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时光,宋清驹见着许青生便少了。
    期中将至,剩余的只二十几天。在这几天,许青生似乎去了许多地方,连发照片的机会都少,课下的自习她已不参与了。
    她为自己报了许多课后补习班,买了许多本练习册,在十足冰冷的严霜里,她似乎是冷风期间的雪人,在五点钟,吃过晚饭后披着风雪坐公车,跑这个补习班,上课到七点。
    跑哪个补习班,上课到九点。
    她的许多小网站都不再更新了,连她最爱的琦琦也不过来拿走去洗。
    宋清驹静静地站着,目光便如此落在琦琦身上。
    她连琦琦也不来看了。如今,它已落上了满身的灰。
    也不来看?学习当真如此努力?
    宋清驹打给许青生电话,对面响了许多声也并未接起。
    到了九点,才似乎那人忙完,才风尘地疲惫地来接听:“先生。”
    好温润的声,已有女人的雏形。
    “今日累么?”女人方才问,许青生便讲:“唔、好先生,我要挂了,过会要回寝……交手机了。”
    少女的周记依旧是每次不落地记,不过近些都是在记些疲劳。
    “先生,这次我记周记是在星期一,你想到么?近日太忙,只能捡些空余时间,将欠下的许多周记都一并写。
    我好想像之前一样,同你亲昵。可我晓得不可以。
    你知道么?我将我喜欢你这事同我父亲说了。原先只是试探,我本以为他们打我,却不料我的父母都很支持,他们为我打点法子,教我如何通情书,叫我不要太靠近你。
    他们说,要用心去暖你,而不是用自身优势来压迫你。
    我其实很怕,也有些迷茫。
    他们说你是对的,真正的喜欢才不是固地自封,是另一方远走,一方也仍在原地等候。
    我先前怕我出国你便不会在了,如今虽然也在怕,却再没有那么怕。
    我出国要四年,是去进修,不是么?我父亲说爱情是两个人互相吸引,假若我连吸引你也做不到的话,那么爱情也不会长久。
    而吸引一个人的主要方式是什么?是要变得优秀,变得漂亮,变得优雅。
    最近听到一首歌,是补习班的崔子安放给我的,你还认识他么?一个beta,男性,胖子。矮胖矮胖。
    不过他听歌,水准很高。我将那首歌唱给你听……你一定想,我怎么唱给你听?
    笨先生,你定不晓得罢?我晓得你什么时候批改我的周记,我托陈琴陈舍监去留意你的寝,在和你住的那几周里我也晓得,你每次都择在晚上单独批我,夜里八点。
    现在应该是夜里八点罢?”
    夜深,宋清驹的手机震动,打断了她阅读。
    她将指节叩过去,将白色的手机拾起来,发现是特别关心发来的消息。
    那人是谁?在动态内定时发布一条很长的语音,仅宋清驹同她可见。
    “先生,青生将语音发来了,去听罢?”
