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出院后,祝秋音携女儿入住早已预定好的产后康复中心。
    宝宝很喜欢笑,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又萌又可爱,祝秋音为她取名秦涵。她是遗腹子,生日即是父亲忌日,秦家对她态度暧昧,不待见却又惦记着血缘。秦家父母始终没有露面,秦朗倒是来过两次,语焉不详,只让她专心养好身体。
    祝秋音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好,连母乳喂养都做不到。月子期间她一直住在康复中心,闭门谢客,很少关注媒体新闻,也不同其他新手妈妈交流。孩子是奶粉喂养,有专业护工照看,空闲的时间祝秋音全部用于同自己的精神状态作斗争。
    电视屏幕播放着话剧,伊思墨涅在劝阻自家姐姐:“姐姐啊,你想想我们的父亲死得多么不光荣,多么可怕。他发现自己的罪过,亲手刺瞎了眼镜,他的母亲和妻子两个名称是一个人也上吊了;最后我们两个哥哥在同一天自相残杀,不幸的人呀,彼此动手,造成了共同的命运。现在只剩下我俩了,你想想,如果我们触犯法律,反抗国王的命令或权力,就会死得更凄惨。首先,我们得记住我们生来是女人,斗不过男子,其次,我们处在强者的控制下,只好服从这道命令,甚至更严厉的命令。因此我祈求下界鬼神原谅我,既然受压迫,我只好服从当权的人,不量力是不聪明的。”
    安提戈涅态度坚决:“我再也不求你了,即使你以后愿意帮忙,我也不欢迎。你打算做什么人就做什么人吧;我要埋葬哥哥,即使为此而死,也是光荣的事。我遵守神圣的天条而犯罪,倒是可以同他在一起,亲爱的人陪伴着亲爱的人,我将永久得地下鬼混的欢心,胜似讨凡人欢喜,因为我将永久躺在那里。至于你,只要你愿意,你就藐视天神所重视的天条吧。”
    安提戈涅,弑父娶母的俄狄浦斯王长女,宁愿违背国王命令也要埋葬自家哥哥,是大家公认的敢于挑战权威的伟大女英雄形象。
    生子之后祝秋音能够明显感觉出身体的激素变化:暴躁易怒,非常容易胡思乱想和情绪失控。因为不愿对无辜的人宣泄排解,她每天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把自己的心情压制起来。越是压抑自己在人前的情绪,越忍不住会去想秦明、想秦家、想不可能善罢甘休的韩泽王梓羽。
    新年即将来临,月子中心在大门上贴了新的门联,花园的白色灯柱上挂了崭新的中国结和红灯笼,有的妈妈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连值班的小护士都在这股浮躁的气氛下蠢蠢欲动。
    两姐妹的争执还在继续。
    “我并不藐视天条,只是没有力量和城邦对抗。”
    “你可以这样推托,我现在要去为我最亲爱的哥哥起个坟墓。”
    “哎呀,不幸的人呀,我真为你担忧”
    “不必为我担心,好好安排你自己的命运吧。”
    “无论如何,你得严守秘密,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自己也会保守秘密。”
    “呸尽管告发吧你要是保持缄默,不向大众宣布,我就更加恨你。”
    “你是热心去做一件寒心的事情。”
    “可是我知道我可以讨好我应道讨好的人。”
    “只要你办得到,但你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秦家没有提让她过去,她也没脸去见秦家人。康复中心的厨师自己做了南瓜红枣糕给她送了一盘,搁在床头柜上,让她想起了曾经和秦明一起做过的南瓜饼。
    刚刚把小秦涵哄睡,周遭安安静静,毫无节日气氛。无处可归的祝秋音把手中的汤碗放下,猪蹄炖的入了味儿,据说对补充胶原蛋白很有好处。明明曾经在法国还是一个人生活,却觉得此时此刻真是她人生中最凄清的一个春节。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三月她和郑一洋回国,六月同秦明在法国中奖,七月苏青结婚、咫尺长门开机,九月与秦明奉子成婚,十月丈夫秦明避走国外,十二月两人在加拿大共度圣诞接下来秦明车祸身亡,女儿秦涵早产。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热闹都是旁人的,和自己毫无关系。
    二、
    韩泽是在晚上十点的时候到来的,他穿着黑色毛呢大衣,整个人身直笔挺,上位者气势更甚。秦涵枕着软软薄薄的小枕头睡的毫不知情,祝秋音给她往上盖了盖法兰绒的小毛毯被子,声音平静:“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韩泽在她床边坐下,他带了饺子来,放到她的床头。他低头时看到了熟睡的秦涵,小粉猴的皮肤日渐白皙,他定定观察了片刻才说。“长得像你。”
