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叫冥音。”那个二等丫头答。
    “茗音,是香茗的茗字吧?”蓝语思问。
    “夫人,她是个哑巴,所以是冥思苦想的‘冥’。”那个二等丫头答。
    新来的一等丫头冥音慌张地点了点头,随即害羞地低了头。
    是了,易轻寒喜欢呆傻的,如珠圆、玉润,喜欢少言寡语的,比方如柳,这会儿子易安凭经验直接安排了一个哑巴,蓝语思深深呼出一口气,挥挥手叫丫头们都下去各做各的事。
    因着如柳的事,蓝语思不敢再轻易相信人了,独自吃了晚饭后便待在东次间卧室里等着夜深。易轻寒不喜欢丫鬟们住得近,因此丫头们都住在西耳室,洗漱后,蓝语思便打发几个人都回了自己的屋子。
    眼看着子时便到了,蓝语思想着易轻寒要晚归,正好趁此机会拿回小金猪,再将紫玉给了赵都去当掉。
    临近子时,蓝语思抱着盒子出了堂屋,轻轻掩上门后,一溜儿小跑蹬着假山攀上了墙头,出了绕堤园来到后园虚掩的门前。月朗星疏,白白的光照在树上,投下斑驳的树影,仿佛赵都那张讨厌的脸,蓝语思狠狠踩上去,这才进了后园。
    蓝语思凭着日里的记忆,摸向那亭子,后园各处挂了灯笼,亭中一角也有一盏小小的烛台。见亭中无人,蓝语思抱着盒子退到角落里等着。
    冷风吹过,烛台翻倒,亭中一下子暗了下来,蓝语思只觉头皮发麻,抱着盒子就想走。黑暗中撞到一人身上,被反弹了回来,那人随即抓住蓝语思的手腕,另一手稳稳托住掉落的盒子。
    “小丫头可要小心了,这若是打碎了,可不关我的事。”赵都满是磁性的声音,回荡在亭中。
    “你放手,我答应你了,你去卖掉这紫玉,五五分。”蓝语思退后两步说到。
    “这么快就答应了?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呢?”赵都往前一步,蓝语思又往后一步,不小心踢到石凳,向后一个踉跄。
    “小丫头蛮大胆的吗?这若叫人看见,岂不是夜会情郎?”赵都戏谑。
    “你也蛮大胆的,深夜敢进你主子的府上。”蓝语思先前看着这人在易轻寒面前老老实实的模样,外加英俊的外表,还有几分好感,此番两次轻浮之举,心里便有些厌恶了。
    “所以,我是不是该将你灭口呢?”赵都的声音冷了下来。
    蓝语思一凛,说到:“那你要快着些,我来时告诉了我们屋里的冥音,我偷着到后园烧些纸钱祭奠我的家人,若是晚了恐叫人寻了来。”
    赵都顿了片刻,随即一笑说:“好凌厉的小嘴儿,爷喜欢,怎样,爷明日就跟老爷要了你做屋里人。”
    “我答应和你五五分,将小金猪还给我吧。”蓝语思不听赵都说什么,一伸手。
    “爷说的是真的,爷今日见了你就喜欢,所以才会放了你。爷爷算走南闯北的,还没见过你这么俊俏的小丫头呢。”赵都说着用手指刮了下蓝语思的鼻子。
    “你先将小金猪还给我。”蓝语思不依不饶。
    “你个市侩的小丫头。”赵都说着从怀里掏出小金猪,在蓝语思眼前晃晃,几次避开蓝语思抢过来的手。
    蓝语思低了头装作不去抢,随即又猛地出手抢走了小金猪。赵都一愣,轻笑到:“好狡猾的小丫头。”
    “彼此彼此,废话少说,你什么时候能卖好。”蓝语思不想听这人说没用的,直接问到。
    “我会尽快的,爷跟你说的事,是真心的。你在哪个院子,明日我便寻了老爷将你要走。”赵都双眼含水,柔情蜜意地看着蓝语思。
    “你觉得我心智缺失吗?”蓝语思平静地问。
    “当然不是,我看你第一眼起,就知道你是个心思聪明的。”赵都以为蓝语思想听好话。
    “那你觉得我很急色吗?”蓝语思又问到。
    “小丫头,你……”赵都不明所以,一双懵懂的桃花眼此时是那样的勾人,无奈蓝语思正在气头上。
    “不是!那你以为我会上当吗!”蓝语思有些生气,如果别人说她端庄她倒还能勉强接受,可是这赵都明摆着说瞎话,没见过如此俊俏的人!蓝语思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她白日里穿的是最普通的丫鬟衣衫,还有些肥肥大大的。脸上也没施粉,怕人注意到自己,还特特地把头发掩住脸颊,不修边幅一般。