    周记内余下的一行字伴着轻巧的吉他声,宋清驹已然点开那一首歌,许青生的手机音质很漂亮,她的吉他亦是弹得极其柔和。
    四周有学生的喧闹声,她似乎身处在闹市,披着满身的光。
    太吵,人声起,吉他声微弱,杂音多。
    “我要——你在我身旁。”
    但内里的女声却清澈,好婉转的唱腔,似乎是笑,似乎又哭。似乎疲累,似乎又洒脱。
    “我要——你为我梳妆。
    这夜的风儿吹,吹的心痒痒。我的情郎。
    我在他乡,望着月亮。”
    好纯情的少女,她唱好纯情的歌。中途手似乎疲累,她将弦也拨不动,轻声地笑出声,便舍下吉他,缱绻地清唱。
    “都怪这月色,撩人的风光。
    都怪这吉他,弹得太清亮。
    我要唱着歌,默默把你想,我的情郎。
    你在何方?眼看天亮。”
    弦又拨动了,少女的手腕似乎动,宋清驹似乎看见那般柔润的许青生,她坐于补习班的椅子上,盘上腿。
    四周喧闹,她清澈地开声唱,身形摇晃,左倒右斜。
    “我要——美丽的衣裳。
    为你,对镜贴花黄。
    这夜色太紧张,时间太漫长,我的情郎。
    你在他乡?望着月亮。”
    语音在这便停了,沉重的尽数卸下,似乎只有女人的吐息。
    她这才发现,原来在周记里,还有最后一句话。
    “老师,《我要你》。”
    许青生不再逾距,将心思好柔和的藏住,藏在歌名里,藏在歌词里。
    我要,你在我身旁。
    我要,你为我梳妆。
    女人似乎哭了,静淡地由眼角掉下只一滴泪。
    她抬手拭去,为许青生这篇周记全篇都圈上了一个大红圈,为她批注上注语:青生,《我要你》。这歌非常好听。额外加分。
    青生,我要你。
    这歌非常好听,额外加分。
    她看得懂么?许青生看得懂,她什么都明镜似的。
    期末很快来,期间发生的事多了去:学生闹架,学校来咨询许青生为什么不来晚自习,她这班主任怎么当?还有最后的好几个会议,临近期末还要预备不少东西。
    考场已然预备好了,许青生便只留在本班内考试,监她的教师是她昔日最不屑的语文教师。
    那是个男人,五十几岁,omega,姓张,叫张水发,见许青生在这便来骚扰她。
    少女偏过头,并不理他,很快男人便也识趣去一旁。
    考试铃响,第一堂便是语文,考试时间持续近两节课,考了许多古诗词,最后的作文是:以《光》为话题,文体不限(诗歌除外),创作一篇作文。
    许青生不写张水发,不写父母,不写寝室玩伴,她写宋清驹。
    写虚拟作文内的“宋老师”,写不涉及真实人名地名的“宋老师”。
    她的作文题目是《不属尘世的光》
    “光么?哎呀,你一讲,我想起班里小马。
    小马是谁?是宋老师,这是她外号,我们班里人这样叫。
    你应该见过她,她生得好高挑出尘,烟眉淡眸,有一头披身的长发。不止是容貌如光,好炙透人,她行动也如光。
    你来班里看过小马?那太好。我们班里人应都罩着她罢?她冷冰冰又凉嗖嗖的,偏生又谪仙似的,前来参观的人太多了,个个都要见她,也许你讲为什么,还因为什么?她生得漂亮。
    我同她亲昵,却不只是为了她漂亮。我了解她,我与她同住过一间寝。
    你见过她,那便好说。她是不是好冷淡?我也觉得她冷淡透了……可你了解过她什么?
    小马远不止容貌好,她心那么善,也许你觉得我作文写得好,是罢?
    这是她当时教我,那时我的作文还只是今天太阳很大的水平,以前的教师理也不愿理我,她们都对我摇头,我也逐渐懈怠功课了。可你晓得她怎么教我?她在次日为我单独讲课,给我整理好严肃的一本笔记,为我拿了许多文学的书,要我根据分级慢慢读。
    她很烦人的,我在她班里,班里记周记,要锻炼人的写作。但小马的居心我好了解,因为我晓得她为学生好。
    班里有学生听她课睡着,她便去替她记笔记,这些我都看眼里,班里人都有她的联系方式。
    她有遭教师排斥么?是因为什么事?如果无事,便是嫉妒她。
    嗯……她素不喜讲话……你了解她么?被她训斥过罢?我遭她训斥过好多回,她讲人是从不诋毁的,她讲人是评价你现下所做事的好坏。她体谅人。
    所以我才说她是光么,有句话叫劳逸结合,倘若你觉得一心要学生往死里学的教师才是好教师,那么你便不要靠近我。迂腐气味好沉重,我不喜欢了。
    若是对她最深刻的印象,是她护我。我同人打架,要赔偿钱。听人讲了,原本我还有处分,你晓得她怎么做?
    她全抗下来了!我要记大过的,她跟校长讲……寻常她如此高贵,你瞧见过的,如今去低三下四地同校长求情,同校长论理。
    最后的处分是什么?她半月的工资被扣了,校长怒火,对她也不待见,四周的教师更排斥她。
    你晓得我对她的处分是什么么?
