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笑,士兵们的情绪顿时更高,顿生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毕竟,这位元将军之前连拿两场胜利时都面无表情。他一笑,众人都觉肯定能行,肯定能赢。
    所有士兵都挥舞双手,个个战意汹涌。
    “下令吧!将军!烧了它!”
    “烧了咱们就赢了!”
    这里毕竟是张天的地盘,元青不觉得烧掉部分粮仓就能彻底击溃张天,毕竟战斗人数上存在很大差距。能以少对多打到今日,已算很不错的结果,他并未被胜利冲昏脑袋,也不打算穷追不舍。
    到这一刻,他仍记得最初来南越的目的。
    带回货船和货物。
    以及,带尽可能多的士兵们回去。
    他要带他们回家。
    元青缓缓抬手,底下一瞬间就止住声音。周围只余鸟嘶虫鸣,却显得愈发寂静。他又笑了,笑容很淡,似碧水无痕白云蔽日:“咱们去问张天一声,就问一句话。”
    有人耐不住,开口:“元将军,问什么?”
    元青扬眸,抬手轻轻一折树枝,立成两段。他目视前方,看似随手向旁一甩,半截枯枝速度快得连残影都抓不住,疾速中一连刺透两片树叶,牢牢被钉在土中。
    “问他,还打不打?”
    张天已经不想打了,底下的人冒着流血乃至死亡的风险去打仗,当然得有好处。最开始的目的,是拿元青的大败来树立他在南越的威信,顺便给朝廷一个下马威,让黄家放弃找回这几船货物的念头。再者,他说不定还能来个七擒七放,彻底将元青收归靡下。
    岂料,光一个元青就拿不下,这小子还在南越四处策反异族。朝廷又听到风声,算算日子,江南的援兵也快抵达了。
    屋中只剩下几个心腹,张天桌案上就摆着一张地图,他一边盯着一边问:“说说你们的想法。”
    徐虎第一个跳出来,这段日子他和元青打得最多,是故输得也是最多。他深知元青的厉害,劝道:“大哥,不能放元青走,要么杀了他要么收了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张天轻笑:“可你们不是没能耐收了他么?”
    徐虎眉目一凛,立即道:“那就伺机杀了他。”
    张天挑起单边眉毛:“哦?”
    徐虎压低声音:“咱们可以对外称停战,放他们走诱他们入局,然后趁他们不备动手。”说罢,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张天笑笑,不置可否,他站直身子转向张忠书,好声问道:“义父怎么看?可行吗?”
    张忠书摸摸胡子:“元青的确是个危险人物,可是,老夫之前就提过,天儿,我们已经失去最好的动手机会了。”
    徐虎不服:“张叔,明明还要机会,只要用心找,总能杀了他。”
    张忠书缓缓摇头:“最初的一击,他毫无防备,可惜却被逃脱。那之后,老夫也劝过,你应该在南越下令,谁出手帮元青一行人,就屠杀全村,谁敢隐瞒元青一行人的踪迹,也屠杀全村,严令之下,必能逼得元青无路可逃。”他叹口气,摇摇头,“可惜,你那时候没听老夫的。”
    张天苦笑,他当然知道这法子有用,可在他眼里,元青怎比得上整个南越的稳定?他已把南越视为囊中之物,这是他的地盘,他在这里驻扎的时间不够久,人心还未完全收服,若这时候出狠招,用屠村来威胁,就怕会适得其反。
    他刚来的时候,鲜血已流得够多,他和张叔也商量过,是该慢慢修生养息,手段就要刚柔并济才有用,一味地打,或一味地哄,都不够。
    “一人之生死,与一地之生死。”张天的手指扣在地图上,眼睛却望着张忠书,“义父,我们还很穷,没工夫跟他争凶斗狠,赢了又如何?既不能快狠准地除掉,那就算了,咱们该先想法子把这块土地上的人都收拢起来,让库子里的银钱多起来,这才是正事。”
    徐虎还在担心:“可是,大哥,若以后被元青坏事……”
    张天一摆手,止住他的话头:“那小子坏老子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姑且先攒着,看以后有没有机会算总账。”
    张忠书摸摸胡子,目露赞赏:“你已经拿好主意了。”
    张天哈哈大笑:“义父才是,都这时候了,还来试探我,下回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张忠书一点也不意外被他识破,满意道:“你若执意追击元青,老夫也无计可施,即便苦苦哀求又有何用?反而让我们父子间生了隔阂。天儿,说到底,老夫能替你出主意,可拿主意的人,还是你。”
    张天从抽屉里摸出一封信函,信函还未封住,他递给众人:“你们几个都看一看,若觉得不妥可以跟我提。”
    这是一封写给陈千瑜的信函。
    他希望南越可以跟江南商会做生意。
    没办法,这地方实在太穷了,幸好,还有些稀罕矿产可卖。
    明山看到这封信,瞠目结舌道:“老大,那姓陈的母老虎不是跟永安一派的么?她会愿意跟我们做生意?”
