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没有想到,门又被推开了,有人脚步声轻轻地走了进来。
    她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碗热的白米银耳粥,声音哽咽地问他:“匀哥,该吃粥了。”
    顾亭匀转头看着她,两人无声对望着,眼泪都是越流越凶。
    兰娘越哭越难受,才把粥放到旁边,就感觉到手被顾亭匀抓住了。
    而后,他用颤抖着的胳膊楼主她:“阿兰,求求了,别走,永远都别走。”
    那声音里带着哭,有浓重的鼻音,是无尽的脆弱与难过。
    兰娘心疼极了,紧紧地搂住他的身子,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终于等到了在他怀里不顾一切哭出来的机会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睡觉了!
    第55章 ·
    能无所顾忌地相拥,是历经阔与生死之人最容易痛哭的时刻。
    兰娘知道顾亭匀现下身子孱弱,是不能这般太过伤心的,便强忍住心里的痛,抬手给他擦泪。
    女人娇美面庞上是温柔的笑,纵然眼圈红红的,可她还是在努力安慰他:“我真的不会走,再也不会走了,我一直陪着你,到很老很老的时候,好不好?”
    顾亭匀低头看着她,他这一生都是很要强的,年幼之时体恤父母的艰难,从未喊苦,便是吃不饱穿不暖也不会说出来,因为他知道父母已经把最好的都给了他,到后来读书也遇到了许多许多旁人难以想象的艰难,许多同窗都放弃了,可他始终在坚持,他知道若想成功,必得吃下那些苦中苦。
    而在兰娘跟前,他一直都在努力去为她遮挡风雨,不想让她知道外头那些乱糟糟的事情,只想让她过上安稳舒心的日子,可不知道为何,此时此刻他非常想依赖她。
    这种情绪与他下意识地克制冲撞到一起,最终还是化成了一个字:“好。”
    兰娘绞了热帕子给他擦脸,而后又道:“等下再给你喝些参汤,匀哥,你怕,虽然你现下身子虚弱,那是因着昏睡之时无法很好地进食服药,才没法调养的,这些年我看了许多医书,你放心我定然能帮你调理好身子的。”
    顾亭匀听到这话嗯了一声,但心里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件事,她看了许多医书,都是陆回教的吧。
    可他面上却没有什么异动,兰娘洗干净帕子搭在木头架子上,便要去灶房拿参汤。
    顾亭匀见她朝外走,却喊住了她:“你那脚伤都还没有好,这样的小事让旁人去吧。”
    他这样一说,兰娘也觉得是了,笑道:“我这不是怕他们毛手毛脚的做不好吗?”
    这一年多他躺在床上,兰娘恨不得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生怕出任何纰漏,她喊了外头的小厮进来让人去灶房拿参汤,自己闲下来了就坐在床边看着顾亭匀。
    他倒是有些不自在,避开她的眼神,轻咳一声:“让彰武再另外拿些书给我看吧。”
    读书之人,纵然是躺着昏睡了一年多,依旧是没有忘记读书的习惯。
    兰娘点头:“好。”
    连着几日,他都依旧是躺在床上,每日里吃药,吃饭,除此之外要么睡着了要么便是看书,兰娘守着他也不出去,两人话不多,他看书的时候,兰娘也在旁看医书。
    但她还是能够感受到他的目光,有时候两人明明都在看书,她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转头过去,却发现那人是在好好地看书,压根没看她。
    有时候兰娘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有时候又觉得很好笑。
    不过也无妨,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怎么样都好。
    她算了下,按照他的恢复进度,这样再将养一个月便可以下地走走了。
    而顾亭匀的确是在看书,但也不是在看书,彰武拿来的那些书他早就看过八百遍了,之所以能走到如今,顾亭匀靠的并非只是天生的那点子聪慧,更多的是嗜书如命,这天下能找到的书,他几乎都看了个遍儿,那些书早就烂熟于心,并没有非看不行的必要。
    更说此时身边的人,远比他手中的书更吸引他。
