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很慌。
    慌张的鞮红连开门都在哆嗦,每一片门帘卷起来的声音都像一簇烟花,从耳膜开始炸,一路开膛破肚划拉下来,等门帘完全卷上去以后,鞮红已经连路都不会走了。
    车库里一片昏暗,只有身后路灯昏昏惨惨地投进来,看不真切环境,反倒让鞮红吐出口气。她走到小课桌边,默默把娃娃放好,然后在床头站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竟然腾不出一块地方来给渝辞坐,对着铺叠整齐的小床和铁皮课椅束手无策了半天,生锈的思路终于转了个弯,开始琢磨要不要做个饭给渝辞吃。
    于是她又走到用四只泡沫箱搭起来的灶台前,可是拿起十九块八毛钱从二手app淘来的小锅,和已经蔫了吧唧的几根青菜的时候,她又犹豫了。
    想做什么?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后,鞮红整个人被惊得一晃,急忙扶住灶台边沿才勉强压住心底慌乱。
    我、我想
    做饭?渝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正站在她身后。
    鞮红嗫嚅地点头:嗯。
    然后,渝辞走过来站在她身边,笼起袖子就把锅端走了。不一会儿便传来水龙头?出?水的声音,接着灶台边那几根蔫了吧唧的小青菜也一并消失。
    渝辞说完那些话后就再没开口,沉默地洗菜、切菜、倒油、下锅、翻炒。几乎凝固的空气里只剩下锅里食材和油星子滋哇的声响。
    鞮红打开小冰箱拔掉电源,把里头剩下的白粥拿出来,放在热水里暖着,慢慢等粥变温。
    渝辞已经炒好了菜,正在那里转来转去找菜盘,鞮红见了欲言又止,最后决定以行动来表达,直接上前连锅端走,放在了吃饭的铁皮课桌上。
    渝辞看了眼放在正中的锅,和两只盛粥的一次性纸杯,可算明白过来。
    鞮红和渝辞面对面坐着,夹着筷子的手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颤巍巍地夹起一颗青菜咬了一口,忽然就像开了什么闸门似的,味觉回来了,触觉回来了,痛痒酸胀全部回归到触感神经里,一股子不知道原地待命了多久的酸涩,横冲直撞涌上鼻头,刺得她当即滚下两颗泪来。
    你回去吧。
    渝辞:回去哪?
    鞮红低着头飞快抹掉眼泪,盯着袖口处两道深痕看,你留在我这里干什么
    渝辞仿佛又想说什么,被她打断。
    你等了那么久,熬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这步你现在干什么啊你鞮红越说眼睛越酸胀,她抬手撑住额头,把头埋得更深。
    你来干什么说那些做什么有些话在房间里哄哄小姑娘就好了,对其他人说什么谎医院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你听你说的都是什么
    眼前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覆在膝上的单薄布料,已经晕开一大片湿痕,滚烫的液体仍在一颗颗收不住地往下落
    我我说的话都是哄她的,不是真话
    对不起啊我也对你说了谎不知道今天过后外面会怎么说你我,我不是故意的连累你受苦,对不起
    你走吧别再和我扯在一起
    你还待着干什么?求求你走吧
    五指从太阳穴划过,直?插?入抓到凌乱的发间,身体止不住颤动,就如声嗓压不住哀泣。
    对面的人沉默着,很长一段时间里,空寂的房间只剩下她的哭声。
    直到那一声极低极哑的问语传来:你要我去哪?
    哭声停了一秒,下一刻,几乎是哀求般的语句,埋没在哭声之中:去演你想演的戏,做你想做的事!怎么样都好你不是等了很久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问
    越来越汹涌的眼泪和哭声戛然而止,有人将她一身炸起的荆棘和荆棘下竭力想要掩盖住的柔软悉数拥入怀中。
    鞮红一愣,几乎是瞬间挣扎起来,她一边推据一边将锐利的刀尖刺入对方的胸膛: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我求求你滚吧!!
    鞮红
    别叫我!!你要是把什么都折腾没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非要让自己从高坛上跌下来看我自责而死才满意吗?!!!你放唔
    桌椅倾倒的巨响在四方空荡的车库里回漾,鞮红茫然地睁着眼睛,瞳仁倒映出一双染满愠色的凤眸。不同于病房中失而复得的情浓意切,这一次是狠的痛的,像是世间最深的罪愆染上铁锈味的欲,将她抛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感到自己在不受控制的下坠。
    下坠、下坠
    坠入深渊壑底
    坠入无间地狱
    而那个她亲手捧上高台的人,却向她伸出了手。
    可是她够不着,也不想够,那人似是急了,她却只是笑。
    即便身入阿鼻,能看着自己心尖上的人高坐神坛,受万人仰看,也是心满意足。
    可那人偏偏不听,眼见她越落越快,竟是纵身一跃,随她跳了下来。
    我凭什么不能陪着你?