    “别浪费时间了,赶紧去调戏别的丫头吧,姐姐我没时间陪你玩儿。”蓝语思推开有些迟愣的赵都,走下亭子,回头说到:“有点儿正事吧,卖了之后立马把钱拿来,不然姐姐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姐姐是老爷身边的丫头,你也别想害我,不然你也活不了,三日后,还在此地见。”
    蓝语思气鼓鼓地出了后园,一路往回走。赵都愣了愣神,才想起要赶紧抢到前面,像蓝语思方才出来时那样,将看守绕堤园的暗哨引开,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再回去。
    蓝语思急急忙忙回到绕堤园,轻手轻脚回到屋子后掩好门。一时间适应不了屋内的黑暗,险些撞到堂屋里的凳子。
    揉揉膝盖,来到东次间卧房里,发现易轻寒还未回来,心便又放下一些,急忙脱了衣衫藏到床底下,换上日常的衣衫后躺下。
    因为自己在崖底陪了他,他就眼也不眨一下地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自己,若是对他好一些,他会不会更加感动,不会伤害自己了呢?蓝语思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窗上的声音噼噼啪啪,更是扰人清梦。
    蓝语思睡不着,有些口渴,索性起身下床摸向茶壶。
    拿起茶杯,看着窗外树影摇晃,心道要怎样对他好呢?拍马屁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了,还有什么可以让他对自己心存感激呢?蓝语思努力寻捡着前一世里不多的记忆,自己前一世里除了被易轻寒带出去寻找账册,其余时间不是待在东厂大牢里,就是待在易府的密室里。还记得那次易轻寒到密室里来问话时,胸口仿佛受了伤,因为疼痛而不得不低低的声音回荡在密室里,仍然那么让人生寒。
    这一世里的大方向还是与前一世相同,只不过一些细节却有所不同,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也有可能会变化,但又总会发生,所以蓝语思也不能确定易轻寒那次受伤是在什么时候了。
    蓝语思放下茶杯,心道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前一世里多年无子的皇帝还能在一夜之间多了一个十几岁的儿子,这一世里还有什么奇怪的事不能发生呢。
    “夫人,要不要加床被子?”随烟在窗外檐廊下问到。主人家不喜别人随意进出东次间,随烟一般都很有眼力见儿。
    “不必了,你去睡吧。”此时的蓝语思正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讨好易轻寒而保命,没心思想别的。
    “等等,你去煮些醒酒汤,老爷回来的话或许会喝。”蓝语思唤住随烟吩咐到。
    “是,夫人。”随烟得了吩咐先行离开。
    不论是做给夏明看,还是讨好易轻寒,都该这么做的吧,蓝语思扶着桌子坐下,将中衣衣领紧了紧。
    “夫人,快起来吧,老爷回来了。” 玉润愣声愣气的语气近似于命令般,若不是大大咧咧的蓝语思知道
    30、第三十章 雨冷寝香
    蓝语思听了玉润的话,刚站起身便听见廊下传来脚步声,出了堂屋便见珠圆和冥音搀着摇摇晃晃的易轻寒走了过来。偏身让开,两个丫鬟将易轻寒扶进东次间卧室,轻轻放到床上。
    “退下!你们两个,退下!”易轻寒躺在床上闭着眼,醉醺醺地一挥手臂吩咐到。
    珠圆和冥音听了连忙出了堂屋,易轻寒的吩咐,没人敢不遵从。
    蓝语思捏着鼻子凑近易轻寒看了看,正想着他还能不能喝得下醒酒汤,就听随烟端着盘子来了。蓝语思想起自己之前的打算,还是决定照顾他。不说这样做能赢得他的好感,单是他出手阔绰这一点,就会有很多好处。在崖底许诺自己的一所宅子一个庄子,还有那铺子,换了钱可是好大一笔呢。
    蓝语思接过醒酒汤放到桌子上,吩咐随烟准备热水巾子,轻轻唤了声‘老爷’。易轻寒想是醉得厉害,听了只是哼了一声,并无动作。
    蓝语思顿了顿,伸手去解他的绶带,脱去他的官靴,外衫外裤。
    随烟布置好热水巾子之后,蓝语思便叫她先回房睡了。
    易轻寒静静躺着,脑子昏昏的想睡去又睡不着,每个雨夜都是这般,心里空落落的,像被黑暗和无助所包围着,难以呼吸。