    我留在这里;
    不属尘世的光,你相信我,她人不接纳你,我代神,会接纳你。
    你猜为什么我用处分这词?她说过……用词要灵动些。”
    时间不够长久,许青生便只得草草地写这些便了事。这篇作文是漂亮么?并不符合大众的审美,无具体故事情节,只是平淡叙述,也无承上启下。
    这篇半分掺真半分掺假的作文,有人会看得透彻么?
    最终她的作文评上了勉强的三十五分,总是要比第一次记作文时好多了。
    下了考场,还要几天才出成绩,这段时间她便将行李收拾收拾好。
    要去何处?学校不留人了。宋清驹去何处?
    许青生同林琴讲过,林琴又弯了苍老的眸:“我们这知识分子来了?你又去看小宋啊?”
    少女讲:“我想见她。”
    “有什么好处?”
    小宋这词便似乎是摇钱树,老人狡黠地眨眨眼,似乎暗示。
    听着这,便不妙。
    “…真要拿么?”
    林琴倦怠地抬首,催促道:“快去拿。”
    她还裹着棉袄,在寝室还冷些,现下是她今年最后一天在这做舍监,自然早走早安生。
    “好罢。”
    许青生便只好又回自己的宿舍间内拿吉他。
    拨片在去补习班时候丢了,未有它,她便用指节滑响吉他。
    一个好简单的和弦,是《同桌的你》:“这个么?”
    “嗯……”林琴半半依在摇椅上,嘴里含糊地道:“老歌。”
    老歌,是什么歌?
    许青生窘了,听见这一句老字,便又晓得要丢脸了。
    又是那首歌,好生土。
    可她无法,便只好将背背过寝室那边,低着头红着耳将吉他拨响。
    一旁拨响,一旁轻声地唱。
    “……蝴蝶飞——飞呀飞——凤凰飞——彩蝶坠——”
    林琴似乎笑得更活泼,似乎一个小孩,鼓鼓掌说:“好、好。”而后又点点桌子:“再大点声。”
    许青生窘了,却不好直说,只是顺着歌词唱:“永心随——歌声美——”
    有人听见,往这头看。却只得见少女秀雅清瘦的背影。
    许多人来来往往,却无人停步。
    骤然,却是一人止步了。
    似乎有人来这,步伐极淡,许青生听不见,只得听那人朝许青生这处走来,而后掌心覆住她的肩。
    一缕墨发。
    “青生。唱什么?”
    是宋清驹,稀薄的牛奶气压过来,许青生下意识便将首朝宋清驹掌心去躲。
    便是见着救命恩人了。
    “在唱《凤凰飞》。先生,她好坏……我想见你,便求舍监,现在她还要我唱这个。”
    这下便是直接推走责任了。
    “嗯?你不吵?”
    面对宋清驹的质问,许青生还是讲:“是舍监的问题,我还是好光荣的知识分子。”
    舍监被她提及,懒懒地掀起眼角,似乎惊讶。
    “你这东西!”她一下背过身去,便哼哼着喃:“本来学校就不允窜寝,你个小东西还把我卖了?”
    许青生总算是报了这舍监欺压她的仇,朝后退了好几步,轻笑着将吉他都又弹起来,弹一首分外凄凉的歌:“真对不住。”
    这话还是摇曳的唱腔。
    这一柔润的少女便遭女人领走了。
    原宋清驹方才恰巧也是收拾行李,她本也要走,不过外头太喧闹,吉他声太熟悉,将她闹出来了罢了。
    常时成绩都是通过微信发过去,她们便也不用再返校,只需要一次性将行李都拿走便好。
    “你这次,来做什么?”女人边拾掇着行李,边道。
    许青生眼见着她朝内塞下了许多衣物——宋清驹的衣物是极少的,她不常在乎衣物如何,仅要干净整洁,能穿便好。
    于是她箱内便清一色皆是淡色的衣物,以白居多,黑也有些,不过尽是长裤。
    内裤呢?少女刚要去偷瞧,女人便将目光沉沉地落过去,似乎洞察她,而后静静地将一个已收拾好的行李箱阖上。
    阖上了,便再无念想了,许青生就温吞地道:“放假了,先生要去哪?”