    鞮红
    你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你自己。
    万丈焰海之下,魑魅魍魉声中,她拥住她。
    对不起,这么晚才来陪你。
    鞮红茫然地睁着一双眼睛,摇摇欲坠的灯泡映在她瞳中扭曲变形,世界一下子变得不再真实。她忽然不知脚下踏的何地,眼中望着何处,身上拥着何人。
    唯一清晰的是耳边,一声重过一声的剖白。
    鞮红,有三件事,你必须要知道。
    第一件,篝火游戏里你抽到的那些问题,都是我写的。
    第二件,剧宝盆录制的那天晚上,我送你的东西是一只机关香盒,香盒里藏着的,是窖了二十七年的女儿红做出来的香。
    第三件
    还猜不到吗?
    压上柔软床榻,鼻端盈满沉檀幽香的那刻,鞮红彻底慌了,可是腰间的手臂却丝毫未松,反而越拥越紧。
    亲吻可以是演的,那这样的事呢?
    还未等她在混沌中寻觅到答案,渝辞已经含着她的唇,仿佛要把那句话,一个字眼一个字眼喂到她心里。
    鞮红。
    冥昭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出来了,我跪了。感谢在2020102119:32:24~2020110416:1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奴熙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jones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唉嘿嘿、意错林、雪花熱帶夜、百岫嶙峋、Babel、气岸遥凌、苍蓝星、白羽苏芳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瓜不是瓜145瓶;唉嘿嘿91瓶;啾啾50瓶;渡舛20瓶;643110瓶;电影馆里的耗子5瓶;气岸遥凌4瓶;小花儿?、alcohol.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6章
    渝辞醒来的时候,鞮红还在沉睡。车库的床很小,挤两个人有点困难,昨天晚上结束后,鞮红就被她揽在怀里睡着了。
    女艺人向来对自己的身材管理就颇为严苛,可鞮红此时竟是比原先还要消下去大半,脸上几乎都没剩下多少肉,形销骨立的模样抱在怀里,像抱着一把骨头似的渗得人心慌。
    车库的卷帘门一拉上,日升月落都被阻隔在这一方斗室之外,渝辞点开手机就着屏幕散发出的微弱光线打量这个勉强称得上房间的地方。
    生满锈斑的烧水壶、糊着一圈烟灰油渍的平板锅、外壳已经泛黄的便携冰箱、泡沫箱搭建的灶台和缺了几颗螺丝钉的铁皮课桌椅几乎就勾出了鞮红这几个月来的全部生活剪影。
    渝辞回想起昨天,自己第一次站在这间车库外头的时候,心底仿佛有一只巨兽怒嗥冲天,回荡在被疼痛锤凿出的千沟万壑之间。风声烈烈,怒吼不绝,叫她再看不见天幕下昏灯惨月,再听不见巷尾处车行人语,只能感受到身体内部伴随着嘶吼传出的破裂。
    她每走上一步,身上的某一处就破碎开来,一步一步往里面走,身上便一处一处地破碎,直至骨节崩溃,全盘瓦解,那只吼红了眼的巨兽破壁而出,目眦欲裂地恸叫着将她撕裂撕碎片甲不留。
    这数月来,她只能从网络上那些看一眼就叫人心脏钻疼的只言片语里猜测鞮红的境遇。本以为那些叠上不受控制的想象力才会如此狰狞可怖,岂料背后的真相竟是叫她一秒也难以忍受。
    她沉没七年之久,又在爆火前夕惨遭数月网络暴力。本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体验感,感受痛苦的阈值一飙再飙,可正因这样,她才能更加切肤地知晓鞮红这段时间的处境究竟有多艰难,就连呼吸都仿佛能耗尽余生的勇气。
    她只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步来到她的身边。
    极轻极柔地把鞮红在枕席间放好,又替她掖好被子,渝辞这才轻手轻脚下床,走到水壶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她用的是盛粥的一次性纸杯,其实她一直有带保温杯的习惯,但是保温杯放在车上,这时候出去拿必然需要把卷帘门拉起来,那么鞮红难得的睡眠也会被迫中断,相比那样的结果,洗干净保温杯再倒上热水根本就不算什么麻烦事。
    她捏着一次性纸杯喝了一半,忽然顿住,眼眶没来由地泛起酸涩。渝辞仰头尽量抑制住情绪波动,她不知道鞮红什么时候会醒,如果鞮红醒来一定不想看见自己这样。
    面部肌肉和神经一起努力着压制,可内心的潮浪依然汹涌不绝。
    这几个月,鞮红怎么能忍下来的?
