向她屈服。“要杀要剐,随便你,”伯爵少爷气息微弱的吐出这一句。
    “我不杀你,只是跟你做笔交易。”
    “你休想!”汗水湿了前额的头发,跟油污混在一起成绺的黏在脸上,但小肯特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却依旧像一个骄傲的骑士,“我不怕死,也不怕被囚禁,但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丧失自己的尊严。我不会跟你做交易的,你死心吧!”
    “啧啧啧,”伯爵夫人仔细瞧了瞧他的脸,又盯着他的嘴,“我看你浑身上下就舌头最不重要,说的话没有一句好听的,留着何用,割下来吧。”说完她挥挥手,两个侍卫走上前按住小肯特的脑袋,另一个从腰间掏出一柄匕首。
    年轻人眼中起先十分慌乱,企图挣扎,但转瞬后却又平静下来,他闭上眼睛,似乎已经认命,头却高昂着,不失他所谓的尊严。
    莉亚摆摆手,两个侍卫就放开了他。“既然你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舌头,那割下来也没什么意思。算了,你不肯合作的话,我就找你的父亲好了,我相信肯特伯爵一定比你识时务,是懂得珍惜眼前利益的。”
    “你不用枉费心机了,”小肯特睁开眼激动地说:“父亲大人自幼教导我,肯特家的人可以流血、流汗,就是不能流泪和做软骨头,他不会答应你的交易,而且他还会杀了你的使者,你别痴心妄想了!”
    “这样啊,”莉亚摸了摸鼻子,“那就算了吧。”说完带着人扬长而去,留小肯特一人在牢房里呆愣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这么说,我们的计划无法成功咯?”里奥跟在伯爵夫人身后,边走边道:“听小肯特的话,肯特伯爵十分硬气,是不可能被我们胁迫向我们妥协的。”
    “哦,别扯了,”莉亚侧头朝他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哼了一声,“老肯特若是这么有骨气的人,当初怎么没想过给他的前任报仇,闷不吭声这么多年都蜷缩在领地内不敢跃过哨兵岭半步?!”说他是软骨头,软骨头都会觉得被羞辱了好吗?!
    莉亚如今已听说了不少她丈夫当年的恐怖事迹,什么杀的肯特郡原来的领主家鸡犬不留,虽说这块地是乌拉诺斯国王后来赐给了肯特的,但目的也存着防范诺丁汉、甚至支持他双方掐一掐的意思。可老肯特却没这份胆气,心惊胆战的过了这么多年,连个屁都不敢朝诺丁郡放。这回要不是王储明确下令,他儿子又骄傲自负、自以为善战,还有另外两家人马呼应,老肯特是打死都不敢派兵的。
    “这小子之所以反驳的这么快情绪这么激动,就是因为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爹是个脓包,他还真有点儿你们蠢呆傻的骑士精神,生怕他老子受我们胁迫,做出所谓背叛领主、有辱家族声誉的事情来。”
    里奥很自觉地憋住了涌到嘴边的话,心说我们才不是什么蠢呆傻呢!又听领主夫人接着道:“不过有一点儿已经可以肯定,小肯特跟他父亲感情不错,从另外几个俘虏口中我们也听说了,老肯特十分看重他这个独子。也是,歹竹出好笋,怎么可能不多喜爱几分。那这事儿就好办啦。”
    话音落地,两人已走上二楼,推开书房房门。“写好了?”伯爵夫人问她的骑士。
    威尔点点头,把手中的羊皮纸递给她,其实字儿不多,内容也简练直白:只要乌拉诺斯人再敢翻过哨兵岭来到诺丁郡领内,来一个,我就送你件礼物,来俩,我就送你一对,反正成本也不高,都出自你儿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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