    今日与杨昌河在艳阳楼时,天便下起了雨,一时心情低落的他想起紫嫣当时送去给锦衣卫的字条上写到自己不饮酒一事时,便一改往日的习惯,与杨昌河喝了几坛子酒。一是不想让自己的习惯被对方所掌握,二是想一醉解千愁,忘记那个雨夜。
    温热的巾子擦过自己的脸颊,微凉的皮肤有了暖意,很是舒服。那巾子往下移,划过自己颈间的皮肤,带来一阵舒爽。深秋的雨夜,丝丝凉意虽然能让人清醒,但也给人一种孤独感,屋内锦被舒软,红烛绰绰,这就是家的感觉吧。
    那女人将巾子洗了洗,复又擦上自己的手臂,她擦得很仔细,十个指头都舒坦无比,从没如此舒坦过。易轻寒微微睁开一条缝儿,头顶幔帐如丝如絮,软得真想伸手摩挲。
    蓝语思为他擦好了手脸,又想去擦他的上身,手刚移到他的腰间撩开中衣,一只手便倏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蓝语思以为他醒了,待唤了两声后,只听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句‘陪爷再喝一杯’后,手便松开垂了下去。
    蓝语思伸手推了易轻寒两下,见其一动不动,心想果然是喝醉了,想起他方才说的‘陪爷再喝一杯’的话,小声嘟囔了一句‘死太监’后,又接着去擦他的上身。
    他看似清瘦,其实身上还是很有内容的,虽不是那种肌肉男,但也不见肋骨。可以说,他是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虚的状态,再胖一点儿或是瘦一点儿,都没有如今看起来完美。
    “可惜了。”蓝语思擦完了他的上身之后,为其掩好中衣便又去洗巾子。
    易轻寒一动不动,也不想动,只想这么享受着这最普通的伺候。方才那双手抚到自己腰间时,不知是紧张还是情动,他猛地伸出了手。
    他的秘密,那个大秘密,使得他不能让人看到自己的身体,特别是腰部以下。他的心底,最柔软的部位,仿佛被什么触碰得暖暖的,痒痒的,一时心动。待弄清楚她只是想解开自己的中衣时,他便装醉胡诌了那么一句话,以掩饰自己。
    蓝语思屏气为其脱去袜子,小小呼吸了几下后并未有什么气味,便细细地为其擦起脚趾脚板。他是个爱干净的男人,也是个干净的男人,即使走了一整日的路,脚也是干爽的。看来有点儿小洁癖还是好事,起码在醉酒的时候,别人就可以细细地为其擦拭。
    易轻寒一动不动,仍旧装醉,任由那小手捏着自己的脚板,温热的巾子擦过脚板脚面脚趾,极是解乏。易轻寒此时才理解权倾朝野的夏明为何依然怀念他已故的对食,那是对以往记忆的回想和珍视。
    夏明从一个普通的阉人爬到东厂督主的位置,期间经历了什么,付出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谁又都想得到。
    庆元朝的皇帝并不制止这种行为,相反还鼓励内侍和宫女结成对食。这个到现在还无子的老皇帝,性子是软的,心也是软的,他理解那种犹如孤魂般活在深宫里的每一个奴才,因为他幼时被囚禁着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奴才还守在自己身边。
    夏明的对食,是在他还是个低等内侍的时候便定了的。许多年后,等他有了地位和钱财,那个老妇人却早已经成了宫墙里的一抹烟灰,但他却记得每一个七夕的夜晚,两人的窃窃私语。
    也许,就是这种最不经意的动作,最不起眼儿的照顾,才是最温暖的。易轻寒突然有些心动,伴随着窗外的雨滴声,又似乎只是一种怅然若失。
    蓝语思将巾子放好,为易轻寒掩好了被角之后,这才去吹熄了油灯。摸索着回到床边,右腿先跪到床沿儿上,左腿跨迈过去就往床里爬。
    易轻寒眯缝着眼睛看着身上的人,一时又想捉弄她,于是故意伸出左腿顶到她的右膝盖上,膝盖滑落床沿儿,整个人便紧紧趴在了他的身上。
    蓝语思连忙爬起来,吓得捂住胸口静静看了易轻寒一阵,见其并未转醒,只是梦中踢腿罢了,便又放下心来,随即钻进被窝后离他远远的躺着。
    窗外雨劲风骤,拍打在窗上。易轻寒索性睡不着,便睁了眼睛看着帐顶,方才她趴倒的时候,自己仿佛感受到了那柔柔软软的部位正紧紧抵在胸前,一时间只觉血液倒流,下面涨得紧。摒去杂念,擦拭过的身子极是舒坦,每一处都被热巾子掠过,每一处都有着说不尽的舒爽。慢慢转回头看去,那小人儿轻轻地有规律地呼吸着,仿佛睡着了。