    自己曾郁郁不得志,徘徊于生死边界,但那时也顶多是愤懑难平,不疯魔不成活把自己灵魂扭曲到极致。可是鞮红遭遇了什么?
    至亲离世却不能送终、被污以虚假事件身败名裂、断绝一切经济来源求天不应问地不灵、被安上断章取义筛头去尾的罪名受万人唾骂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果是单独发生的话,或许还有地可诉,有枝可依,但偏偏接踵而至,一件还没结束就又累一件,魔鬼的勺子伴随着狞笑如重锤般砸落,她避无可避只能硬抗。在这段无人得知的黑暗时光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许已经累满了一箩筐。
    没有人知道自己推开病房门,见到鞮红时那一刻是什么心情。
    渝辞扪心自问,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只有一句,却千真万确,漱玉凿凿:
    鞮红还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好。
    思绪突然止住,眼神停在那个为了省电不存隔夜食物时都处于断电状态的小冰箱上,那里有一只可可爱爱的娃娃。
    这个娃娃她见过的,在一次品牌活动丽,有一个粉丝抱着这个娃娃上来和她互动,合影的时候羞怯却热情的告诉她,这是按照她模样做的娃娃。
    所以在病房里见鞮红抱着的时候她一眼便认出这是她的娃娃。
    渝辞把她抱在怀里,小娃娃被照顾的很好,穿着软软绒绒的小白兔裙子,戴着有着大帽檐的太阳帽,胖乎乎的脸上甚至还打了两团腮红,旁边位置上叠了一打整整齐齐的小衣服。
    那人已经穷成这样,自己的衣衫都不知是从哪个二手市场淘来的,却给她的娃娃置办了这么多漂亮精致的行头。渝辞扭头,那个睡得不自知的人儿还拥着被子浸在梦里,不知梦到什么好事,唇角悄悄上扬着。
    真傻呀,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怀中娃娃不识悲欢,犹自抿唇笑着,任由身上人将她拥得更紧,恸哭无声。
    ***
    鞮红醒来的时候,车库隔绝了外头的光线,只听见雨水扑打在卷帘叶上的声音,大雨滂沱残梦昏沉,还真有点楚梦沉醉的恍惚感。
    鞮红觉得头有点晕,想要抬手揉一揉跳动不已的太阳穴,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圈在另一人怀里,匀称的呼吸起伏在自己颊边,稍稍一动,若有似无的沉檀合香就翻涌着卷袭上来,叫她立时明白过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
    昨晚的记忆随着那淡香扑打着她涨红不已的脸颊,索性黑暗中不能视物,这羞窘的模样倒也不至于被看了去。兀自纠结了半天,鞮红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现在房间里另一个人仍在沉睡,根本无人能看到她此时情状,光亮还是黑暗都没有什么区别。
    鞮红小心翼翼地把脸蛋贴回渝辞胸口处,待起初的羞涩尴尬渐渐褪去,新婚燕尔的甜蜜终于似清晨海面上的曦光,碎金一般粼粼浮上。
    数月坎坷,让她害怕极了黑暗。所以晚上她一般都会打开手电筒伴着灯光入睡,可是时间一久耗电的弊端显露出来,她便去买了点小蜡烛来,幽幽一点微光,伴着很快就会燃烧完毕的浅蜡,却也足以抚慰她入梦前的澒洞难安。
    而现在却不一样了,现在她有了渝辞。渝辞就是她的灯,她的火,伴她身侧,永远燃不到尽头。
    她在渝辞怀里小幅度地蹭了蹭,整整一夜的缠绵并未将她的热情耗尽,生平第一次这么想要与另一人亲近,怎么都不够的感觉,想要将彼此融成浆化成水,彻底合在一起才好。
    忽然,脸颊好像蹭到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鞮红一愣,又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位置蹭了蹭,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因她的动作失了栖息地,悄然落到床单上。
    鞮红瞬间就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东西,心暖成了一汪水。
    录制完节目后驶往酒店的房车上,她把母亲留给她的另一只金鱼玉佩送给了渝辞。
    那是一只与她那只成对的玉佩,是要赠给此生认定的爱人的。
    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温热顺着眼尾流淌,她伸出手拥紧了身边人。
    一道铃声突兀地在房中响起,鞮红一惊,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去关却已经来不及,怀中人发出几声轻喃,微动了动,睁开了漂亮的凤眸。
    手机亮起的微光里,二人四目相对,俱是失言。
    脸上不约而同地起了燥热,鞮红几乎瞬间就从渝辞怀里弹起来,去拿响得越来越起劲的手机。可是手机放在离床头半臂远的帆布包上,鞮红手指刚刚够到手机,整个人就全然压在了渝辞身上,昨夜叫人面红耳热的记忆再次挑动她敏感的神经,动作凝顿住,竟是连下一步该做什么都忘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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