    “回家。”宋清驹道。
    “先生家在哪?我家就在本地,这是寄宿高中我才寄宿在这的……”
    少女的家非常漂亮,是在野区的一栋独立式别墅,先前她在朋友圈发过,宋清驹也看见过。
    她有钱么?
    “先生,你见过我的家么?如果不在本地,我可以将先生领去我家,我父母都会很欢迎你的。他们有看过……”
    女人不咸不淡地打断她:“分数够了么?”
    她这次考得好么?话题再一次绕回到分数上,纵是宋清驹,此时手里也并无她的卷子。
    “唔。”
    许青生的话都被打断,似乎思考了片刻,过了些许,她才好生地讲:“我是先生的学生,学生晓得先生家庭住址,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这实在是正常事,许青生少时还有她班主任的家庭住址,不过现下他已搬走了。
    “先生?”
    静默半晌,宋清驹仍在整理行李,这次是第二个箱子。她似乎要整理的还很多,直至手上折叠长裤,放进一件行李箱之内才讲:“不正常。”
    “为什么?”许青生还抱着吉他,她的行李大多都可以放寝室,来年她再来取,所以她只是将要带走的整理好,不要带走的留在寝室。
    她将视线别过去,只见女人淡道:“引狼入室。”
    第二只箱子也阖上了,宋清驹便拾一处,同许青生坐。
    许青生将眼光别过去,只见女人神色极淡,薄唇一分便道:“我家不住这。”
    话题已然引出来了,许青生随:“先生是何处人?”
    “常青园人。”
    常青园并非是这城市内的直辖市,它处于边缘地带,不算是太过穷,也不算是太过于富裕。
    不抵这处,这处是直辖市内,经济发展相对要快许多。
    许青生身上并未有太重的贵气,反倒是宋清驹,出身并不算是富裕,却也高贵。
    似乎是某地清贵一般,实际并不是么?少女却从未带歧视眼光:“先生在常青园哪里?”
    女人似乎薄薄地吐息,并未回应。
    过了片刻:“先生?”
    是许青生。
    一时,便是宋清驹抬手。
    她手中带着什么?一只玩偶。
    那只玩偶有半分脏污,似乎清洗不掉,女人似乎也报以愧疚,嗓也沉淀许多:“前几日你忙,琦琦身上脏污了。我便替你洗涤。”
    那般清冷嗓音沉静地叙述。
    现下琦琦已是什么模样?原先漂亮的小猴子,现下半边脸都是灰扑扑的。许青生见着了,探大了眼,浑身都抖,都要心疼死了。
    “嗯。”凭空的一句肯定,女人面无表情地道:“我并未想到如此,对不住。”
    倘若这是别人,许青生连杀了他的心也有。
    偏生这是宋清驹,她攥紧了拳又松开,咬紧了牙又浅浅地咬上了唇。
    终于,她温润地讲:“你赔偿我。”
    少女的指节握住琦琦,她讲:“你赔偿我。”
    女人将乌黑的瞳侧过,最终只淡淡地应一声:“你要什么?”
    “要抱抱。”
    宋清驹拂过身,给她一个拥抱。
    “要亲亲。”
    宋清驹观她片刻,而后也静然地上前,吮住少女尚且柔软的唇。
    “可以摸么?”
    这次是胸乳,许青生的指按于面前墨衣女人的乳前。
    墨发似乎也遮掩不住,淡雅的简约款式上凸出静静的一个点。
    她好似并未穿内衣,好生明显的触感。
    许青生轻轻地将手掌圈起来,揽住宋清驹的乳,倾身,将唇渡过女人的耳侧,耳语道:“先生,你弄坏了我的琦琦,你要赔偿。”
    “你晓得,琦琦是我的无价之宝……”少女渐渐地补充,而女人只是立着身子,垂首。
    “先生也是我的无价之宝,所以无价之宝换无价之宝,是很恰当妥切的。”
    ——以下是作话。
    琦琦:总是受伤,也不好看了。人老珠黄,许青生都去找别的女人,它不要活了。
    说起来,我一般没有给人评论的习惯。大部分人应该也如此。实在是没什么好评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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