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是看上自家姑娘了啊……陈婶遗憾地抓了两把头发。
    这年头谁家有多余的粮食呢,但钱和票也是农村人最缺的。
    可不比吃公家粮,领公家票的城里人,他们一年攒不到几张工业票,几张布票,家里火柴肥皂都是抠抠搜搜用着,要不然用完了也不容易攒票买。
    当然了,一些胆子大的就去黑市用粮食高价换些票,这种事情倒也不是没听说过,小冈村去年就出过一回这种事儿,被生产队大队长当场抓获。
    听说好像也没把他怎么着,那户人家穷得揭不开锅了,把救命粮拿去换点钱给老娘治病,大队长是个心善的,一听就把人给放了,后来封锁了消息,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人晓得,传了出来。
    大队长人好,总为村民们谋福利,大家伙都爱戴他,是以这事儿也就邻里邻居间传一传,没往别处兜。
    这边乔景明说完,陈婶似梦非醒:“哦,蔬菜啊,换蔬菜。”
    后又反应过来:“啥?换蔬菜?用钱换菜?这、这可是投、投、投机倒把!”
    被抓到要劳改的!
    乔景明眉目严肃,压低嗓音道:“我知道,婶子,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陈婶想起自家大姑娘下月出嫁的事儿,二儿子把手上的布票全给她送了回来,也只够做一张褥子。
    他们家可是全村最光鲜的一户,大姑娘出嫁,她早就发话出去,要给大姑娘别人都没有的嫁妆,这红衣裳,红褥子可是少不了,可没有布票,做不出来啊。
    为了这事儿,她已经烦愁好些天了。
    你说说,乔景明这不是雪中送炭来了吗?
    他一说天知地知,本就蠢蠢欲动陈婶当即心动了。
    暗暗凑头,压低嗓音:“那……我想换布票,你有么?”
    “有。”他今天把去年攒的所有票都带来了,不会不够。
    “那感情好,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有多少。”
    陈婶一张老苍苍的脸瞬时红艳艳一片,领着乔景明就往家赶。
    “好好好,走!跟俺回家瞧瞧!”
    七十年代,当时政策是“以粮为纲”,种地必须遵循上级下达的指标。
    也就是说,除了农村地区,其他地方尤其是城市,种菜属于搞资本主义,所以城里人就算有手艺围个小菜园种菜,那也是不允许的,只能副食店供应什么,你就吃什么,多了可就没有了。
    像苏玥的小院那种管得不严的地方,养点葱蒜什么的就算了,想要多余的新鲜蔬菜,那还得下乡!
    边走,陈家婶子没忘记刚才一通幻想,瞥一眼乔景明的神态,觉得他心情看起来还不错,便开口问了句:“乔家小子,今年差不多得二十二三了吧,还没对象呢吧?婶子给你介绍一个咋样?”
    乔景明立马拒绝了她:“抱歉,我已经有对象了。”
    啪嗒——是陈婶心碎的声音。
    ……
    春风卷起青草芬芳扑面而来,混合了雨后泥土的气息,闻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吱呀——”
    粮库小门打开,扑面而来的清凉气息,陈婶咧着笑把窗户推开,阳光照进来,终于能看清里头的情形。
    虽说是粮库,也没堆多少粮食,偌大的房间就墙角积压了些面粉蔬菜,多余的就没了。
    “你瞧瞧,俺家瓜果蔬菜全在这儿了,想要啥你都拿去。”
    乔景明蹲下挑了挑,不要土豆大白菜这类常年驻扎副食店的菜,选了些豆角、倭瓜、番茄、蘑菇……
    他挑得格外仔细,愣是从歪瓜裂枣里挑出些出众的来。
    陈婶打趣他:“别挑嘞,都一样,都能吃!”
    乔景明没搭理,顾自蹲地上耐心挑选。
    “有鸡吗?”
    陈婶怔住:“咋,你还要鸡啊?”
    乔景明言简意赅回道:“嗯。”
    苏玥的火车明天就到站,最近天冷,副食店也没什么好菜,正好下乡办事,可不能饿着那小丫头。
    想起苏玥,乔景明心头一暖,原本还冰冷的一双手,瞬间涌上一股暖流,心脏也激烈地跳动起来。
    他暗暗好笑,看来那小妮子是真让他想地不轻。
    “俺家就两只鸡,一只老母鸡,一只不打鸣的老公鸡。母鸡要下蛋,不可能给你;老公鸡……”
    公鸡的翅膀上月摔断了,回来后就要死不活地抑郁在家,陈家几口人见天儿地看它消瘦下去,粮食也不吃,鸣也不打,要它简直没啥用了,就等啥时候寿终就寝宰掉祭献五脏庙。
    陈婶思绪飞速旋转,考虑了一会儿,想到答应了大姑娘的新衣裳和新被褥,一咬牙,答应了。
    “公鸡给你,要不要?”
