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换好,胤禛站着,一手持着书看,云烟还蹲着给他正靴子,轻轻的将他长袍下摆抚得纤尘不染——
    “十三弟,我说四哥好兴致吧,仍在读书哪。”一阵熟悉而温醇的男声从门外飘来,内室的帘子没挡,胤禛侧首看到了门外的胤禩和胤祥。门外的小顺子正要通传,胤禛抬手示意不必。
    八贝勒胤禩和十三阿哥胤祥一齐走进来,两人皆挂着笑。胤祥笑的明朗,眼神里仿佛是是一种鸟归山林的开阔和喜悦。而胤禩笑的虽极美,却看不清目光里究竟有些什么。
    云烟默默站起,退到外面去奉茶。和小顺子到旁边小帐子里去,两人泡了茶才端回来。三人已在外间,喝了会茶,三人一齐走了。
    云烟在包内收拾自己的衣物,东西很少,只是几件随身衣物和用品。软榻在大床的一侧不远,也就是云烟在包内的休憩场所了。
    当夜幕开始降临,草原上的欢笑才正式拉开帷幕。篝火燃起来,歌舞跳起来,英武的男子汉们和可爱的姑娘们才是照亮这茫茫夜空最亮的星子!
    云烟在蒙古包内收整了下自己,静静坐着。听到了包外开始喧闹的声音,知道大概是晚上隆重的庆祝活动要开始了。想想胤禛他们三人走的时候并没有要求她跟着,想是自己可以静静地在包里休息一晚,这些天来,马车的颠簸和连日的打扇,她真是几乎没有自己休息过一时。
    但她正松了口气时,小顺子拍门进来,说是四爷说晚上在旁边草场上的庆祝活动要开始了,让云烟过去侍候着。云烟忙摸摸头发齐整,跟小顺子过去伺候。
    篝火、牛羊、美酒、歌舞、欢笑、蒙古包、苍茫的大草原……
    一个现代人真的是没有见识过这样纯净的感受,而云烟在这第一个科尔沁草原的夜晚就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
    康熙坐在主座上,火光下他的脸并不真切,他正是盛年,那富有四海雄才伟略的帝王风范却是在举手投足间散发到草原的每一处,不用看清容貌,仅是那声音语气和随意的动作,已是无可比拟的让人折服。这是个除鳌拜、平三藩、收复台湾的千古一帝啊,他,怎会平庸?!
    一手边是科尔沁亲王班第和固伦端敏公主和蒙古的王公贵族们,一手边是他的儿子们。他的语气随意亲和又无比让人尊崇,一张一弛,炉火纯青。
    各个皇子都有随身的丫头和小厮伺候着,云烟和小顺子小魏子也都在胤禛身后,云烟又更是负责伺候他的饮食。其中,只有八贝勒胤禩略不同,他出行只带了两个小厮伺候,没有丫头。
    晚宴开始后,云烟一直默默的在一边帮胤禛夹菜,剔骨头,处理好了肉食才往他碗里夹。草原上的酒碗很大,喝酒的习俗更是一口喝干,看的云烟有些担心。连开场带与蒙古王公之间的几个来回,胤禛已是几碗下肚。云烟不禁看看他面上,火光下,肤色好的像上好的油脂,嵌上他那双夺人心魄的眼睛,盈盈闪光,已是酒意。这夜晚,估计想不醉都不可能。
    不过,这样的夜晚,不醉又待何?
