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李先生和盛庸平安三人,共同写好了一份方略。朱高煦大致看了一下,觉得颇有道理,便立刻召集心腹文武数人商议。
    时辰不甚恰当,李先生把卷宗送来的时候,已近酉时了;待大伙儿陆续来到前殿书房,太阳刚刚下山。不过此时倒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
    云南夏日草木繁茂,最特别的地方是虫子和鸟雀很多。白天有各种鸟儿争相鸣叫,晚上虫子又会出来凑热闹,甚至在汉王府里也时不时能听到蛙鸣。
    唯有太阳下山、到夜幕降临这短暂的时间里,鸟叫虫鸣十分神奇地一齐禁声了,天地间安宁异常。
    朱高煦走到前殿书房外时,见周围百步之内、四川都站着军士,闲杂人等不准靠近;书房门外的一张方桌上,放着几把佩刀。他走进房里,回顾左右,很容易就看清召见的几个人都到了。
    “李先生”、侯海,盛庸、平安、王斌,文武官员一共五人,都是汉王府心腹大|员。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宦官,王贵侍立在侧。大伙儿纷纷抱拳执礼。
    “免了。”朱高煦随意地双手抱拳道,他看了一眼书房中间的大书案,上面已经摆好了几张大地图,便说道:“在桌子旁边找凳子坐,咱们坐近一些,说话听得清,地图也容易瞧见。”
    众人纷纷道谢,围着长方形的桌案坐下。朱高煦坐在正对着门的上位,李先生坐在他对面,两人离得很近。
    朱高煦径直说道:“请李先生先说方略。”
    “下官遵命。”李先生抱拳一拜,他埋头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地图,不动声色地清了一下嗓子。
    李先生开口不紧不慢地叙述道:“西南各次大战之后,汉王府实际占据云、贵、川三地。进出西南的道路有数,且无不崎岖曲折,敌军进攻困难;我们无须太过分兵,有便于防守腹地之利。几经大胜、厚赏将士,伐罪军官兵又有士气之盛。
    然我军不能困守西南,必得东出。
    今伪帝兵马甚众,人数仍远胜于我。依照守御府北司等细作陆续报来的消息,下官认为,敌军在湖广部署了京营、各地卫所军,或有四十到五十万人之间;广西有张辅部十余万人;京师估计尚有二十余万至三十万精兵。
    因贵州之役以前,敌军预计能攻破贵州,欲进军四川,故湖广军主力应在荆州。除此之外,吴高军在常德府;湖广布政使司治所武昌府,岳州府、长沙府等重镇也部署有不少兵马。待我军东出,京师的敌军仍有可能继续往湖广调动。”
    朱高煦只是点了一下头,没有吭声,以免打断李先生。
    于是李先生继续说道:“此役将进军大江以南地方,湖广江西等地江河湖泊极多,决不能轻视的是水军!大明水师皆握伪帝之手,源于巢湖水师,而今战船千计兵多船广;且战力极强,除‘靖难之役’末陈瑄不战而降外,大明水师尝未有败绩。显而易见,我们凭借四川水军,首战绝非敌军水师对手。
    大江(长江)、洞庭湖、鄱阳湖、湘江、赣江等水域皆控于敌手。
    伐罪军若不能在大江江面抗衡敌军水师,则从四川东出便几无胜算。
    另一条路走贵州入湖广道,攻常德府,也是十分不利。入湖广道道路崎岖,伐罪军主力人数过多,运粮不便。我军方入湖广,便要面对凭借城池的吴高军十万众。时日稍加拖延,则敌军各路从四面云集;伐罪军施展不开,只能背靠入湖广道运粮,若不能突围、陷入消耗大事休也。
    若绕行进军长沙府、潭州府,则前方是水宽一里以上的湘江,江面皆控于敌军水师之手;后方吴高军威胁入湖广道,切断粮道退路。我师无论渡江与否,皆进退两难。”
    李先生指着地图上的一条线道:“故下官等商议,上呈‘立足湘西,伺机合战’之策。
    先以两路大军合击广西布政使司,南路云南军趋田东,中路贵州军趋柳州府。张辅军北上迎战,则我师两路伺机合击张辅军;若张辅军退避,广西之两路大军北进桂林府,占据广西三司,以调集军粮。
    然后以北路人马进军入湖广道,佯动进军沅陵、常德府;大军至辰溪,却折道东南,走这条路去宝庆府、武冈州(邵阳)。同时南面两路大军从桂林府北进,与北路军会合。
    到那时,伐罪军主力占据广西北部、湖广湘江以西地盘,可增设湘西布政使司,以治理湖广湘江以西之地;仍以桂林三司统领广西北部诸州府。敌军湖广军主力前来,王爷便可率军与敌合战!只要胜一场大战,可夺敌军之气,山川阻隔再不能挡王爷锋芒矣!”
