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韬接着呈上了张鹤带来的书信,内容出自刑部尚书吕震之手,有其签押落款。
    听到朱高煦提起“等人”二字,张鹤拜道:“吕部堂正是此意。”
    朱高煦放下信纸,径直说道:“这桩事本王有心交易。不过长兄要换郭资,除了汉王府左长史钱巽,还得送来盛庸、平安两家的全部家眷。”
    对于朱高煦的狮子大开口,张鹤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朝廷在着手这次交易的时候,诸公心里可能有数:长史钱巽与户部尚书郭资,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人,所以加上了“等人”二字方才合情合理;而朱高煦需要哪些人,是可以猜到的。
    张鹤很快便回答道:“汉王要的人太多。平安或盛庸的家眷,只能选一家,此事尚可商议。”
    朱高煦听到这里,目光在张鹤脸上来回打量了数次。他忽然感受到了某种恶意!张鹤一个主事说了肯定不算,他提出这个条件,可能是朝廷里某人的意思,这是故意的罢?!
    如果盛庸和平安的家眷,只能选一家,朱高煦选谁?无论选谁的家眷,都不利于汉王府内部的关系,所谓一碗水端不平。
    “两家都要。”朱高煦重复道。
    张鹤道:“此事下官不能决定,汉王能说服下官,朝中亦不会答应如此不公之事。京师到云南道路不便,来往颇耗时日,请汉王决定妥当,以免多费周折。”
    朱高煦听到这里,更确定了出这主意之人不怀好意!这事儿就是算计好了的。
    所以朱高煦时常都很在意别人的恶意善意。有恶意的人便是这样的,即便他留着盛庸平安的家眷没多少用,但只要能让朱高煦不痛快,他便痛快了!而如果是毫无恩怨的人,通常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不关心别人的得失;有善意的人,则愿意尽量保障对方的好处……
    先前徐韬张鹤等人到汉王府时,差不多快到中午了。此时正午已过,商议却暂时陷入僵局。朱高煦便说道:“徐将军、张主事先去用午膳,下午再议。”
    张鹤拱手道:“望汉王殿下思量妥当之后,告知下官便是了。”
    朱高煦挥了一下手。
    宦官王贵做手势道,“二位这边请。”
    前殿书房很宽敞,宦官宫女把厨房做好的饭菜,送到了这里。朱高煦便在书房里凑合吃午饭。
    这时“李先生”到门外求见。朱高煦寒暄了几句,李先生已经吃过饭了。他接着又将徐韬张鹤等人的事,与李先生谈论了一会儿。
    不多时,大将盛庸平安、王府右长史侯海也来到了前殿书房。朱高煦吃饱了,双手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走到书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喝茶。
    交换人质的事,瞒不住大将的。所以朱高煦也很痛快,叫李先生告诉了盛庸平安。
    几个人在书房里议论纷纷,只有朱高煦没吭声。他一边喝着茶,一边埋头看着飘着茶叶的水面,苦思着甚么。
    平安的嗓门大,哪怕朱高煦没刻意听他说甚么,平安的声音仍然清晰地传进了耳朵:“我家与皇室是亲戚,伪帝怎么也得看点情面,不至于六亲不认、把我全家给杀了罢!这事,我看就换盛兄弟的家眷。我家的人,先叫伪帝给好吃好喝养着。”
    朱高煦听罢抬起头,看见盛庸冷静的脸上,也渐渐有些动容了。
    侯海面对着朱高煦,沉声道:“那张主事敬酒不吃吃罚酒,请王爷下令,下官将他抓起来拷打一番!”
    这时王贵走进了书房,朱高煦便道:“王贵,你去叫张主事和徐将军过来罢。”
    “奴婢遵命。”
    张鹤和徐韬来了之后,议事重新开始。这会儿屋子里多了几个人,张鹤回顾左右,只认出了平安,还上前见礼招呼了一声。平安长得五大三粗,与大腿一般粗的胳膊上,肌肉要将袍服撑|爆了似的,他的长相身材特别,非常好认。
    “汉王殿下。”张鹤上前作揖道,语气里似有询问之意。
    朱高煦和这陌生的文官,没啥别的话好说,他径直说道:“本王改主意了。”
    张鹤抬起头,似乎松了口气道:“下官愿闻其详。”
    朱高煦道:“钱长史,以及平安、盛庸的家眷都要!另外还要加四个人,郭铭之妻徐氏、儿子郭琮郭玹,以及建文皇后马氏。”
    “甚么?”张鹤一脸难以置信,震惊之下顿时有些失仪。他过了一会儿才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道:“汉王言下之意,不想与朝廷换人了?”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有些意外,纷纷侧目瞧朱高煦。
    朱高煦十分严肃地说道:“我当然想换,所以才没提出过分的要求。”
    张鹤摇头道:“郭家通敌,已定罪。马氏若离开凤阳,有失皇室体统。还不过分吗?”