    “要。”虽然口感没有母鸡好,但经他手做出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陈婶去了院子里,把郁恹恹公鸡逮了给他,乔景明再道谢,又问。
    “有果子吗?”
    “果子?这年头能有啥好果子……”她突然想起来,“你等等。”
    便出门去了隔壁房,很快提了一篮子沾满泥土,砍成一小截的野甘蔗,还有零零散散几颗青皮橘子走来。
    “这你要不?野甘蔗,可甜了,俺们村都拿这当果子吃,还有这橘子,就是有点酸,但也是果子,能吃。”
    这野甘蔗长得不错,虽说细细长长的一条,但看起来较为饱满,咬起来又脆又甜,颇有一番滋味。
    乔景明以前吃过,味道确实可以。
    “行,我都要了,婶子帮我找个东西装装。”
    “诶好!”陈婶转身立马就去办。
    乔景明从工具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布袋,把蔬菜一一往里头搁。
    初春午间温度没早上冷,才一会儿,额上竟然渗出一些汗液。
    抬手擦了擦,就听得门口传来一道亮丽的女声。
    “虎子哥,先不跟你说了,晚上让俺娘炖草鱼吃,到时候给你送点。”
    “行,俺也走了,记得放点折耳根。”
    “会放会放,放心吧!”
    说话声音很快被急促的脚步声掩盖,陈大美拎着一只篮筐急吼吼地进了堂屋。
    “娘!娘!快出来,给你看好东西!”
    “娘!人呢?”
    喊半天都没反应,陈大美急了,一声狮吼还没发出,就见她娘从对面厢房走了出来。
    她急咧咧跑上去:“娘!你咋不吱个声儿?”
    陈婶睨她一眼,边拍着布袋上的灰尘:“叫魂呢!”
    说罢进了粮库房,陈大美跟上去才发现里头蹲了个男人。
    “咦,这谁?”她惊讶道,挽着篮子上前打量乔景明。
    碍于墙角光线昏暗,她看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来。
    陈婶上前把布袋递给他,乔景明道了声谢又开始装野甘蔗。
    “咋又下河去了,这都立春了,寒气重,小心着凉!”陈婶打量着自家女儿湿漉漉的裤腿,不悦地责备道。
    “不会的,我身体倍儿棒!”跑回家还跑热了,陈大美用手扇扇风,才发现乔景明脚边趴着一只公鸡,那鸡翅膀明显断了一截,是她家的老公鸡!
    “呀!妈,他咋拿着咱家的鸡哩!”陈大美指着公鸡大喊着,嗓音扯得尖细不已。
    陈婶子拍她:“别吵,拿鸡换钱换布票呢!”
    “啥?咱家鸡给他了?”
    “啥叫给他,咱是换。”
    金大美愣住:“那不是投机倒把吗?”
    “嘘——”陈婶狠狠锤她胳膊一下:“你这倒霉孩子,小声点!嚷什么嚷,生怕别人听不见是不?”
    陈大美搔搔头,压低嗓音不解地问:“换布票干啥?”
    “你姐马上要出嫁了,没布票咋添置衣裳?”
    这么一说陈大美就不乐意:“那也不能那咱家鸡给换呀。你对俺姐也太好了吧,咋不对俺这么好。”
    满口的怨气一览无余,陈婶哪能听不出来,遂解释道:“瞧你说的,等你出嫁了妈也得给你凑布票呀!”
    金大美又好了:“真的?”
    “骗你不成?”陈婶剜她一眼。
    金大美这才高兴了起来,兴奋地转悠起眼珠子。
    她看见乔景明不断地往布袋里装食物,不解地问:“妈,咋换了这么多粮食,给他了咱家吃啥?”
    “又不是粮食,就是些自家种的菜,城里小菜供应少,人家想换走解解馋。”
    金大美嘀咕:“城里人这么穷啊,连小菜都吃不起。”
    说罢,乔景明正好腾完野甘蔗,突然站起身,一片阴影落在金大美脸上,她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惊为天人,妥妥的惊为天人!
    大眼窄脸双眼皮,周正的五官,挺拔的身材,身材比虎子哥还高大,俊俏地让她怦然心动,把她看得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等到他的视线投来,金大美冷不丁打一个颤儿,哆哆嗦嗦地把手上装鱼的篮筐递过去:“这、这、鱼,你要么?”
    一条两斤重的草鱼,和一条一斤不到的鲢鱼,草鱼可以炖汤,鲢鱼可以红烧。
    于是乔景明颔首,接过筐子。
    “可以。”
    老天爷,他的声音也这么好听,听得耳朵酥酥麻麻,要死了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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