    朱高煦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粗劣的地图,好一阵没说话。平安盛庸也参与了制作这个方略,肯定是赞同的。而王斌侯海二人也没轻易吭声,过程有点复杂,他们不一定能马上了然。
    朱高煦一边看一边想,心里琢磨着各个步骤。李先生论述得不太详细,但朱高煦还是大概想明白了其中干系。
    比如采取分兵东进的策略,应该是考虑到道路和补给的实际问题,一条路上的人越少,行军运粮都能少出问题。从贵州东出,有雪岭山脉、大大小小的重山阻隔,并不好走。
    而北路军佯动进军常德府,也有可能被朝廷识破。如果湖广援军先聚集了主力南下,北路军兵力单薄,只好先向南避退,向桂林府中路南路两军靠拢。
    “李先生等所谋方略,本王大抵赞同,这才召集诸位再次商议。”朱高煦终于开口道,“相较之下,李先生取了中庸之道,既不算太急进,也不算过于保守。”
    李先生拜道:“王爷明鉴。下官所虑者水师,故无法制定循江而下的方略,亦认为首攻常德实非上策。而湖广方略逼敌军合战,较为冒险。
    若王爷此役意在求稳,便是主力南下攻广西南宁府的张辅军;下官再合计一番,重新拟出方略。
    然如此一来,张辅极可能不愿与我师优势兵力作战,王爷收效难免较小。汉王府所控地方北至四川、南到广西交趾,成一条长龙,中间有崇山峻岭阻隔,来往困难;大军远在南岭,不能立刻威胁伪帝之腹地。伪帝遣大将分兵经略南北,我师一时便难以打开局面了。”
    李先生应该也看出来了,朱高煦想尽快取得实质的进展,所以首呈湖广方略。怎么决策,最后也是朱高煦说了算。
    李先生接着又道,“军费之事,下官建言,准许商贾新开金、银、铜、铅等矿,以增钱入;向蜀王府开字据借款;银、钱不足之时,以粮食、布匹、盐等物,充部分军饷之费。待王爷占据广西北部、湖广西部州府,又可取府库之资,收各地之税。如此一来,在湖广大战之前,军费或可维持。”
    朱高煦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政事就这样办!叫各布政使司、都司照此发政令邸报。”
    李先生拜道:“下官遵命。”
    不知不觉之间,聒噪的虫鸣果然已在四面响起,其中夹杂着偶尔一声蛙鸣,门外的夜色间甚是热闹。夜色如水一般浸润着空气,朱高煦明显感觉,气温比先前低了很多,胳膊上有了凉意。这边的昼夜温差似乎比较大。
    朱高煦坐了好一会儿,见周围已无人说话,他便把手按在桌面上,站了起来道:“先照此湖广方略,准备诸事。要是此后没有更好的法子,就这么定了。诸位回去歇息罢。”
    几个人陆续拜道:“下官(末将)等告退。”
    众人离开后,朱高煦犹自站在桌案旁边,埋头一面看着李先生写的卷宗,一面看图上画的大致地方。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个方略的风险仍然很大。多个步骤,只要一处出了问题都不好收拾。但一时他也想不出更容易的法子了。
    当年太|祖皇帝建立大明朝,天下早已平定,唯有西南各地、在洪武年间仍在打仗。这片地方就是这样,山高路远,仿佛围城。外面不好进军平定;但里面的人想从西南打出去,也是险阻重重十分艰难。
    难怪自古鲜有从西南一隅问鼎天下的势力,实在不好出去。许多人无计可施,干脆偏安苟且,待到大势注定之时,便只有坐以待毙了。所以必须要在山外找到立足之地!当年刘皇叔丢了结拜兄弟,也非要和盟友撕破脸争荆州,盖因如此。
    朱高煦看了一番,心里又琢磨,将汉王府迁到贵州,以便李先生统领长史府、节制三省政务。而朱高煦自己必须带兵亲征。
    他以前就不爱写字。现在虽然得到了一手好书法,习惯仍然没变,甚么事只管记在心里,并不写下来。这时杜千蕊带着几个宫女,提着食盒送饭来了。朱高煦见饭已送到书房,便叫人在圆桌上摆开,凑合吃了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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