    易轻寒侧过身子枕着手臂,如同崖底那段时日,两人就这么静静躺着。
    窗外的雨更大了,溅到檐下又弹起来,又是一个不眠夜。易轻寒突然有些无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易轻寒伸出手臂,搭在蓝语思身上,随即闭上眼睛。
    蓝语思被惊醒,试着推了推身上的手臂,发现毫无作用,又出声唤了他的名字,仍是没有反应。一方面夜会赵都后又伺候了易轻寒擦拭身子,已经很是困倦,一方面崖底的日子,这样的肢体接触也不是头一次了,蓝语思索性不再动弹,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仿佛一双手臂又将自己紧紧搂住,身后那人的下颌抵在自己头顶,微暖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拂在耳际。就如崖底一般,蓝语思仿佛又找回了那种感觉,半梦半醒中就这么过了一夜。
    次日一早,雨已停,易轻寒起身换了亵裤后,便去沐浴了。听随烟报说易总管在门外等着,易轻寒皱了皱眉头便叫他进来。
    易安是唯一一个可以在易轻寒沐浴时进来的人,因为他是第二个从荣帅一案中逃离的荣府的人,他曾经也是易轻寒祖母身边的人。
    易轻寒知道,如果不是特殊的事,易安是不会这么急着在外等着的。“何事?”
    “昨日,盯着绕堤园的人说,子时前后有不明身份的人出现过,待他们追去后,却什么都没发现,那人身手很好。”易安低着头说。
    “再多派些人手,若是有可疑人出现,一部分人去追,另一部分要留下。不论有多少可疑的人,都不能倾囊而出。”易轻寒停了半晌说:“或许是调虎离山之计。”
    “是。”易安瞄了眼门后,压低了声音说:“另外,您派赵都监工后园。昨日赵都发现如柳用鞋底夹层夹带了东西出去,竟是府上的布局图,以及各守门分布及时间。”
    “把如柳带来,我要问她。”易轻寒边撩水边说。
    “赵都派人将如柳押来,小的便将她关了起来,今早守卫的人发现,她已经咬舌自尽了,是小的没看管好。”易安头更低了。
    易轻寒撩水的手停了下来,透过重重水雾,看着前面出神,半晌又说到:“你觉得赵都这个人……”
    易安等着易轻寒继续说,没有抬头。
    “传我的话,就说他护院有功,从今儿起负责除了绕堤园外,府里所有的护卫工作。”易轻寒又继续撩水,眼里有一丝谁也看不透的光。
    “是。”易安低头应下之后,又说:“管库的张老四,前些时日跟我吃酒时,有那么个意思是想要了如柳丫头,当时大人还在养病期间,我就没提。如今我只与府内人说是如柳的家人来将她赎了去,那张老四还追着我问,如柳和她的家人现在何处。”
    “我知道他,不知是个痴情的还是……”易轻寒拿过巾子擦拭身上的水珠:“你给我试他一试,贪些钱财不怕,怕的就是心里有鬼的。”
    易安应着退了出去,掩好门之后自去找那张老四。易轻寒从浴桶里出来,擦干身子之后换上官服,蹬上官靴便去了东安门。
    31、第三十一章 自投罗网
    万笃背着手站在书案后,仰起头看着那幅山水画,泼墨挥就的远山薄雾若隐若现,线墨勾勒的碧波涟漪近在脚下,一轮明月当空,周围只有一颗璀星。
    这是万笃最为中意的一幅画,不是因为它出自名家之手,而是因为它的意境很得万笃的喜爱。一轮明月周围只有一颗璀星,那正代表自己的妹妹是伴在君王侧的唯一一人,多年盛宠不衰。后有远山近有水,正是远有靠山近又有财的象征,如今唯一的大敌便是东厂西厂了,同是皇帝的特务机构,大家在面上都想和平共处,背地里却都在摩拳擦掌。
    “姐夫。”一细长眉带些诱惑眼神的男人来到书房,随手关上房门后,便站在书案前。
    “是你坏了赵秦守的事?”万笃没回头,语气很是平常地问到。
    “是,我是想……”那男人正欲说话,便被万笃打断。
    “知道了,自去做吧,结果让我满意即可。”万笃想是没有生气,只是这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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