    “他们都这么说,”祝秋音半坐在床头,懒得理会韩泽方才的脑补大戏。“我倒希望她长得像秦明一点。”
    韩泽没有说话,他方才在见到秦涵时走了神。如果他和祝秋音有一个宝宝,不知道是长得像他多一点还是像她多一点。他听到祝秋音说到秦明名字,没吱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样”
    “还不错。”祝秋音语气冷淡,明显不愿多谈的意思。
    韩泽最怕她同他来这个,她不是喜欢吵架的人,最爱通过冷处理来表达不满,这一招还是当初她从他那里学来的。他过来一次不容易,一时半会哄不好她,为节约时间只得直奔主题:“回到我身边吧。”
    一个有妇之夫和自己说这个,自己嫁了秦明他居然还打着让自己做他情妇的主意。祝秋音嘲讽的勾了勾唇:“韩泽,就算秦明死了,我也是秦太太。”
    “秋音,你以为,秦家还会让你继续打着秦明未亡人的名义生活”韩泽学她,也扬起了一个嘲讽的笑,说起话来字字诛心。“秋音,不管你承不承认,他们已经把秦明的死怪在了你的头上。你觉得他们还会再要你”
    秋音,不管你承不承认,他们已经把秦明的死怪在了你的头上。你觉得他们还会再要你
    韩泽的话没有说错,大概在秦家眼中,自己一直都在给秦明招惹麻烦。鼓起的气势一下被人浇灭,沉默半响,祝秋音沙哑开口:“你和秦家,达成了什么交易”
    韩泽避而不答,只道:“秦家最是会丢车保帅,之前对你客气完全是看在秦明的面子,你要是再不听话,早晚有一天会被他们亲手送来我的床上。”
    “我要休息了,你走吧。”祝秋音听韩泽说话只觉格外刺耳,对他下了逐客令。
    韩泽上前两步,低头即将亲在祝秋音额头,祝秋音将脸侧过去,被人捏住了下巴把头转过来。她看到韩泽放大的一张脸,很虔诚、带着几分落寞、十分坚定的把唇贴在她的额头上。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带着她在年少时期最为之着迷的京味儿:“秋音,新年快乐。”
    明明是他一手造就了她如今的样子,现在却来跟她卖弄深情。祝秋音心中一阵刺痛,回他:“谢谢,如果秦明还在,我一定很快乐。”
    饺子尚温热,看着形状大小祝秋音总觉得像韩泽包出来的,又觉得不太可能。她夹起一只咬了一口,红糖馅儿,里面加了枣肉,甜甜的很好吃,而且不腻。
    窗外天空乍亮,火树银花不夜天,祝秋音看着韩泽远去的背影,想起那一年冬天的温哥华,积雪厚厚的压在松树和草地上,他握着她的手带她放烟花,她的脖子上缠绕着他亲手给她围好的红色围巾。
    时过境迁物非人非,在十年后的这个阖家团聚的除夕之夜,两个人不欢而散。
    三、
    宝宝出生后一个月,祝秋音第一次接到秦家的电话,来自秦家大哥秦阳。
    这通电话很短暂,秦阳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自报家门说了一声“我是秦阳”,第二句话出口后让祝秋音心中一跳:“既然秦明去世了,那么对秦家的打压,该停下了。”
    原来,秦家真的,什么都知道。
    他们知道她是所有一切的导火线和胜利者的彩头,知道秦明前段时间差一点挺不过去的危机,知道整个事件是谁在背后一手操纵,也知道怎样让事情彻底终结。为了该死的家族利益,他们可以选择牺牲掉一个秦明;为了该死的家族利益,他们暗示自己去找韩泽去找王梓羽。
    自己这个秦家次子明媒正娶昭告天下的妻子,去找韩泽找王梓羽后会发生什么,他们不可能猜测不到,可是他们毫不关心。在他们的心里,秦家二少的妻子理应与秦明共进退甚至一同死去。
    晚上安可来看她时,祝秋音在抱着怀中的秦涵哭泣。秦涵张着小手咿咿呀呀的,想要为妈妈拭泪一般。安可快步上前揽住她的肩:“秋音,怎么了”
    祝秋音抬头,泪水婆娑:“为什么,秦明去世,所有人都在无动于衷”
    “秦家找你了”安可沉默片刻,说了这样一句话。“这世界上有个词叫做及时止损。秋音,秦家是一个家族。”
    是啊,秦家是一个家族。祝家倾败,白家垮台,自己这个在家族长成的孩子竟然选择性遗忘了儿时最熟悉的家族运作方式。说好听点叫做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说难听点就是为了家族牺牲小我在所不惜。
    洗脑不成,会要你不情不愿的接受;你不肯接受,会不择手段把你逼到那条路上去。
    安可的一句话点醒了祝秋音,和秦家相比,她太弱了,秦家对付一个她绰绰有余,她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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