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菜倒是下功夫了,虽然任竞年说不用太经心,但她还早准备好食材了,麻利儿做了芙蓉鸡片,清蒸鲤鱼,又拍了黄瓜和豆腐,做了一个蘑菇汤,这才算好。
    这么多菜端上桌后,任竞年继母赞叹不已,只说北京人生活好,一边吃一边夸,一边夸一边说他们乡下多么穷。
    任竞年:“平时我们也吃不好,粮票不一定够用,还是因为您两位过来,这才做了这么一桌。”
    任竞年继母:“那哪能呢,你媳妇是大户人家,咱们没法比!你这日子过这么好,只可怜了,你爹和我还在乡下受罪呢!”
    她话说到这里,任竞年父亲突然脸色就沉下来了:“吃个饭,还让人安生不安生!”
    任竞年父亲一直都没吭声,就跟哑巴一样,便是顾舜华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简单点个头,突然来这么一下,继母自然是懵了,顾舜华从旁边也是惊讶。
    心想这都怎么样一家人啊!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任竞年,任竞年却面色如常,仿佛没看到一样。
    顾舜华也就不理了,反正和他们家怎么相处,他比较懂,由他来管好了,自己就装傻吧。
    照顾他们吃过饭,顾舜华本来想着收拾收拾,不过中午时候到了,任竞年让她去接孩子。
    她乐得轻松,便趁机出来了,出来后,总算松了口气。
    心想这也是幸亏不一起住,要是天天一起,那还得了。
    不过如果天天一起住,她也就不装了,当什么贤惠儿媳妇,肯定得先泼起来!
    接了孩子回去,嘱咐了两个孩子,到了家后,叫了爷爷奶奶,也叫了叔叔,一家子依然是继母说话,亲热地拉着两个孩子,赞叹说孩子长得好,又掀起来满满的毛衣说这毛衣不是自己织的是买的吧?
    顾舜华自然说是,继母就说话了:“这就是家里趁钱,要在我们乡下地方,这个哪能买呢,都是自己做毛活,自己花钱买也太败家了,我们那里只有懒媳妇才不做呢!村东头那个懒的,大家都笑话她!”
    顾舜华笑了:“妈,这是北京,不是城里呢,这四合院就是我挣钱买的,你说谁好意思笑话我,谁笑话我,我直接拿扫帚不让上门呢。”
    她说这话,依然是笑着,不过那笑里却都是软刀子了。
    继母便有些讪讪的:“我就随便说说。”
    本来顾舜华可以多在家待一会,不过看这情景,照顾孩子吃了饭,送孩子上学,她就赶紧跑了。
    一路上难免琢磨着这一家子,接下来她也不主动表现了,至于饭菜,当然是有什么吃什么,肯定不正经做了。
    这么想着,已经到了玉花台,谁知道一进去,就感觉气氛不对,就连服务员都小心翼翼的。
    顾舜华疑惑,旁边一关系不错的服务员小声说:“顾师傅,出事了,经理正恼着呢。”
    顾舜华:“怎么了?”
    服务员指指里面:“您进去就知道了。”
    顾舜华便没多问,先去洗了洗手,擦了一把脸,这才进去。
    平时这时候,正是后灶热闹的时候,大家换衣服啊捧着大茶缸子喝茶水啊闲磕牙啊,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结果今天,竟然没人吭声,气氛僵得像一潭死水。
    顾舜华看了眼,旁边霍大厨不在。
    她便多少明白了,看来自己猜的是对的。
    这时候冯保国顺子几个凑过来了,和她说了这事:“霍师傅正在姚经理办公室呢,他已经递了申请,说是要停薪留职,去外面私营馆子捞钱去了。”
    顺子冷笑一声:“他去哪儿,咱管不着,但是他要是敢偷咱师父的菜拿出去招摇撞骗,看我怎么饶了他!”
    顾舜华:“这还没影的事呢,咱犯不着,再说了,咱们师门的绝活儿,那是随便谁想偷就能偷走的?”
    她这一说,几个师兄脸色才稍微好看点,不过肯定还是不痛快。
    很快,霍师傅从姚经理办公室过来了,沉着脸,低着头,没怎么吭声,就这么继续到灶上接着干了。
    他一过来,周围好几个嘲讽的,当然也有羡慕却不好意思说的。
    这时候姚经理又叫顾舜华过去,顾舜华也就去了。
    姚经理也是唉声叹气:“你说这都叫什么事,他不干了,想去对面,私营馆子,你说这叫什么事呢!”