    朱高煦道:“张主事只要把本王的信带回朝廷,朝廷若不愿意,那便算了!对了……”他招了招手,“张主事近前来。”
    张鹤走到书案前面,朱高煦欠身靠近,悄悄说道:“你再给我长兄带个话,郭资已招供,我父皇崩于中毒!这阵子我腾出手来,还要继续审讯他,定要审出真相。”
    “啊?”张鹤怔在那里,眼睛瞪得溜圆,“不可能!”
    朱高煦皱眉道:“本王刚才说了,你只要带话回去就行。”
    张鹤只得无奈地拱手一拜,说不出话来。
    朱高煦转头看向徐韬:“徐将军,张主事交给你了。本王的意思已很清楚,你将他带回四川都司,此事由西平侯全权实办。”
    徐韬抱拳道:“末将得令。”
    张鹤忽然面露失望,有些心神不宁地看了朱高煦一眼。
    站在旁边的右长史侯海,也向朱高煦递眼色。朱高煦佯作不知,侯海沉不住气了,终于开口道:“王爷就这样放了张鹤?”
    张鹤也似乎正有此意,站在那里默不吭声地等着。
    朱高煦看着张鹤,脸色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心道:老子不这样放了你,敢情还要问你是怎么离间我和沐晟的?
    就算问出了内情又能怎样?是把沐晟抓起来,还是画蛇添足地告诉沐晟:我真的没有猜忌你啊!
    朱高煦向侯海摆了一下手,一本正经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如果长兄认识到错了,要派人来投降,咱们也是可以商量的。再说现在不放张鹤,如何交易?四川离湖广近,叫西平侯办此事正好妥当。”
    张鹤欲言又止,终未开口……如果他不经审问就主动当着徐韬的面,把秘密告诉汉王;沐晟又不是傻的,能不知道朝廷啥意思?
    徐韬把手里的一本卷宗双手呈上,“西平侯差遣末将,将此物呈送汉王。末将的差事办妥,请告辞,克日便北上四川回禀西平侯。”
    张鹤也面有失意地拱手道:“下官谢汉王宽容,告辞!”
    “好,恕不远送。”朱高煦点了点头。
    侯海走上去,接了卷宗。
    待王贵送人出门去了。朱高煦才对困惑的几个人说道:“几天前,王妃的娘家有个管事奴仆逃到了昆明。他见了王妃,禀报郭府被栽赃罪名抄家下狱之事。其中提到了一件事,郭铭曾得到过银环蛇,将蛇胆入药后送入宫中、治瞻垲小儿抽搐之症。不久之后我父皇便驾崩了,而那银环蛇有剧毒,夫人徐氏恐被牵连,曾劝郭铭逃走。郭铭没有听从,可见此事不应该与他有关。”
    朱高煦换了一口气,接着说:“我由此猜测父皇可能崩于中毒,如此联想确实比较牵强附会,所以我一直毫无把握。但今日我又寻思:父皇正当壮年,身体强健,忽然不明不白地驾崩,中毒也似乎很有可能。我便决定诈伪帝一回!
    建文朝时郭资辅佐我长兄镇守北平,几年交往甚密。太宗在位时,郭资肯定是东宫党羽,多次在朝中为我长兄说话。去年我在皇宫中,郭资还设计想害我!此人全程参与了东宫的密谋,知道不少事。
    如果猜测没错,我长兄便会信以为真,以为郭资泄露了秘密;为了不让郭资说出更多话,我长兄肯定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如果我猜错了,到时候咱们再派人与朝廷继续谈就是。
    咱们可不怕拖延时间,汉王府最大的秘密,便是曾经私藏了诸位大将。现在已天下皆知,钱巽能供出甚么事来?”
    李先生点头道:“原来如此!王爷见微知著,下官佩服。”
    朱高煦道:“朝廷里有人想离间咱们弟兄!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倒打他一耙?”
    盛庸道:“王爷,四川的沐晟不能让郭资先招供?”
    朱高煦皱眉道:“很难,除非严|刑逼|供。我也权衡过,那郭资在士林很有威望,如果将其折磨致死,怕那些地主和读书人都对我很忌惮,不利于占领地盘。何况单有逼|供郭资的证词,并不能取信于天下,无非两边相互找人写文章对骂罢了。最终还得战场上见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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