    即便他不看她,也在揣摩她在做什么。
    余光看到她手里的书,会忍不住想到,她看书识字都不是他教的。
    那时候在老家他一年回去不了几次,每次都匆匆的,她又不好意思讲话,他顶多教了她几个常用的字,同她一起在地上摊了沙子,拿树枝在沙子上写。
    后来他隔上一个月再回家,就发现上一回摊在地上的沙子以及在沙子上写的字都被她好好地用簸箕盖着,乡下那么大的风,硬是不曾把沙子上的字吹散。
    他看那地上的沙子,她从灶房提着竹筐出来,脸便红了,低声道:“匀哥,你教我的字我总学不会,我太笨了……”
    那时候他定定地看着她,许多话想说却知道不合适开口,只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将来他考中了,日子宽裕了,必定买最好的笔墨纸砚,在温暖舒适的大屋子里手把手教她认字。
    一日学不会,就教一年,一年学不会,就教一辈子。
    但顾亭匀没有想到,不需要他来教,旁人就教会了兰娘读书识字。
    那人是如何教她的,教了多久?八年,算下来是两千九百二十天,她与那人,在一起足足这样长的时间,甚至还有一个孩子……
    顾亭匀压根看不下去书了,他觉得心里针扎似的疼,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困难,可不想让她看出来,只能极力地忍着。
    可每日里面对着她,一边想着的是她答应了自己绝对不会走,一边想的却又是,那个孩子呢?她是可怜自己还是真的依旧爱着自己?若是陆回哪一日被减免了罪责回了燕城,她会不会去找陆回?
    再看看自己这破败的身子,顾亭匀忽然就觉得,她是因为自己可怜才留下来的,若是自己好起来了,她大约就又要走了。
    趁兰娘去洗澡的空,顾亭匀把彰武喊到了身边。
    “陆回与那孩子现下在何处?”
    彰武如实道:“大人,陆回一家三口都仍旧在西北,现在是医奴,为那边的将士治病。他虽然说是犯了罪,医术的确不错,去了一年多救了不少人,在当地……还颇为受人重视。”
    纵然知道陆回是戴罪之人,可那些受了陆回救命之恩的将士却丝毫不肯瞧不起陆回,个个都称呼他为陆大夫,就连负责看押陆回的几个人,渐渐的竟都成了陆回的随从似的。
    而那个孩子也在西北军营被人好生照看着,据说倒是挺健康的。
    顾亭匀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她可曾问过他们消息?”
    彰武迟疑了下,道:“夫人曾寄信到西北过,但那也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也曾给那孩子寄过些日常用品。”
    顾亭匀闭了闭眼:“寄的什么?那边可有回信?”
    彰武心疼大人,却知道大人不爱听假话,也能分辨得出来假话,只能硬着头皮道:“是一些孩子穿的衣衫,还有小玩意儿,吃食,药材。那边上个月让人带过一封信过来。”
    瞧见顾亭匀没有回答,彰武又劝:“大人,夫人待您是真的上心,您病重之后夫人便从去西北的半路赶回来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您不行了,是夫人坚持给您针灸,把您救了回来。这一年多,属下说实话,若非夫人,旁的任何人也无法把您照料得这样好,您能醒来的几率也很小,夫人她……”
    兰娘的付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彰武更是一点一滴地被折服了,他算是明白了,这二人对彼此的付出都超乎了常人的认知,但恰巧他们都值得彼此这样付出。
    顾亭匀敛着眸子,半晌才说道:“退下吧。”
    彰武眼神有些复杂,但旁的也不敢多说了,很快还是出了屋子。
    而顾亭匀靠在枕上,闭着眼,屋子里处处都是兰娘的痕迹,她身上有一种很特的清香,带一丝药香,又有一丝花草的香味,轻易闻不出来,可他鼻子敏锐,总是能捕捉到她的味道。
    他爱极了那种味道。
    甚至他也知道如今他能有这样日日与她相见,得她照顾,晚间还能搂着她睡的日子,已经属于上天特的恩赐了,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她究竟还爱那个人吗?
    她对自己,是怜悯还是余情未了,她是否还惦记那对父子,想与他们团聚?
    而会不会有一日,她又会悄然消失?