    顾舜华:“各人有各人的选择,谁也碍不着谁,人家要去那就去,咱玉华台这么多大师傅,也不至于说怕了一个私营馆子。”
    姚经理:“关键是影响大家的情绪,影响咱们玉花台的士气啊,他回头给大家伙一说,他一个月挣五百块,你说让大家伙怎么安心干活?这用不了多久,咱就得散了,都得散了,这工作没法干了啊!”
    顾舜华:“罗明浩给他五百块?”
    姚经理:“他自己说的啊,说家里不容易,还说就是需要钱,说要是他也能去日本,他肯定就不折腾这一茬了,说再过两年,他年纪大了,日本肯定去不了,还不如现在趁着年轻多捞点。”
    顾舜华:“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一个月能挣五百,去别处挣钱去,这咱能理解,谁不想挣钱呢。不过且看着,他要是真敢拿从我爸手里偷来的手艺挣钱,那他就别想干安生日子。”
    姚经理:“谁知道呢,咱只能看看了。”
    顾舜华出办公室前,看了一眼姚经理,姚经理有些憔悴无奈,她突然就想起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要让大家写思想报告的姚经理。
    岁月催人老,干了三年,心气大不如前了。
    第103章 任竞年的回忆
    晚上回去,风依然刮着,坐在公交车上,可以看到路边行人艰难地骑着车子,有时候一阵风起来不得不停下车子背过身去,等那一阵过去再继续往前骑。
    幸好顾舜华坐公交车。
    从车窗玻璃往外看,其实已经看不清多少了,远处百货商店的灯光都是昏黄的,整个城市沐浴在浑浊中。
    这么回到家里时,已经七点多了,孩子大家伙已经吃过饭了,是任竞年做的,两个孩子在自己屋里看书,任竞年正陪着一家子说话。
    顾舜华便过去问候了一声,知道已经带着去医院看过了,拍了片子,从结果看,没什么大问题,建议好好休息就行了,说这是老毛病,也没办法治,给开了一些药,主要是补钙的,得慢慢吃着养着。
    顾舜华听着,倒是也放心了,于是便提议说周日的时候让任竞年带着去周围逛逛,人民大会堂长城颐和园什么的,都可以走走,好歹来北京一趟,得转转,再看看给老人买几件衣裳。
    说这话的时候,看着任竞年继母眼里的光亮,她笑着说:“攒了一点布票,本来说给孩子置办秋装,现在就省下来吧,给爸妈买衣服用。”
    任竞年继母眼里的光便黯淡下去了,显然有些不高兴,不过倒是也没说什么。
    任竞年这边陪着,顾舜华稍微洗了个澡,便回屋去了,时间还早,她便拿出书来看,最近除了电视大学的课程,她还学着英语和日语,虽然并不打算再出国,但是多学学总是没错。
    可惜学了一会,又停电了,这不免让她想起日本的美好时光,日本的电从来不会停。
    她认命地起来,从抽屉里摸出来一根蜡烛点上,就着蜡烛的光继续学。
    这时候天冷了,外面的风沙沙地响,落叶和灰尘一起撞在窗子上,她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想起来任竞年的家人。
    其实倒是也没什么意外的,他很少提他的家人,偶尔说起来也是三言两语的,想也不是什么好事,不愿意说就不说吧。
    再说,谁还能没点不痛快呢,自己小时候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好受。
    正想着,门响起来,任竞年回来了,先拿了一件换洗的衣服,之后便过去西屋冲洗去了。
    顾舜华便听到轻微的水声,她趴在床上,捏着铅笔头,脚趾头都忍不住缩了缩。
    水声停了,他回来了,回来后也没多说什么,直接上床,然后覆上来。
    顾舜华手里还攥着书和笔呢,低声埋怨:“你别跟饿狼一样!”
    任竞年埋首下去,深吸了口气,闷闷地说:“我就像饿狼怎么了!”
    顾舜华便把书和笔放下:“越来越不像样了!”
    任竞年却已经轻轻啃她:“是你说我像饿狼的,那我还真饿了!”