    篝火愈来愈烈,热情奔放的蒙古族姑娘们开始跳舞,男儿们开始拉起马头琴。那苍凉遒劲的音乐破空而来,充满了草原的豪放与直白。
    云烟心中一凛,抬首紧紧地盯着蒙古男子手中的马头状乐器,耳边都是那奔放的乐声——
    曾经,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候爸爸还活着。他曾经把她抱在膝盖上,说了一个令年幼的她久久无法忘怀的故事——马头琴的故事。
    传说,马头琴最早是由草原上一个小男孩做成的。他有一天捡到了一匹无家可归的小马驹,他收留了它。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小马驹在小男孩的精心照管下长大了。它又美丽又健壮,人见人爱,男孩更是爱得不得了。有一天夜里,还英勇的赶跑了来偷袭羊群的狼。马儿和男孩还得了赛马比赛的冠军,可是小马却被王爷看上了,男孩死活不愿意相让,被王爷夺了小马打伤了男孩,他被亲友们救下送回了家里。男孩伤心地在床上每日思念自己的小马,一天晚上,他正要睡下,忽然听见门响。竟然是小马身中七八只利箭从王府跑了回来,跑得血与汗直流。血从伤口处像喷泉一样流出来。小马因伤势过重,第二天便死去了。小马的死,给他带来了更大的悲愤,他几夜不能入睡。一天夜里,他在梦里看见马活了。他抚摸它,它也靠近他的身旁,同时轻轻地对他说:“主人,你若想让我永远不离开你,还能为你解除寂寞的话,那你就用我身上的筋骨做一只琴吧!”他醒来以后,就按照小马的话,用它的骨头、筋和尾做成了一只琴。每当他拉起琴来,他就会想起小马;每当他回忆起与马儿疾驰时的兴奋心情,琴声就会变得更加美妙动听。
    从此,马头琴便成了草原上牧民的安慰,他们一听到这美妙的琴声,便会忘掉一天的疲劳,久久不愿离去。
    传说中,每一只马头琴都附有主人心爱马儿的精魂。这琴,这琴声永永远远的替不能守护主人的马儿守护着它的主人一生。
    在云烟的心中,马头琴是神秘的,马头琴就是一匹真马儿的骨血做成的,它是那么有灵性,有那么深沉的哀痛。纵然周围如此欢声笑语,她还是能听出那音符里天生的苍凉和痛楚。
    在云烟的心中,那是爸爸唯一留给她的一个故事。那只小马就像她一样,无家可归,无处可依,无法抗拒命运的安排。
    “发生了什么事?”
    胤禛低沉的声音在云烟耳边突然响起,云烟猛然对上胤禛皱着眉峰的脸庞,那眼珠漆黑漆黑的倒影着她——她,泪流满面。
    草原之夜(二)
    云烟瞬间惊慌,忙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滴。一边低声的开口请罪“四爷恕罪,奴才失态。”声音略有些让人心疼的沙哑。
    胤禛仍然维持着原状,一双宝石似的黑眼睛一直看着她。轻轻的开口“怎么了”
    云烟低着脑袋轻轻的晃晃,心下有些茫然,咬咬嘴唇。“奴才……只是觉得琴声感人。”
    胤禛眼睛里快速的闪过一丝亮光。他微闭了下眼睫舒展开。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传说第一次听到马头琴流泪的人,是骏马和草原的有缘人。”
    胤禩在不远处端着酒碗,静静的注视着这个方向,唇角一如既往弯着,笑意却无一丝达到眼底。
    两人正说着话,篝火外圈舞蹈少女的中央有一个盛装美丽的蒙古少女舞开人群,少女们自动给她让道,她踩着音符舞动过来,人声愈加鼎沸起来——
    这美丽少女是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丹珠,科尔沁草原上最尊贵的博尔济吉特氏。十三四岁的年纪生的顾盼神飞、青春洋溢、毫不做作。
    康熙和蒙古王公们笑着看她毫不矜持的舞动向康熙那一群各有千秋的皇子们,康熙还向身边的达尔汗亲王班弟侧着身子笑着说话点了点手指,似是在说,挑中我哪个儿子都可以。爱新觉罗从皇太极起就有与博尔济吉特氏联姻的光荣传统,这舞动来的少女很显然是在表示自己的欢迎和联姻之意了。