    “生意人做生意,理所当然。”张忠书这次不单单是满意,简直是惊喜张天的成长,“陈家一定会同意。”
    张天其实也不太有把握,只不过想试试:“当真?义父也这么想?”
    张忠书:“若陈千瑜拒绝,只能说她变了。”老人家抬起一双精光熠熠的眸子,“她不再是叱咤商会的买卖人,而是变成一条只知摇尾乞怜的走狗罢了,若真如此,我们大可换个人再谈,有赚头的买卖,不怕没人来做。”
    张天兴奋地以拳击掌:“好!好!”他连说两个好字,难掩雀跃心情。
    窗外,山外有山峭壁险峻,若隐若现于苍茫云海间。
    张天眯起眼,望着壮气磅礴的山势,只觉豪气万丈:“我想要的,不是一人之性命,亦非一地之得失。万贯钱财也好,美人如玉也罢,再好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张忠书捻着胡子问:“哦?即便以后做了南越之王?”
    张天狂笑:“现在也差不多是了,南越之地谁能匹敌?”他收敛神色,环视一圈屋中之人,张嘴立誓,“我想要的,是百年之后,百姓歌功颂德,听闻万国朝拜。”
    他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贼,走到今日占地为王。
    他杀过人也救过人,他骂过官也当过官,他背叛过人也被人背叛,如今再看,不过是人生中一场场历练,踏平世间坎坷路,人生能有几次博。
    只要不死,他就要赢。
    既下了决定,张天随即就命田旺去跟元青和谈。可惜事情进展不顺利,只因田旺一时竟找不到元青所在之处,找不到人,什么都谈不了。
    田旺一边命人回去向张天禀报,一边开始研究地图。
    他虽只和元青交手过两次,却知道此人方向感极强,在人生地不熟的南越,元青别说迷路,只要他不想连远路都不会绕一丝一毫。所以田旺断定元青一定候在某个关键地方,打算给他们来一记狠的。
    田旺在地图上画几个圈,分别命人把守。
    凤阳派来的第二支船队抵达岸口时,田旺也在某一处大粮仓等到了元青,他给自己擦一把冷汗,幸好赌对了。
    从人数来说,元青略胜一筹。
    他看到对方的防守架势后,微有疑惑,不及开战只见对方先一步宣告:“元将军,我们老大愿意停战。”
    元青自然也同意。
    当日,张天就客客气气地把他们送到船上,附带着黄家那几艘一起运回去,真是折了夫人又赔兵。临行前,他欲拍拍元青的肩膀,可惜被躲开了。
    “啧啧,还板着张脸,”张天道,“你不得谢谢我?若没有我,你这些兵能被练得这么好?做了你的磨刀石还不满意?”