    顾舜华觉得痒,又酥又麻的痒,赶紧推他,但肯定推不动。
    任竞年便一发不可收拾,清洗过的身体,健壮紧绷,力道很足很猛,顾舜华听着外面的风声,想起刚才的水声,甚至脑中有一个画面,健美的男人猛地扎进水中,光滑发亮的肌肉切入时,水花四溅。
    顾舜华咬着唇,无声地压住冲口而出的低叫。
    等到一切终了,顾舜华懒懒地靠着他,小声道:“你以前可不这样,最近倒是勤快了。”
    任竞年现在有点满足了,抱着她:“以前不是我不勤快,是客观条件不允许。”
    顾舜华听了忍不住笑,现在院子敞亮,不怕隔墙有耳了,特别是今天外面风大,什么动静都仿佛被吞没了,怎么闹腾都不怕,心里踏实。
    一时两个人躺在那里,紧紧靠着,低声说着话。
    或许是这么折腾一场,整个人松懈下来,话也就多了。
    任竞年便搂着顾舜华,说起他小时候的事。
    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这种故事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实在是再常见不过了。
    他妈原来也是北京城的大户小姐,后来北平城沦陷,家里被炸了,没办法,父兄也都联系不上,她那时候才十二三岁,只能把脸给抹了灰往外逃,逃出去后,钱花光了,和乞丐混在一起,后来被一户人家收留了,就这么过着日子,再之后,就嫁给了任竞年爸爸。
    任竞年爸爸当时在村里算是条件好的,家里有地,又在粮油站上班,上班种地两不误,那时候日子算不错,他妈当时还想着联系家里人,但去哪儿联系呢,根本找不着,也就死心了。
    任竞年妈刚没了的时候,任竞年爸没打算再娶,不过熬了几年后,别人说亲,也就娶了,弟弟小九岁,现在也就是十八岁,爸爸身体不太好,得好好养着。
    好在以前粮油站上班,现在退休了,也有退休工资,到底比一般土里刨食的农民强。他每年给家里寄一点钱补贴,日子其实倒也不难过。
    他躺在那里,回忆着过去,道:“我十几岁那时候,浑身都是劲儿,看到山上有一块石头都恨不得冲过去踢一脚,太年轻,有精力没处使,脾气就不太好,犯倔,我爸也不是太爱说话的人,加上又有继母在中间时不时挑拨几句,最后我和父亲关系就不好,父子差点成了仇,后来继母听着别人说有征兵的,就赶紧把我推前头,她是希望把我赶出去,家里也就弟弟独占了。不过现在想想,我也感激她,要不是她使出这一招来,我不一定长成什么样了,没准就成了混混地痞。”
    其实之前任竞年也和顾舜华提过这些事,只是没见过这继母,心里便没印象没感觉,现在看到真人,一切都变得形象了。
    她就有些心疼,心疼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
    血气方刚的少年,在那个遮天蔽日的年代,漫无目的,找不到人生的方向,其中的苦闷茫然绝望,她可以想象。
    又想起他们相遇的许多事,鼻子里便发酸,忍不住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膛上。
    任竞年:“其实也没什么,我这位继母,要说是好人,肯定不算,她对我一直存着小心眼,但我也谈不上恨她,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想着多为自己儿子打算,想着多沾一点便宜,但到底那时候家里有口我的饭吃,不至于饿着我,也没使什么坏法背地里折腾我,在农村,这样的后妈,我觉得已经可以了。”
    顾舜华倒是能理解:“家里日子不容易,肯定多给自己打算几分。”
    任竞年:“是的,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自己也有了儿女,也就更能理解她,就算现在她说的一些话,你肯定听不过去,但她就那个生存环境,农村里都这样,你也不要和她计较,反正我们不会和她一起过日子,我也不至于怎么惯着他们。”
    顾舜华:“我倒是没什么好生气的。”
    她想了想道:“我觉得这个事,关键看你了,你要是和他们站一块,我肯定恼了,现在我知道你有打算,有你在前面挡着,我犯不着,再说我们又不天天一块儿住。”
    任竞年听了,忍不住笑了:“要是真让你天天住,你还不气得蹦起来,其实常慧和永泉他们,常慧以前天天住家里,日子也不容易,搁谁天天忍着当小媳妇,心里也憋屈。如果是你,未必有常慧那耐性。”
    顾舜华:“如果是我嫁入雷家那样的人家,估计从一开始就闹腾,才不忍那个,毕竟这是一辈子的基调,一开始当了受气小媳妇,一辈子可能就当了。”
    任竞年便忍不住摸了摸顾舜华的脑袋,想着这倒是实话,让她受气,她肯定和人闹了。
    一时两个人就这么紧靠着,外面风沙虽然大,但是被窗户挡在外头了,屋子里干净而暖和,两个人气息萦绕着对方。
    他叹了声:“现在我父亲身体不好,他到底是我父亲,我也应该尽到责任,但我不在身边,也不可能把他接到北京人,只能说是逢年过节寄一点钱。”
    顾舜华:“咱们现在经济条件好了,也不至于缺了那点钱,该寄的就寄,这个没得说,也是我们做小辈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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