    大家都饶有兴致的关注着她会舞动到哪位皇子的身前,她的舞蹈优美又热情,步履灵活的滑动,沿着每位阿哥的席前转动,没有立即停下。
    康熙的儿子们的表情不一,但当她跳过来的时候都共同的都表现的很有风度,轻轻的笑着打着拍子。
    最受丹珠关注的不出意外的是八贝勒胤禩,他的容貌和风华最为夺目,气质也是高雅怡人。丹珠停在他面前舞动,他的表情温纯,一直挂着春风一样的微笑轻轻的抚掌。但是,他没有站起。他挂着那么温和完美的笑容,却没有站起。
    丹珠一直在舞动,一双顾盼神飞的大眼睛看着胤禩,他也毫不怯场的笑着任她看。丹珠的脸上飞起红晕。这时,八贝勒胤禩身边坐着的十阿哥胤誐站起来,一个滑步舞到她身边,开始与她共舞,他英俊爽气的面目,洒脱的动作,舞蹈天赋很是不错,两人的配合相得益彰,益发赏心悦目,胤誐带着丹珠舞回场中央,周围尽是青春的蒙古少女而男儿,活动的鼎沸气氛达到顶峰。
    云烟抬眼看着他们在篝火旁跳舞,年轻的脸庞那么美丽又尊贵,真是一对璧人。胤禛默默的吃了一块云烟踢好骨头的羊腿肉,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不远处一直表情未变的胤禩,他缓缓嚼动口腔的动作带动了侧面硬挺的下颌骨,显得分外有力,分外……性感。
    不是没有蒙古少女注意四贝勒胤禛,只是他面上的表情较之胤禩更淡,让人并不是特别敢贸然上前邀请,毕竟没有人希望被拒绝。但还是有胆大热情的蒙古少女跳来桌前,胤禛只是帮着打打拍子,毫无站起的意思。十三阿哥胤祥站起与之共舞,更是女子娇俏男子英武。胤禛与胤禩从来就不够相像的表情和神态,但那种身体里散发出的气息却在此时让云烟感到惊人的相似。
    康熙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继续笑着与蒙古王公说话。对胤禛和胤禩的表现似乎不以为杵。
    篝火晚会渐落下帷幕后,众人都准备回帐子休息,毕竟旅途劳顿加上欢庆,都继续一场好眠。
    胤祥挨来胤禛的身边,亲昵的挽着他。偏头笑着问云烟:“我的舞跳的如何?”
    云烟看向胤祥晶莹的面目上,恭谨的说“奴才不是太懂,但看十三爷跳的自然是极好的。”
    胤祥笑,“那有空我教你”
    云烟一愣还未作答,就听一声轻咳,胤禛抬手扶着脑袋,连颈侧都是红晕,似是酒后不太舒服。
    云烟也顾不上回答胤祥了,忙招手示意小顺子小魏子一起上前扶住胤禛。不远处的胤禩和十四阿哥胤祯也上来打了招呼。
    草原的夜色很黑,只有火光能照亮脸庞。胤禩的目光一直暗暗笼罩着云烟,混着明显的酒意,在黑夜里愈加放肆,一寸寸拂过她的脸,似乎还在寻找泪滴的痕迹。云烟感受到了,并且很强烈。她努力止住自己的平稳,只是扶着胤禛手臂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胤禛手臂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微侧了头,与他们告别。
    一行人回到蒙古包,胤禛挥手让小顺子和小魏子下去。小顺子看看云烟,打了手势说下去准备好洗浴,云烟点头。云烟一如既往的侍候他上床,刚坐上床他突然又复站起来,重心又不稳。云烟吓了一跳忙去扶他,可是竟然扶不住,他高大的身子重心压下来,几乎像将云烟圈起来,头垂在云烟颈侧。他呼吸中的酒气很重,一呼一吸的喷洒在云烟的颈侧,云烟几乎瞬间战栗,耳根子一下全红了。
    “四爷,你要什么?奴才来做”云烟勉力的扶助着他高大的身子,艰难的小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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