    元青想了想,的确如此。他也不矫情,硬邦邦道了句:“谢谢。”
    张天一愣,不想真能听到,随即仰天大笑:“下回遇到我之前,别轻易死掉。”他目光狠厉,似能穿透一切,“你的命留给老子来杀。”
    元青淡淡瞥他一眼:“下去。”说完这一句,他便立刻命士兵收起船锚。
    张天见势,赶紧跳下船去,站在岸边遥遥相望,望着他们渐行渐远。
    第155章 杀了那和尚,朕给你兜……
    凤阳陈宅。
    在元青他们回到凤阳之前,陈家便已收到张天的飞鸽传书。
    这日头正好,管家一看背面竟有张天的署名,手都抖了一抖,这贼子还敢来联系?但他也知对方的分量,想了想,兹事体大,赶紧捏在手里亲自去家主屋中跑一趟。
    刚跨进院子,管家就被家主的贴身丫鬟拦住:“主人烟瘾刚犯,若有事请在此等候。”
    管家不敢把这封烫手的信函交到别人手上,无奈,只得候在院子里,这样等家主一出来就能马上看到。
    说起戒水烟这事,源头就是那次陈千瑜从京城回来,她不知脑袋里哪根筋搭住了,一回陈家就决定戒了水烟。
    她宣布的那天,跌破众人眼睛。
    刚回凤阳的时候,陈家挂上皇商的名头,手头上的事情应接不暇。陈千瑜只得先搁置戒烟之事,最近几日才开始,瘾头一上来就把自己锁屋里,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江南不少富商都喜水烟,这玩意儿吸起来□□,可戒起来也苦不堪言,相当于揭一层皮。凭陈家的富庶又不是吸不起,不少人都想不通陈千瑜何必苦苦去戒。
    旁人问起,陈千瑜只笑笑:“这东西又不是什么良药,戒了吧,多活几年是几年。”
    啧啧,看来是当了皇商,愈发惜命了。
    只有陈千瑜自己明白,有些话一直堵在心里,自父亲死后就堵得严严实实,她以为她不在意,其实心里从没放下。
    那天坐在永安对面,看着她,不知为何,那些话就这么说出口了。
    如闲话家常,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把心底巨石移开。
    说出来后才发现,这块石头原来压了她这么多年。
    她曾以为的潇洒大度,原来只是自欺欺人。她在意那一碗绝子汤,她在意父亲的背叛。以她对父亲的感情,明明好好和她讲也能接受的事情,非得用一碗绝子汤在他们父女间添上一道至死不愈的伤痕。
    她的好父亲啊,是不是从未信任过她?
    “呵呵,”陈千瑜仰躺在床上,笑了起来。背脊上全是渗出的冷汗,这瘾头比她想象得还厉害些,她望着发颤的手指,喃喃自语,“爹,我现在想活下去,好好地活,能活多久是多久,我一定会带着陈家走到更高更远的位置,不是因为你的意思,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最开始吸的时候,她刻意选了最厉害的那种,结果戒起来苦头还是自己吃,最厉害的烟自然也是最难解的一种。
    曾经的陈千瑜沉迷于烟雾缭绕的镜花水月。
    如今,她不再需要醉生梦死的水烟袋。
    待她换了身衣服从屋里出来,一开门就看到守在院子里的官家。陈千瑜目光立即停在他手上的信函,笑着又转身回屋里:“进来。”
    管家恭恭敬敬把信函递上。
    陈千瑜撕开随意一看,脸上先有些意外,随即拍着桌案大笑起来:“真有他的,哈哈,瞌睡了就有人来递枕头。”
    郡主之前的意思,是想佯装双方不和,除了之前那纺织机的事,一直找不到好由头。她现在只能跟黄家走得近些,让旁人看不透陈家黄家和公主府的关系。
    现在好了,张天把理由递到她手上来了。
    管家仍候在一旁,询问道:“家主,是好事吗?”
    陈千瑜浑不在意地把信扔过去:“送钱上门的好生意,做不做?”
    管家一抖,信纸也掉地上:“和张天?”
    陈千瑜但笑不语。
    管家弯腰把信函捡起来,越看越抖得厉害,末了,又把信函折好放回桌上。他试探着问:“家主,张天和永安郡主有矛盾,这次,张天还大胆抢夺黄家的货船……咱们若是和张天做交易,会不会……”
    他欲言又止,但后半句是什么大家都明白。
    陈千瑜:“和张天的事,你尽管安排去做,当然,这事儿需保密,都得选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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