    顾亭匀硬生生地忍下去这种情绪,可他根本瞒不了兰娘。
    这一日下了雨,兰娘照顾他吃了午饭,让他睡一会,她自己要去外头料理才挖回来的草药。
    可顾亭匀根本睡不沉,他睡了还不到一盏茶时间,醒来就发现她还没有回来。
    外头雨水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往下落,除了雨声天地之间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偏偏那雨声让他心里宛如有千军万马在疾驰,顾亭匀忍了一会,喊道:“来人。”
    彰武很快进来了:“大人,属下在。”
    顾亭匀沉声道:“她呢?”
    彰武顿了下,也不知道:“夫人约莫一盏茶功夫之前拿了个包袱出去了……”
    说完这些,彰武也觉得不对,但实则这一年来无人防着兰娘,人人都觉得她是不会走的,毕竟是她带着大人回到了这里。
    可这人带了包袱出去了,再结合从前的事情看,怎么都有几分怀疑她是走了。
    彰武心惊胆战的,可顾亭匀面色平静:“好了,你下去吧。”
    等彰武才关好门出去,顾亭匀就猛地咳嗽了起来。
    他越是忍越是想咳嗽到最后咳得都止不住,外头彰武深深地叹息,但知道大人倔强是肯定不准他们进去的,只能立即让去找兰娘。
    可眼下一时半会竟然整个院子的护卫都不知兰娘去哪里了。
    彰武未免也心急了起来,又到顾亭匀屋子门口听了会儿,屋子里人仍旧在断断续续咳嗽,可听着那咳嗽声就好似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下一刻,顾亭匀对着床边的痰盂猛地吐了起来。
    他今日所吃的药,以及饭食,几乎尽数吐了。
    这下彰武听到动静,忍不住了赶紧地进去帮着服侍他。
    但他大老爷们,并不太会服侍,且这屋子一直都是兰娘来安排的,搞半天手忙脚乱的,顾亭匀难受地挥手:“下去吧。”
    彰武正进退两难的时候,外头兰娘回来了。
    她是得知了邻村有个孩子忽发急病,其他大夫都治不好,她赶过去瞧了瞧,帮孩子针灸之后又一路匆匆的,到家把包袱放下就奔了进来,见他又咳嗽又吐的,赶紧过来帮助收拾。
    见到兰娘的那一刻,顾亭匀悬着的心才算落下来。
    彰武也松了一口气,见兰娘在了,他悄悄地退了出去。
    兰娘把屋子收拾好,给顾亭匀弄了水漱口,又换了新的被单被子,屋子里干净整洁了,这才坐下来看他。
    顾亭匀才咳嗽过,又吐了一场,面色发白。
    她脸色有些冷:“你可知道我为了让你醒来,花了多少功夫?我呕心沥血地想了那么多的法子,求神拜佛,便是为了让你糟蹋自己的身子的么?”
    她心中也存着气:“你有什么话便说出来,这样憋在心里便能解决事情了吗?”
    顾亭匀只轻轻咳嗽两声:“我没事。”
    兰娘冷笑起来:“没事?你没事总偷看我?生怕我不见了?你没事我走那么一会你就咳嗽成这样吐成这样?顾亭匀,你要不要我替你说出来?你想知道,我是不是还爱陆回,想知道那个孩子我会怎么处置,想问我是不是真的还爱你,是不是?”
    顾亭匀却立即抬头与她对视:“不,你看错了,也想错了。我不会再强迫你,你若留下我欢迎,若想走我也绝对不会阻拦。”
    兰娘气得把帕子砸他脸上,他不偏不躲,帕子砸到面上又轻飘飘地落到他怀里。
    她忍不住恶声恶气道:“是吗?我真的想错了吗?你为什么不问我?因为你怕我告诉你,我还喜欢他,我想那个孩子,就算我说我不喜欢他,不惦记那个孩子,你也不会信。你实则从未相信过我,从以前到现在,你都没有信任过我。”
    顾亭匀没有说话,垂下眸子,不再看她。
    兰娘声音艰涩:“那年我离开京城,命悬一线,是陆回救了我。他待我恩重如山,教我医术,教我读书认字,照顾我生活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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